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急,找遍了每一個他平時會去的地方,附近的書店、面攤、超市,還有公園,沒有方向地找著!
當這一切全都落空時,她的心冷了。
他會去哪里?她完全沒有頭緒,她急得快哭了,泄氣地蹲在公園的垃圾桶旁。
腳好痛,剛才找得太急,又扭傷了腳,可是這一次沒有人會抱她回去了。
想到這里,更是難過得想哭。
「航,你在哪里……」她哽咽低喃,索性一賴坐在地上,埋頭悶悶地哭。
經過的路人全都投以怪異的眼神,還有人會順手丟個硬幣到她腳邊,但她完全不管,滿心沉浸在失去他的悲痛中。
「阿姨……」一聲怯怯柔柔的叫喚傳入耳中,她恍恍惚惚地抬起頭,一只小手輕扯她衣袖。「妳是不是在找那個帥帥的、不愛說話的叔叔?」
「妳怎麼知道?」她瞪著小女孩。
「女乃女乃說,叔叔是好人,你們很相配。」每次和媽媽出來買東西遇到他們,都看見叔叔幫她提東西,還會間她累不累,她覺得叔叔好體貼哦,她以後也要找一個和叔叔一樣的男生結婚。
淚水再度涌上眼眶。「可是……他走了,我把他趕走了……我找不到他……我不知道要怎麼辦……」
「沒關系,我知道他在哪里。」
一顆心沉入地獄前,意外看見一絲曙光。她驚跳起來,抓住女孩的手臂激動追問︰「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我家住在那里,從窗戶看見叔叔一個人在公園的椅子里坐了好久,我出來幫爸爸買香煙,本來要跟他說話,他已經不在那里。」
關硯彤無力地垂下手。她晚來一步,他走了……
「然後我買完香煙,又看見叔叔坐在站牌下的椅子上,我過去問他,他說他要走了,問他要去哪里,他也沒說。」
眼楮一亮,心再度死灰復燃。「哪里的站牌?」
女孩小手往路的盡頭指去。「就是前面出去的那個路口,我每天上學坐的公車,可是我不知道他現在還在不在那里……」
話沒說完,關硯彤已經十萬火急地拔腿往前沖!
公車緩緩在眼前停下。
十一點五十分了,這是今天的最後一班公車。他掏出口袋里的零錢,移動步伐。
他不知道這班公車會將他帶往何處,只知道,這班公車,會將他帶離她身邊,那個有雙棄貓眼神的女子……
「航!」聲嘶力竭的喊叫,在寂靜夜里,格外清晰!
他頓住腳步,愕然回身。
經過疾速奔跑,她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高跟鞋被拎在手上,原本優雅的發髻,如今亂得不能看,模樣說有多糟糕就有多糟糕。
「你要去哪里?」她眼眶含淚,問得可憐兮兮。
去哪里?他答不上來。
「很、很晚了,你不回家嗎?」她結結巴巴,淚眼瞅他。
公車司機來回掃了他們一眼。「小倆口吵架把話說清楚就好,離家出走不好啦!」
公車門當著他的面關上,司機有魄力地拒絕當幫凶,他只能錯愕地目送公車駛離。
隔著距離,他與她無聲對望。
突然間不知該說什麼,她伸出緊捏在手心、已經縐得不象話的字條。「這個……什麼意思?」
「就是再見。」很字面的意思。
「所以、所以就是說……你不要回來了嗎?」
他面露疑惑,似在奇怪她的明知故問,但仍是回答︰「我說過,當妳不需要我,只要一個眼神,我就會知道。」
「可是,我需要啊!」她心急地喊了出來。
他訝然。這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時無法作出反應。
「你說,你不會離開我;你說。我不要你走,你就不會走,你還說、還說……」她心慌地努力拼湊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眼淚不听話地往下掉。「我很急,找了每一個你去過的地方,你都不在,我不知道怎麼辦,可是我知道,你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然後,妹妹說,她有看到你,我好怕來不及,月兌了鞋拚命跑,跌倒了好幾次,腳好痛,心也好痛……如果、如果再錯過這一次,就真的沒有人能告訴我要去哪里找了,我什麼都不知道……連你從哪里來、我該往哪里找,一點頭緒都沒有……」
凌亂地挖出所有知道的字眼,一心想表達出她的感覺,卻懊惱地發現,她工作時的流利口才完全發揮不了作用,她笨拙如三歲稚兒!
亂無章法的陳述,他听懂了,眼神柔柔地暖熱起來。「妳不介意嗎?」
「如果你指的是你那些過去……我不知道,但是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我只知道,你對我來說,很重要……當我發現,你已經不在這個屋子里,我完全沒有其它念頭,只知道,我一定要把你找回來……」她頓了頓,怯怯地朝他伸出手。「回家了,好不好?」
他的目光,由那張深怕被拒絕的怯懦小臉,緩緩移向伸出的掌心,只思考了一秒,便堅定地走向她。
當冰冷的小手被他牢牢收攏,她全身放松下來,抽干了力氣軟倒下來。
「彤?」他接牢了嬌軀。
「好痛……」她苦著臉低噥。
趙航將她抱到站牌下的公用座椅,蹲審視狀況。
這一幕,好熟悉,只是地點不同……
「航——」她張口想說什麼。
「我知道妳要問什麼。放心,我不會走,但是我不打算在這里做出任何的『證明』。」大馬路人來人往的,他沒那麼Open!
「……我又沒那個意思。」
「真慘……」他發表觀察結論。一雙嬌貴的玉足擦傷累累,腫成饅頭大,這回真的得上一趙國術館「喬」一下了。
「走吧,回家了。」他背起她,走上回程。月光將他們交疊的影子拖得長長的,一路上,誰都沒多開口,她摟住他的脖子,枕在他肩上安心倚偎!
「還好我跑得夠快。」她輕喃,只差一點點,她現在就沒辦法賴在他背上,枕著他的肩了。
他等了幾秒才接口︰「下次走慢點,就算要跑,也先看看腳上穿什麼。」六吋細鞋跟的高跟鞋,沒摔斷脖子算她走狗屎運。
「你不走,我就不會追了。」可恥地把責任全推到他身上。
「……下次不會了。」
「嗯。」停了下又開口︰「航。」
「什麼事?」
「對不起,你今天生日,卻沒讓你好好過。」
「沒關系。」
過了一下,她再喊︰「航。」
「又什麼事?」
「我知道問這個你可能會覺得很蠢,但是——你有沒有帶鑰匙?」
「……沒有。」
「出門干麼不帶鑰匙?下次要記得,知道嗎?」一派三娘教子的氣勢,先發制人。
「……知道了。」
「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好不好?」
「……嗯。」
「我也沒帶鑰匙。」
「……」
「也沒帶錢。」
「……」
「半夜沒法找鎖匠開門。」
「……」
「所以我們今晚是不是要露宿街頭了?」
「……」徹徹底底地無言以對!
關硯彤後來才知道,那個給她「指點明路」的女孩叫小敏,然後小敏的女乃女乃自稱是趙航的忘年之交。
那一天晚上,他們就是寄宿在趙航的「忘年之交」家里,免于露宿街頭。他們一家人都很熱情,也讓她見識到了趙航的好人緣,老女乃女乃簡直巴不得留他住一輩子,她在這里住了這麼久,也從沒和誰那麼熟過!
隔天一大早。請來鎖匠開門,回到家後,他就一直用面無表情的眼神看著她,也不說話。
「你、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啦!」被看得好心虛。她又不是故意的,當時情急嘛,只想要找回他,哪顧得了那麼多!
「妳不問嗎?」他沒來由地冒出這句,眼楮看著桌上的牛皮紙袋。
听懂他在指什麼,她僵了僵,不安地絞著手指頭。「你會說嗎?」
「不會。」
「那、那算了,你不想說就不要說,沒關系的!」她抓來牛皮紙袋,急急忙忙撕毀它,湮滅證據當沒發生,好怕他又轉身走掉。
他目不轉楮,盯視她閃爍的眼神。「妳不怕?」
「我、我、我……」她答不上話來。
她還是介懷的。趙航看得出來。
但是她舍不下他,又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才會如此矛盾。
「我什麼都不會說,如果妳信得過我,我只說一句——彤,我不會傷害妳,永遠不會。」
「夠了,這句話就很夠了。」將撕毀的廢紙拋進垃圾桶,也拋掉心中的疑慮,她迎向他溫暖如恆的胸懷。
她願意相信,他是真誠相待。
日子,依然平靜地過著。關于他的過去,她再也不提,也避免去觸及,就好象他們之間,從沒發生過那段插曲。
如果能夠不去想那些,趙航真的是個無可挑剔的情人,她慶幸自己遇上他,也把握住了他。
她很滿意現狀,甚至覺得就這樣和他過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
某天休假,兩人一同去逛街,添購些換季衣物。趁著換季折掃,她一向只出現在他身上的瘋狂購物欲又發作了,他阻止到最後,已經無力地放她自生自滅了。
「彤,妳克制些,買那麼多冬裝,我又穿不到哪里去。」看著手中滿滿的購物袋,他頻頻嘆氣。
「有什麼關系,剛好打折不買多可惜,這樣明年冬天,你就有很多衣服穿了。」
明年冬天……
听起來是好遙遠的事,明年冬天,他還會在她身邊嗎?
窗外烈陽灼灼,燠熱難耐的夏日好漫長,像是過不完似的;窗內的她笑容燦燦,像是很快就能看到冬天的來臨、看到這些衣服穿在他身上的帥氣模樣……只是,他卻一點把握也沒有。
逛街逛累了,他們在地下二樓的美食街歇腳,她說想吃冰,他要她找個位子坐下,他去買就好。
等了好一會兒,沒見他回來,她疑惑地找去,正好看到他和一名女子一同離去的背影——
她心一緊,腦海一片空白,直覺地追了上去。
「……我現在很好。」是他一貫的輕淡嗓音,隨著微風送進她耳畔。
「是嗎?你很好……」女子喃喃道,仰起淚眼。「可是我不好,我很不好!航,我想你,我好想你!為什麼要不告而別、為什麼要這麼殘忍……」
「妳知道為什麼的。」
「那不是我的錯!」她辯解。
「那又是誰的錯呢?」他輕問,似在自言。
「我只是愛你,很愛很愛你而已啊,為什麼你不懂……」她淚兒漣漣,糾纏攀附。「你回來好不好?這些日子,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那張我見猶憐的帶淚嬌容,只要是男人,都不免為之心折。
他神色未變,不為所動地拉開她。「不。」
「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卻和別人一起——」
「不許打擾她。」他眸光一冷。
「為什麼?為什麼?!你選擇她,你愛上她了是不是?這不公平,她有我愛你嗎?我什麼都能為你放棄——」
「不要逼我。否則,我會走,讓妳們誰也找不到我。」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怎麼可以這樣!你難道不知道,沒有你,我也會死,我是說真的!姊姊敢做的,我也敢……」
「那麼,我也無可奈何。」毫無情緒起伏的音調,淡到近乎無情。
她怔然。「你說什麼?」那表情,像是突然間不認識他。這是那個溫靜多情的趙航嗎?
「沒有人,該為另一個人的生命負責,妳敢做,就要有勇氣承擔後果,我不欠妳什麼。」
是啊,是她自作多情,他從來就不欠她什麼……
她崩潰了,蹲在地上痛哭失聲。
她真的很愛他啊!做了那麼多錯事,只是因為愛他而已,她只是……嫉妒姊姊什麼都不用做,輕易地擁有他……
他不安慰,亦不停留,背過身,決絕而去。
她肯哭,是終于正視了自己的錯誤,釋放的不只是她的淚水與懊悔,也是他的解月兌。
背身而去的同時,他迎上另一雙定定凝視著他的沉靜明眸!
他一頓,沒多解釋什麼,走向她低道︰「走吧!」
一路沉默回到家,他們都沒多說什麼。
看著趙航掏出身上的零錢,叮叮咚略地往玻璃罐里掉,她輕輕問出一句︰「航,你有愛過的人嗎?」
他停住動作,好半晌沒有響應。
而後,以輕到幾乎听不見的聲音回答︰「有。」
有?!
是那女孩的姊姊嗎?她想問,卻問不出口。
「你,會想回到她身邊嗎?」
「不會。」
「為什麼?」
他緩緩回過頭,眸光淡到無一絲情緒存在。「她已經死了。」
她像被人扼住喉嚨,好半天發不出聲音。
他,很難過吧?難過到必須抽空所有的情緒,才能不被悲傷擊垮。
她知道,這已經是極限,不能再問下去了,也許有一天他會願意告訴她,但,不是現在。
午後,徐徐清風吹來。
角落愛貓昏昏欲睡,他抓來洗了個香噴噴的泡泡浴,被甩了一身泡沫,索性也一起沖個清涼的午後澡。
浴室里的人貓大戰結束後,他一身清爽地抱著愛貓來到書房。
「好香喔!」關硯彤很公平地給了人與貓一記香吻。又回頭繼續手邊的工作。
「妳在忙什麼?」東模西模了一下午,他都無聊地和祈兒玩完泡泡澡了,她還沒模完啊?
他隨意掃了眼雜物四散的地面。
「也沒什麼,就整理一些陳年雜物而已。」她將物品分類,有些裝進紙箱,有些丟進垃圾袋。
趙航也學她盤腿往凌亂的地面一坐,就近翻了不成疊的報章雜物,連大學時的課本筆記都有。
他大概翻了下,拋去贊許的一眼。「筆記做得翔實完整,妳以前是個很認真的學生哦!」
「哪里,過獎了。」
祈兒不安分地在他懷里動來動去,他干脆放牠去玩。
一旁疊好的書冊被祈兒撞到,散落他腳邊,他順手拾起。這應該是日記本或心情手札之類的,看起來有一段歲月了。
「這個,可以看嗎?」
關硯彤隨意投去一瞥。「可以啊,那是我大學時代寫的日記,沒什麼特別的,你想看就看。」
既然人家都大方同意了,他也就恭敬不如從命。
大致翻了幾頁,就是很一般的大學生活。整本日記才寫不到一半,她果然不適合做太感性的事。
比較值得他注意的是,大二那年的心情記事。
她,暗戀過一個男孩。
字里行間,流露著屬于懷春少女的初戀情懷,既溫柔,又甜蜜,酸酸澀澀、苦苦甜甜,純淨而美好。
他細細閱讀,感受她當時的心情,原來,她也有過那種浪漫年歲。
他再翻一頁,夾在當中的信件飄落腳邊。
「彤,這是什麼?」他看了下收信人的名字——高馭。
「唉呀,被你發現了。」她有些害羞,嬌顏微赧地道︰「是我生平寫的第一封情書啦!」
「那為什麼沒有送出去?」都封上封口,連地址都寫好了。
她抓抓頭發,一臉難為情。「我不敢嘛!」
趙航合上日記,挪了下坐姿,正色道︰「可不可以說說看?我想听。」
「這——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是日記里寫的那一個嘛!他是大我一屆的學長,人很陽光,笑容足以迷死一大票小學妹。他是籃球社的社長哦,活躍在籃球場上的身影帥氣到不行,那個時候我最常做的事,就是站在角落偷偷欣賞他打籃球的英姿。每次只要他多看我一眼,我的心就會跳得好快,要是他對我多說一句話,我就臉紅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一定不能想象我也有這麼笨拙的時候吧?我也很氣自己的不爭氣啊,為什麼面對別人,我都可以得體大方地應對,可是面對真正在乎的人,反而手足無措,頻頻突槌。我覺得好丟臉,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定很糟糕!本來想向他表白的,可是想到喜歡他的女孩子那麼多,他哪會看上我?每次話到了嘴邊又吞回去了,情書寫好也沒膽寄,一天拖過一天,最後就不了了之了。」
趙航認真地听著,沒發出半點聲音驚擾她。
她沉醉在初戀心情的容顏好美,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泛起淡淡的霧光,唇畔漾著淺淺的柔醉笑意……
他懂那樣的心情,初戀總是最美的,可惜的是,她的初戀帶著遺憾。
他敢打賭,每當午夜夢回,她一定曾經想過,如果當初鼓起勇氣告白,情況會不會有所不同?
懊悔的滋味……很苦。
「妳現在,還愛他嗎?」
她呆了呆。「我、我不知道……都過去那麼久了……」那樣的心情,被沉澱在心靈很深很深的地方,它依然是存在的,但是……
「如果還有機會,妳想不想試試和他會擦出什麼樣的火花?」他的遺憾,已經來不及挽救了,但是她的卻可以!
她,還有幸福的可能。
「啊?」她張著嘴。
「要,或者不要?」就等她一句話。
「或、或許吧!」曾經很真心愛過的人,哪能那麼輕易淡去無痕。
「好,那我知道了。」他點頭。
知道?他知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