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硯彤發現,趙航的生活很規律,不管前一天多晚睡、或是「運動」得多激烈,隔天依然準七點起床,比起累成一灘泥、頻頻賴床的她,他看起來永遠是氣死人的神采奕奕!
他會先做好早餐,以柔吻喚她起床,陪她一起吃早餐。
然後她去上班,他留在家中打理家務。
家里有請鐘點佣人打掃,他其實不用費什麼心,就只是挑出待洗的衣物分類,讓人送去洗衣店、準備三餐,以及喂喂小貓、幫-洗澡而已。
在照料寵物上,他堅持自己來,就像呵護她那樣……
他幫小貓取了個名字,叫「祈兒」。每听他喊一回,便覺這個名字極富深意。
蹲在地上輕搔貓脖子的他,淺淺說道︰「為-祈一分真心的憐惜,擺月兌孤單,別再流浪受苦。」
她趴在他背上,圈抱著他笑道︰「-已經遇到啦!你不就是那個有心人嗎?」
他側眸。「我是嗎?」
「當然!-懂你的心意,相信你不像-那個沒良心的前任主人,你永遠不會-棄-的。」
他斂眸不語,兩人一貓,靜靜倚偎。
一個禮拜後,她將存折、印章以及金融卡交給他。
「這是干麼?」他順手翻看了下存折內的數字!十萬?!
「這是你應得的啊!」雖然他們沒有很清楚地談到這點,但她以為,這是必須的,不是這樣嗎?
「我沒有你的證件,所以先用我的名字開戶,以後每個月,我都會匯十萬塊進去。」
他不說話了,沉默地凝視她。
這樣看她是什麼意思?「不夠嗎?那我再加——」她只是覺得,他所給她的,遠超過這十萬塊的價值,至少在她心中是這樣覺得。她不曉得該怎麼表達這樣的感激,所以、所以……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回報,不對嗎?
「不。這樣就好。」他不再多說,默默收下。
之後,他們誰也沒再談過這個話題。
他的花費其實不大,既不抽煙,也沒有其它特殊需求,除了一些必要的家用花費外,幾乎沒什麼支出。
她留意到,他有個小習慣,會在每天回到家後,將身上的錢放進玻璃罐里;而玻璃罐就擺在床頭,出門前再由里頭取用。每次都只拿紙鈔,等硬幣愈堆愈多,再倒進袋子里,堆放在衣櫃。
問他在干麼?
他只是笑笑地說︰「好玩。」
好玩?看硬幣能多到什麼程度叫好玩?
他很怪,真的很怪。
後來,她也會每天在餅干盒中放一千塊,做為家用支出,甚至開始期待起他能堆出多少硬幣來。
他話很少,大多時候都是她在說,講工作上的事、講她一路創業時的種種艱辛、講她求學時的趣事、講她的初戀、講好多好多……而他,也總是安靜地、有耐性地聆听,從無一絲厭煩。
她曾疑惑,她在上班的這一段空檔,他都是怎麼打發時間的?沒人會比她更清楚孤單的感覺,所以她也總是盡可能地不讓自己一個人待在空寂的屋子里。
默默觀察他,才知道他在做完每天的例行家務後,會抱著祈兒到不遠處的公園,不做什麼,就只是靜靜坐著,看看公園散步的老人家、看看小孩愉悅的嬉鬧笑顏,偶爾買塊面包便在那里將就吃了當午餐。
有幾回,他的食物又被公園里餓壞了的流浪漢搶去,他也不動怒,只是下一回,便多買了些,蹲身輕拍在公園涼亭打地鋪的男人肩膀,微笑遞出食物。
次數多了,這公園的老人家對他也逐漸熟悉,開始會和他閑話家常,連家務事都不設防地告訴他︰誰家子媳不孝、誰家兒孫上進、誰家蟑螂多得打不完、誰家年收入多少、有沒有逃漏稅……他比鄉長還清楚。
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寂寞,只要有人肯听他們說說話,就滿足得不得了,記性不好常常重復一些瑣碎的事,教誨年輕人該如何、如何等等,他也總是帶著淺笑,認真听取敦誨,點頭稱是。
這里的老人家對他喜愛得不得了,常會教他跳土風舞、太極拳,小孩也喜歡圍著他,和他的貓玩,喊聲「英俊的叔叔」。
這些,他不會對她說,大部分還是由鄰居那兒听來的,說她家婆婆多喜愛趙航,作夢都希望他變成她兒子……
她想,她是著魔了。放著好好的午餐不吃,每天中午趕回家來,就為了遠遠觀望他。
她強烈地想明白,在那雙幽遠的眼神之下,究竟藏著多少深沉的心事?
為什麼,他可以讓身邊的每個人都為他著迷呢?
她只知道,他不注重口月復之欲,吃得飽就好;沒有特別喜好,餐桌上都以她的偏好為主。他不崇尚名牌,衣服穿得暖就行;他性情恬淡,少言少怒,沒有強烈的情緒。
其余的,他來自哪里?他當初為什麼會二話不說地答應她這個听起來荒謬透頂的要求?他為什麼可以對每個人都包容得不象話?他沉默時,都在想些什麼?她一概不知。
他是一個謎,強烈地吸引著她。無法不去靠近、不去沉迷。
「噗!」一口咖啡以完美的-物線由嘴里噴出。
早有先見之明的關硯彤側身避開,但仍引來鄰桌幾個客人的注目。
「小姐,咖啡有什麼問題嗎?」服務生見狀,趕緊上前關切。
「沒事沒事,只是太∼∼好∼∼喝∼∼了!我擔心要是以後我都喝不到這麼好喝的咖啡該怎麼辦?所以情緒激動了些。」
拜托!她周星馳的電影看多了是不是?
無聲翻了個白眼,听她的白爛學妹面不改色地瞎扯亂蓋,關硯彤挪了挪臀下的椅子,好想直接挪到隔壁桌,化身為不認識她的路人甲……
「這樣啊,那就請以後常來哦!」服務生愉快地接腔。
「一定一定!那還用說。」梁心影連連點頭稱是。
一等服務生走遠,關硯彤立刻丟了一記衛生眼過去。「-很丟臉耶!」都活到這把年紀,快嫁人了還做這麼丟人現眼的事,她下次再也不敢來這家店了。
「還敢講,是誰害我丟臉的?」想到害她噴咖啡的原因,梁心影坐直了身子,急著追問︰「剛才其實是我听錯了對不對?-是養貓養狗養魚,絕對不會是我听到的養——」
「養男人,沒錯,-耳朵正常,不要再挖了。」
「-瘋啦!」受驚程度太大,心律不整地想再喝口咖啡安定神經,發現早被她噴光了,關硯彤很識相地雙手孝敬出她那杯。
「-家木魚說的啊,我該找個男人了。」
「是、是沒錯,但不是這種找法啊!」梁心影苦惱地抓抓頭。
「-不是也說,我不適合談戀愛,只適合養男人?」涼涼地翻舊帳。
「我隨便說說的好不好!」早知道她會當真,她寧可飯多吃點,吃到撐也不會亂說話。
關硯彤笑了。「心影,-不要那麼緊張,不會有事的。」
「沒事才怪……」梁心影喃喃低噥。「這男人哪里找來的?」
于是,關硯彤將他們相遇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
「就這樣?然後-就認定他是好人?」梁心影不可思議。她這學姊不是很聰明嗎?學校成績頂尖,出社會後成就一級棒嗎?她無法接受那原來是一顆草包腦袋的打擊啊……
「會毫不猶豫去救路邊小貓的男人,壞不到哪里去吧!而且,我一天之內看見他三次,-不覺得很有緣分嗎?」
「作戲啊!-不懂嗎?」商場那套虛偽的作戲工作,她不是看得很多了?有計劃的話,一天踫一百次都沒問題。
「不管大人、小孩、寵物,我身邊看得到的每一個人都喜歡他到不行。」
「他如果有心要騙-,那根本是小case。」
「-不懂啦,那是一種感覺,直覺就是認為,他會是我要的。」就算……他真是在騙她,那就騙吧,她也不在乎了。
「……」梁心影無言以對,她這表情,擺明了千錯萬錯錯不悔,還能說什麼?
泄氣地趴在桌上,揮了揮手。「算了,都已經這樣了,我還能怎樣?反正-有本錢。不過我要提醒-,要玩可以,只是千萬要懂得保護自己,可別笨得去動真情,否則到時碎了心,哭死都沒人同情。那種男人,認真不得的。」
「我知道……」關硯彤垂眸。她沒忘,這一切都是她要求的,他只是應她要求,扮演好完美情人的角色。不論他多麼溫柔多情、不論他們多親密貼心,給予幾近相愛的錯覺……
只是作戲,一切,都只是一場愛情游戲。
知道?就怕知道卻未必做得到……梁心影嘆了口氣。
都甘心讓人騙了,陷得還不夠深嗎?
唉!認識七、八年了,她這學姊的性子哪會模不透幾分?一旦踫上感情的事,她那顆精明的腦袋就不管用了,人家只要稍稍對她好一點點,她就可以挖心掏肺去付出,難怪老是在感情上跌跤,一再吃虧上當。
這樣一想,她今天會做出這種看似荒謬的行止,其實是可以理解的。
她太渴望愛情,偏偏又老是遇到錯的人,至今仍沒有一個男人願意真心疼惜她……如果這樣可以讓她快樂。那荒謬就荒謬,有什麼關系呢?只要她自己知道在做什麼就好了。
「那你們平常在一起都在做些什麼?」她好奇一問。
做什麼啊?關硯彤沉吟,偏頭思考了下。
沒特別留意,好像就是準時回家與他吃一頓寧靜溫馨的晚餐,有時窩在書房听听音樂,有時牽著手去看個晚場電影。有時在陽台吹吹風,他會抱著她,听她說說心事;再然後,入睡前,他會點燃她的熱情,淋灕盡致地歡愛……
「然後呢?」梁心影順口接問。「-覺得怎樣?」
「簡直無懈可擊。他技巧好到讓聖女瘋狂。」她誠實招供。
梁心影差點又一口噴出咖啡。「誰問-那個!我是說,-覺得這個男人怎樣!」
「包不包括在床上的?」
「那、個、跳、過!」梁心影咬牙。
她聳聳肩,開始發表這些日子的觀察所得。
梁心影托著腮,听她努力形容她所認知的趙航,更想嘆氣了。
都花那麼多心思在注意人家了,連他只帶紙鈔,不帶硬幣、平時出門最多不會帶超過五百塊都知道,觀察得那麼仔細,還不一頭栽進去嗎?
不過……听她一路說下來,這男人似乎還不算太糟糕,連她都忍不住被勾起好奇心,想見一見這個奇特的男人……
「喂。他『那個』真有那麼強?-唬我的吧?」梁心影在桌底下踢了踢她。
懶懶挑了下眉。「這麼好奇,-家楞木魚不能滿足-啊?」
「去-的!我對禹滿意得很-少挑撥。」
「哼哼!前陣子不是還嚷著要分手,不分啦?怎麼會變成求婚?」她可沒忘記生日那天的事,也是在那一天,她遇上趙航……
梁心影揮揮手。「唉,別提了,我小孩子年紀輕,不懂事,-就忘了吧!」
年紀輕?還不懂事?!二十有六了,小姐!-敢說我還听不下去咧!
「老實說,幾次?」開門見山,直接切入核心。
「什麼幾次?」梁心影呆呆地。
「還裝傻!你們那天到底做了幾次,才讓任牧禹由分手拗成求婚?」
「我干麼要告訴-!」她羞愧地嬌嚷。
「小器!我都說了,-還藏私。」
「哪有?-又沒說你們幾次。」
「-要知道嗎?-說我就說。」
「不行啦,禹說這個絕對不可以告訴。」
哼哼,她梁大小姐幾時這麼听男友的話了?真不習慣。
「這一次是真的了吧?不要婚結了又離,浪費我的紅包錢。」
「喂!」這什麼話啊,損友。「-這犀利作風要是分一點在感情上,就不會老是看不清好男人、壞男人了!」
「所以我一直都很羨慕-啊!」她斂去戲謔,認真地道︰「任牧禹真的是沒得挑了,-自己要懂得把握,別老是人在福中不知福。要知道,這世上有很多人嫉妒-的好運氣。」
「我知道啊!-自己也放下工作上那套女強人作風,學學小女人的溫婉身段吧,否則再多好男人都被-嚇跑了。」梁心影不忘互相勉勵。
如果可以選擇,她也想不當女強人,只做像心影那樣的小女人,偏偏就是沒這樣的福分啊……一人一款命,真是半點強求不得。
買了菜回到家,掏出身上的零錢,看著硬幣由掌心叮叮咚咚地滑進玻璃罐,再蓋上玻璃蓋。
五點整,時間剛好。
然後他該去洗菜、做飯,等她回到家,就有熱騰騰的晚餐可以吃了。
走進廚房,心中默默規劃食材準備的順序,盛水,開瓦斯,放進大骨熬煮湯頭,正要剝竹筍。一道身影冷不防由身後撲抱上來。
「呀!」整條竹筍掉到地上。「彤,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嚇到你了嗎?」關硯彤偏頭觀察他。
「是啊。」他轉身,回摟縴腰。「-今天回來得比較早。」
說到這個,她喜形于色。「今天談成一筆重要的生意,佔公司年度毛利的百分之四十哦!」
「是嗎?」她說得眉飛色舞,表情好驕傲,他淺淺一笑。「那恭喜-了,這陣子的辛苦沒白費。」
做為她的枕邊人,她這段時間的勞心傷神,他是看在眼里的。為了這筆生意,她日夜忙碌,人都瘦一圈了。
「你在做什麼?」她探頭,撿起地上的竹筍。
「-最近那麼忙,連胃口也變差了,晚餐都吃得不多,我想說熬點清淡的香菇竹筍粥,-會比較吃得下去。」
「這樣啊……」真是要命的體貼,害她一顆心又甜得不可救藥……
「我本來想說,今天早點回家,我們出去外面吃,好好慶祝慶祝的說!」她喃喃說道,可是這樣好像很辜負他的心意……
趙航不忍潑她冷水,笑笑地附和︰「好啊,那-等我,我先洗個澡。」
「可是……竹筍粥怎麼辦?」他——不會不開心吧?她不安地觀察他的表情。
「沒關系啊,明天再煮。」
「好!」她笑了,跳進他懷中,用力親吻他的唇。
「等我一下。」他寵溺而溫柔地揉揉她的發,關掉瓦斯離開廚房。
「啊,對了——」突然想到什麼,她追進臥房。「航,你手伸出來。」
「做什麼?」拿衣服的手抽了出來。
一陣冰涼落在腕際,他低頭,手腕多了支表。
他嘆氣。「彤,-又亂花錢了。」
「哪有?你的表進水,罷工三天了。」她爭辯。
「是沒錯……」但他沒想到她會留意這個。「它常常進水,過幾天水退了,指針還是會繼續走。」
「你在執著什麼?這麼麻煩就換掉嘛,留著只是負擔。」
他張口,卻無聲。
她明不明白,有些東西,不是說換就能換的……
「那天和心影逛街,看到這支表。就覺得你戴起來一定很好看。」她揚揚手腕。「我也有一個哦。」
原來是情人對表。
他神情復雜。這款表,設計得極雅致,淡淡的流光,清華而不俗。
見他一徑沉默著不吭聲,她興奮的表情瞬間黯淡下來。「你不喜歡?」
「沒,我很喜歡。」趙航安撫地摟了摟她。「只是不想-費心而已,-每次買一堆東西,我又用不著,何必花冤枉錢。」
從住進這里以後,她三天兩頭地為他添購物品,里里外外,想得到的都打點到了,他根本沒什麼機會用到錢。
她真的不必如此的,但她總是樂在其中。
「我喜歡這樣啊。」她神情愉悅地纏摟他腰際。「我記得三、四年前,心影剛畢業沒多久,領到生平第一份薪水時,興沖沖地拉著我陪她去挑情人對鏈,幾乎花掉一整個月的生活費,就為了向全世界宣示男友的所有權。我罵她神經病,花錢搞浪漫,到時就等著吃一個月的泡面好了!但是後來,我錢愈賺愈多,心靈卻愈來愈空虛,連想找個讓我甘心為他吃泡面的人都沒有……我其實很羨慕心影,她當時那種幸福滿足的表情,一直留在我腦海……」
所以就算花冤枉錢,她也很願意。
比起從前錢拚命地賺,卻不知道為誰而賺,她喜歡現在走在街上,腦海會想起某個人需要什麼,那種可以為人添購東西的甜蜜感覺,會讓她的心踏實而滿足。
「表,很好看。」他輕撫女敕頰,柔聲道︰「這樣我以後就不用老是擔心它進水了,對不對?」
「嗯。」她重重點頭,笑開了臉。
她好容易滿足。只是一句認同的話,她就滿足得像得到全世界。她,一點都不像那個在工作崗位上果決自信的女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