如果你問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日子是什麼時候,那麼我現在會毫不猶豫地回答你︰和程予默共游的這兩天兩夜!
他帶著我游遍台灣名勝,淡水的夕陽、阿里山的日出,都留下了我們共游的足跡。
他只訂一間房,里頭有兩張單人床,他知道我怕寂寞吧?總是等我先睡了,他才就寢。
知道他就在身邊,這兩夜,我睡得格外安穩,一點都沒有出門在外的認床困擾。
從日出到日暮,陪著他共同走過,那一瞬間,我恍忽地感覺,那便是永恆了。
如果不是兩天的時間太緊迫,我們可能會意猶未盡地一路玩到墾丁。
那個家,像是個巨大的牢籠。困縛住我真實的情緒,開心時不敢大笑,難過時不敢哭給人看,就連說一句話都得小心翼翼;解開了束縛,我可以無拘無束,心好自由。
我感覺得到,他也與我一樣自在多了。
顛簸的公車煞住時,我往前傾跌,他會及時拉回我,跌落他的胸懷中,他便護著我,再也沒放手,听著他沉穩的心跳聲,我多希望永遠不要到達目的地。
人多時,他會自然的牽住我的手,不論人潮如何擁擠,都折不散我們緊握的雙手。
風大時,我手忙腳亂,他會順手撫順我的發,笑看著我。
如果不去面對現實,我幾乎就要以為,我們是一對兩心相許的愛侶-
兩天的光陰太短,在我還來不及留戀前,就這樣結束了。
回程途中,我珍惜著與他共有的最後光陰,心情莫名低落。
冗長的幽寂滯留在我與他之間,混合了難以言喻的奇異氛圍,除了火車行進聲外,靜得再無其它,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樣的氣氛,只好閉上眼假寐。
好想、好想再一次靠著他,感受他獨特的清雅氣息∼∼
每每假藉睡態想移靠過去,最後都還是膽怯地又縮了回來。
我沒膽,我就是沒膽。
車座中間那條橫杠真是討厭,它隔開了我們!
痍?老天听到我的心聲了嗎?我發揮最高的敏銳度,知道他扳開了阻隔在我們
之間的扶手,拿出外套蓋在我身上,趁著這個機會,我豁了出去,順勢靠向他。
我感覺到他顫動了下,有三秒鐘身體是僵硬的,我好害怕他會推開我,但是二秒過去了,他並沒有任何動作,我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利用火車一陣顛鑽時,不著痕跡地滑落至他腿上。
我知道我的裝睡技巧不怎麼樣,聰穎如他,也許早就發現了-
我等著他的反應,不敢妄動,心跳急促得快要由胸腔蹦出來了。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過去了——他唯一的動作是重新拉好滑開的外套,輕輕覆回我身上。
我放松緊繃的心弦,開始享受這強賴來的溫存。
他的指尖擦過我的頰畔,將我微亂的發絲往後撥,柔柔地撫著我及肩的發,我分不出那是情人式的柔情,還是手足式的關懷,這一刻,我不願去想太多,只是全心全意眷戀著他指尖柔暖的溫度-
如果我知道,有一天他會這樣溫柔地撫著我的發,那我一定會好好保養我的發質,給他最柔滑如緞的美好觸感-
決定了!為了他,我要把頭發留長。
「海寧、海寧,醒醒,到了哦!」他低柔的叫喚,打散了我的迷醉。
我發揮最高度的演技,睡眼惺松地揉了一下眼,坐起身來左右張望,裝出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樣。「啊?到了?到哪里?」
「到台北車站了。」
「哦。啊然後例?」
「啊然後該下車了。」他弓起食指敲了我額頭一下。「醒了沒?迷糊蛋。」
「哦。」我揉了揉額頭,跟著他下火車,行李他全提了,我兩手空空,只背著隨身的小包包,跟著他走出月台。
「還是好想睡。」等車的空檔,我擺出昏昏欲睡的態勢,將頭賴靠在他肩上。
嘿,這時就慶幸我夠高了,否則他一八0的身高,我就只能「望肩興嘆」了。
「再撐一下,就快到家了。」他信以為真,放棄等公車,抬手招了輛出租車。
「到了再叫我。」就算坐進出租車,我依然堅持「睡性堅強」的巴著他。
「小倆口出去玩啊?」
前頭司機-來調侃,我等著看他怎麼回答。
「我們是兄妹。」他溫淡的語調,讓我好失望。
原來,他真的只把我當妹妹。
唉——自作多情啊!
不過沒關系,我才十八歲,還有很大的努力空間。
加油吧,咚海寧!
高三下學期了,離聯考愈來愈近,壓力愈來愈重,我的心也愈來愈志忑不安。
我真的可以如願考上台大嗎?
我真的要在考上後,向他表白嗎?
那如果沒考上呢?是不是就不用表白了?
那如果考上、也表白了,可是他卻拒絕我怎麼辦?到時考上反而是殘酷的折磨太多假設繞在腦子里轉,眼看大考在即,我完全無心讀書。
可是你知道的,在一切都還沒發生前,所有的假設就像是煩惱金城武很酷,木村拓哉很帥,-到底要嫁哪個一樣,顯得無聊又可笑,重要的不在于要嫁誰,而是他們都不可能向-求婚。
就在考前的那一晚,我決定做點有建設性的事∼∼
寫情書!.?;;——寫情書很有建設性嗎?不研究,至少勇氣可嘉。
趁著決心尚未動搖前,我提起筆,把滿腔的少女情懷,全都一股腦的透過筆尖傾泄出來,涓滴不剩。
這是我頭一回不做任何的自我防護,真誠的將心敞開,任他看個分明。
而我相信,溫柔如他,不會傷害我。
我將信放在他房間的桌上。
稍早前,他有打電話回來說不回家吃飯,是我接的。
我不知道他會多晚回來,我想等他,多晚都等。
我也知道這件事一旦攤在陽光底下,會引起怎樣驚天動地的家庭戰爭,但我喜歡他是事實啊!難道只因為有困難就不戰而降了嗎?我終海寧不是那麼儒弱的人,除非他親口告訴我,他不喜歡我,否則,我沒理由輕言放棄。
等啊等,等啊等,龜速的時針、分針爬著、爬著,爬出了我的瞌睡蟲,在我打了個盹,撞到額頭,也撞散睡意後,再看一次時間哇!居然十二點了
我跳了起來,急急忙忙的打開房門,正好迎面踫上剛洗完澡走出浴室的程予默。
「——」一見他,反而——地說不出話來。
「還沒睡?!他一邊擦拭滴著水的頭發,看了我一眼。
「早點睡,養足精神,明天才好上考場。」
「?;;——」
看出我今晚的反常,他收住回房的步伐,關心地問我。「很緊張是不是?得失心不要太重,保持平常心就好。」
「我知道——」他到底看了信沒呀?態度自然得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予默!」我鼓起勇氣喊他。
他停住把玩毛巾的手,訝異地看我。
這是我第一次,沒有連名帶姓的喊他-
「我放在你桌上的——嗯,你看了嗎?」再怎麼說人家好歹也是芳齡一十八的純情女孩,我也有少女矜持啊,「情書」二字,實在羞于啟齒。
「看了。」
「啊?」我瞪大眼。「那、那你——」
他頓了頓,像在思索適當詞匯。「海寧,我覺得,在這方面,-有必要再磨練一下-文詞用得很優美,但是寫抒情文,最重要的是感覺,-懂嗎?文字不一定要堆砌得太華麗,最重要的是,有沒有打動人心的因子,而-缺的就是這個,詞溢于情的文章,會讓人有那麼一點——濫情的感覺,這是抒情大忌。」
濫濫濫——濫情?!
我不敢相信我听到了什麼。
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將一腔糙卷繞腸的少女柔情盡數交托,他居然說我濫清?!
是——听錯了吧?
他怎麼可能會說這麼殘忍的話?
「你、你再說一遍——」
這一次,他靜默了幾秒。「這樣說可能有點打擊-的自尊心,但是我覺得——既然間我感想,我就有據實告知的義務,什麼都不說,對-也未必好。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還年輕,難免青澀無知,少不經事,等-有更深一層的體驗之後,也許就會——」
「夠了!」我已經听不進更多了。
他拒絕我,他拒絕了我-
是難堪?還是羞憤?太多情緒沖擊著我。我不經思考,用力吼了出來。「程予默,我討厭你!」
丟下錯愣呆缸的他,我用力地關上房門。
我很氣,真的很氣!他怎麼可以這樣踐踏我的真心?
我用最虔誠莊重的心,將我純淨的情感雙手奉上,他卻把它貶得一文不值-
他可以不接受,但是他怎麼可以這樣羞辱我?說我青澀無知,說我少不經事,還嫌棄我文筆不夠好、情書寫得太爛,讓他沒感覺!
難道我看錯人了嗎?他並沒有我所以為的溫柔厚道?
就在這一夜,我對初戀的夢幻與幢慣被他狠狠捏碎。
他讓我領悟到,愛情原來並不如想象中的美好,它讓人甜蜜,也會帶給人酸楚、苦澀,以及悲傷。
也在這一夜,我淚濕枕畔,徹底失眠。
隔天早上,我看著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雙眼浮腫。
這真的是我嗎?
我苦笑,不敢置信他帶給我的影響力居然如此的大。
下樓吃早餐時,除了通宵打牌的嬸嬸外,其余的人都已經在座。
「海寧,昨晚沒睡好是不是?臉色好差。」
叔叔關心的問候一出口,其余兩個埋首早餐中的人,全都同時看向我這邊。
我草草點個頭充當響應,挑了離程予默最遠的位子坐下,而一張口桌最遠的距離當然是通過圓心的直徑,也就是他的對面。
我一坐下來就發現失策。
這無疑是給了他方便打量我的最佳視野,躲都躲不掉。
真是豬腦,我暗罵自己。
他視線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拌色深沉復雜。
我簡直食不下咽,匆匆喝了杯牛女乃就站起身。「叔叔,我去考試了。」
程予默也同時推開椅子,追到庭院來。「哪間考場?我送-過去。」
「不用了,你去送予潔。」我冷冷地拒絕。
「爸會送她。」
「我說不用!」
「海寧!」在經過他時,他扣住我的手臂。
平日看他溫文無害,現在才發現他手勁這麼大,我掙不開。
「是因為我昨晚的話嗎?我以為-有那個雅量——」
「夠了!」對現在的我來講。那是一個不欲踫觸的瘡疤,也是恥辱,我恨不得能抹去。
「那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愚蠢的事,請你忘記它。」
「有這麼嚴重嗎?」他眉心深深妞起。
「對你來說或許沒有。」他可以看得雲淡風清,不以為意,因為在他眼里,我的感情只是小孩子在玩的不成熟游戲。
他這種態度,比當面拒絕我更傷人。
不想再跟他多說什麼,我不惜冒著被扯傷的危險用力掙扎,他看出我的決心,終于放開手。
我奔出家門,拚命的往前跑,直到胸口發疼,吸不過氣來,我靠在一株老樹下,分不清那揪得好緊的痛覺,是奔跑所致,還是為了讓我初次領略悲歡情愁的他。
考完了。
整個考試過程,我嚴重心神恍忽,完全不知道自己寫了些什麼,很多試題都只
是憑著本能反射性的作答。
我的心思根本不在那兒。
我心里有數,我連學妹都當不成,我和程予默,將什麼都不是。
但是填志願時,我還是在第一志願的地方,下意識的填了他的學校。我也不明白自己還在執著什麼,就是心里還有一束小小的火花未滅吧-
等待放榜的日子,同時也是我和他的冷戰期。
我拒絕再跟他說任何一句話,拒絕與他共處、拒絕談論他、拒絕讓自己想起他,甚至就連遠遠的看到他,我都會刻意避開。
有好幾次他張口欲言,但是都在我沒有溫度的眼神下凍結了。
我冷漠得很絕對。
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決心,慢慢的也不再讓自己出現在我面前,減少與我接觸的機會。
他很識相。
我應該要覺得正中下懷才對,可是看不到他的我,卻又矛盾地開始想他。
我們之間回到了原點,甚至比更早之前的狀況還要生疏。
這真的是我要的嗎?
我一次又一次在心底不確定的問著自己。
終于等到放榜了。
真正成為他的學妹的人,是予潔。
而我呢?我考上了中山大學。
我好難過。
當初填志願時,刻意挑了所南部的學校,就是想讓命運代我決定該離去,還是留在他身邊,事實證明,命運將我遠遠拉開到再也踫觸不到他的南部。
難道∼∼我和他就那麼無緣嗎?
難道∼∼我真的該死心了嗎?
我帶著沉重的心情走出房門,再怎麼晴天霹靂,日子還是得過下去的,叔叔的反應,以及嬸嬸的冷嘲熱諷,是我必須面對的現實。
經過書房時,虛掩的門房傳來歡聲笑語,和我現在愁雲慘霧的心情,形成強烈的對比。
我不自覺的停下腳步,朝里頭望去。
「予潔,以後可薇就是-學姊了,我先讓-們認識一下,彼此好有個照應。可薇,我這長不大的小妹,還得有勞-多多費心關照了。」程予默柔沉的聲音,我不必看都認得出來。
「程大才子的話,小女子豈敢不從?」那是一名長發飄逸的女孩,細致的瓜子臉,彎月一般的柳葉眉,很標準的古典美人。
別說男人,就連女人都會忍不住為她的美麗而嘆息。
「那我就先行謝過嚼?」他含笑看著古典美人。
「跟我還客套什麼?」古典美人眨了眨水靈靈的美睜,親密地傍坐在他身畔。
「你們聊,我下樓去端些飲料點心上來。」予潔說完這句話,門已經拉開,我想回避都來不及。
我和她對上一眼,眠緊唇不發一語的下樓。
這個時候,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程予潔囂張得意的嘴臉。
「怎麼樣?他們很配吧?」
她幽靈似地跟在我身後,我只遺憾自己的耳朵無法自動過濾刺耳的聲音,不然這些年就可以少受很多活罪。
「她很漂亮對不對?家世好,人又有氣質,這才是女人中的女人嘛!她是我未來學習的對象——」
她不是要去端點心嗎?不去廚房還跟過來做什麼?
我加快了腳步。
但這世上,就有一句成語叫「陰魂不散」
「告訴-哦,可薇姊是哥的女朋友呢!」
我霎時僵住身子!
「-說什麼因」是我听錯了,還是她說錯了?
「-不知道啊?」她刻意揚高音量的驚訝口氣,真的讓我很想拿棉花塞耳朵
「也對啦,-和我哥又沒什麼交情。難怪不曉得。」
「他親口說的?」他有女朋友了,卻沒讓我知道-.
「對呀!他還說,他對可薇姊是認真的哦!-也知道,外頭多的是不知羞的女孩子主動倒貼他,他都一概不假辭色的拒絕,我哥這個人啊,看待感情的態度有多嚴謹莊重-也知道,他才不會玩男女游戲,除非是真的讓他很心動的女孩子——」
他動心了,對像是他那個才貌兼備的學妹——
我算什麼呢?我拿什麼和人家比?
外貌?家世?還是氣質?我甚至沒用到連他就讀的學校都考不上-
難怪他的選擇不是我,他怎麼可能會喜歡上我這個半大不小的黃毛丫頭呢?
「啊,對了,-還不知道吧?她姓宋,叫宋可薇,晚我哥一屆,是他的學妹。真好,這是我哥第一次談戀愛呢!其實追可薇姊的男孩子也是多到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偏偏她就只對我哥情有獨鐘,他們真的很登對,我非常看好這段感情——」
為什麼我會覺得予潔的聲音愈來愈尖銳了?听得我連頭都痛了起來-
當天晚上,和叔叔談過之後,我的心情是沉重的。
心不在焉的走下樓來,看到廚房的程予默,我呆站在那里,忘了到廚房來是要做什麼。
他也看到我了,兩人各自停留在原地大約有一分鐘吧,周遭靜得只有窗外的蟲鳴聲。
最先有動作的是我。
我已經忘了來廚房是要干什麼的,征征地轉身往回走。
「海…寧。」他喊得很遲疑。
我停住腳步,回頭看見他果愣的神情,他大概是沒想到我真的會留下吧!我這幾天對他的態度,和守喪的寡婦臉沒什麼分別。
他有一瞬間的無言以對,走向我,遞出手中那杯剛沖好的熱牛女乃,而我竟然也莫名其妙的接過了,那是很下意識的動作。
「你呢?」
他搖頭,輕輕笑了。「-喝。」
這是這陣子以來,我第一次看到他發自真心、無負擔的笑容。
是因為我跟他說話的緣故嗎?
我不以為我對他有這麼重要。
那,又是為了什麼?
「可以談談嗎?」他問。
我喝了口溫度適中的牛女乃,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誰教我吃人嘴軟。
他垂斂著眼撿,像在斟酌著詞匯。「還在生我的氣嗎?」
「沒什麼好氣的。」冷靜下來想想,他只是不接受我的感情而已,雖然處理的方式欠佳,我也沒必要愛不成就反目成仇,那太沒有風度了。
也許我該試著釋懷。
只不過,我還是沒有辦法若無其事的面對他,至少現在不能。
所以我才會做下那樣的決定-
「你知道了吧?」我沒頭沒腦的冒出這一句。知道予潔上榜,當然不會不知道我的嚴重失常。
「嗯。」他居然听得懂。「這讓-很難受嗎?」
「還好。」剛開始的確是,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和爸談過沒?他怎麼說?」
「他希望我明年重考。」一個十八歲的年輕女孩,只身南下求學,叔叔放不下心
這一回,嬸嬸倒和叔叔站在同一陣線了
她說,多個人在外,得多多少開銷啊?
她說,天高皇帝遠,誰曉得我在外頭都干了些什麼事?別丟了他們的臉。
她說,不想落人話柄,說她心胸狹隘,急著將我掃地出門-
我真的不懂,嬸嬸容不下我本來就是事實了啊,我自己滾蛋,不是正中她的下懷嗎?她何必還雞蛋里挑骨頭?
「那-自己的意願呢?」
「我要去讀!」在得知他已有女友的時候,我幾乎立刻做下了這樣的決定。
本來,我並沒有非去不可的打算,但是現在,我已經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我需要一些決心來斬斷這段可悲的初戀兼暗戀,而時間與空間正是我要的。
是的,我要忘了他,也確信自己一定會忘了他。
「我會約束自己的行為、我會自己在外頭打工,不用到家里一毛錢,總之,我就是想去讀——」
他又不說話了。
習慣了冷場,我也不急著說些什麼來填補空檔,直接任它冷爆到最高點。
直到氣氛悶到快要讓人睡著時,他嘆了口氣。「是我媽吧?她又說了些不太中听的話了?」
我借機到流理抬清洗空玻璃杯,不予作答。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腦子里始終重復著上樓前,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那就去吧!去展開-全新的人生,自由的呼吸;爸媽那邊,我幫-說服。」
後來,我真的走了!
我並不清楚程予默究竟用了什麼方法去說服叔叔、嬸嬸,總之,南下高雄的那一天,他陪著我早起,送我到承德路的統聯客運坐車。
「你回去,我自己等車就行了。」既然打定主意要結束,就不要給我太多的回憶,那只會讓我更難忘。
他真的轉身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強忍心頭的酸楚,不讓眼眶發熱的水氣凝聚成汪洋。
我孤孤單單地站在等車口,看著人來人往。沒多久,一道暗影籠罩我眼前的世界,我本能地抬頭,傻傻看著去而復返的他。
「你——」
「前面7.11買的,帶去車上吃。」
我枉然看著被移到手上的袋子,里頭是一瓶加溫的統一鮮女乃、一個全麥面包。
他還帖著我沒吃早餐-
我不是不感動,事實上,我的胸口正發燙著,漲滿了一股說不出來的情緒。
「你不回去?」我起碼該說聲謝謝的,但是突然變笨的嘴,就是自顧自的不知所雲,跑出這句活似趕人的話-
他搖頭,接過我手中的行李袋,只讓我提著他剛替我買來的早餐。
「我陪-等。」
很簡單的一句話,那時的我卻听得想哭。
也許是離愁,讓我變得脆弱善感起來。
工作人員揚聲喊著往高雄的旅客上車,我正想移動,他扣住我的手臂,搖了一下頭。「等下一班,這輛車沒什麼座位了,坐太後面-會暈車。」
的確,一趟路四、五個小時,不坐得舒服一點,簡直是酷刑。
「暈車藥吃了沒?」
他還記得我會輕微量車——
「吃了。」
「該帶的都帶齊了嗎?」
「帶了。」最想帶的是他的心,卻帶不走。
「如果有什麼遺漏的,打我手機我會幫-寄下去,別打家里電話,免得媽知道了,-又要挨罵。」
「嗯。」從頭到尾我始終盯著鞋尖。
「-個性太倔強,這樣不好。有事別一個人強撐,打通電話告訴我,好嗎?」
「好——」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的?句句殷切叮嚀,像是對我極為牽掛-
酸酸的感覺,已經由眼眶蔓延到鼻骨了,他再說下去,我一定會放聲大哭。
「還有——」他頓了頓。
「還有什麼?」等不到下文,我抬起頭。
「好好照顧自己。」他低低地,輕喃出聲。
我立刻就後悔抬頭,迅速背過身去,兩顆水珠也正好由眼眶跌出。
「車來了,海寧。」
我狼狙地拭去淚水,他先幫我把行李放進去。
我是該上車了,但我的腳步移動不了。
「如果我去高雄找——會歡迎嗎?」
「當然啊!」我牽強地擠出微笑。「到時我再帶你逛遍高雄名勝。」
「一言為定。」
將票交給服務人員.上車前,我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回頭,他始終站在原地看著我,那一-那,我無法思考更多,沖動而任性地奔向他,伸手樓住他的頸項,深深地∼∼印上他的唇。
這是我最後一次放縱自己愛他,為這段感情做個完整的紀念∼∼以及告別。
松手之際,瞥見他短暫的震愕,我沒有回頭,迅速上了車,不敢多看他一眼,更不敢去想象,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我把我的愛留下,埋葬在這里,然後,重新去開始另一段人生。
這是最心酸,也最無奈的抉擇。
其實,我一直都不想走-
卷臥在位子上,我顧不得別人的眼光,放任自己痛哭失聲。
不知何處傳來了這麼一句
「小姐,別哭得這麼傷心啦,台北、高雄只要四、五個小時,很近的,想他再叫他來看-嘛!」
是啊,台北到高雄只要短短五個小時,但心與心的距離,卻已經遠到窮盡今生都無法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