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蒸彌的浴室里,圓滑白潤的石頭堆疊成池,郁翠蒼卉周繞成林,猶若一座天然景致構成的仙境之泉,輕煙的水氣蒙蒙瀲灩,如暮靄雲鋪。
雷穎躺在浴池邊的臥椅上,她枕著雙臂,一襲短掛白衣掩身纏系。長年遮蔽在衣下的修長四肢,此刻無瑕盡露。
這里是她最私人的天地,周遭設下了多重結界,平時除了芝蘭外,無人能進。當她在此淋浴時,更是全為她獨思的私人天地,誰都無法進來打擾。
「難到我長得一副很正派的樣子,讓人一看到,很想掏命掏肺,就是不想掏情。」凝望著裊裊輕霧,她眉宇沈蹙地想這個問題。
「芝蘭,你看著我的臉,想到什麼?」還記得她特意找芝蘭求證。
「很想扁你一頓!」芝蘭對這個問題是毫不猶豫地回答。
她一撇唇,芝蘭鐵定是嫉妒她長這麼正義。
唉,算了!與其談感情會和佛希克弄成尷尬關系,不如保有他的情誼,因為她真的很喜歡這個溫雅卓爾的男子,不想失去他那份讓人感到熟悉的親切。這麼多年來,很多事她早已學會退一步看,否則心中的創傷只會越受越重。
氤氳的蒸氣,徐來撩人的風輕撫著她,雷穎緩緩閉上眼,舒適地享受這份寧謐的溫馨。
未幾,假寐的睡意漸沈,連一道黑影接近,籠罩住臥椅上的她,都令她毫無所覺……
「你如此的不願我踫你——」狂怒的他,粗暴地想撕開她的衣服!
「你瘋了——」雷穎憤然大吼,隨即見到一旁的浴泉,靈機一動,用力抱住眼前的人,兩人一同跌落水池中。
水霧彌漫的浴泉有瞬間的平靜,未幾,水波傳來劇烈的變化,雷穎躍身而出,甩了甩及腰濕答答的銀發,發現身後的水面再次涌出動靜,連忙縱身遁入周遭蒼郁的林里。
文森由浴泉里緩緩站起,濕透的敝胸黑衣緊貼在主人身上,令那頎長的軀體看來更顯昂挺,也更顯迫勢逼人!
藏身在林里的雷穎舌忝著被咬破的唇角,發現自己的手臂在方才的掙扎中掛彩,她撕下衣擺的一截,以嘴助力將手臂上的傷口扎起,邊注視著前方浴泉的人,心中暗罵道︰「發哪一國的瘋呀,我最近應該沒招惹他吧!沒事跑來咬人,還月兌我衣服!」她忿忿不平地拉好被扯裂的衣服。
「穎,出來,這里的防御已經被我所下的結界取代,你走不出去的!」文森走上池岸邊,環視著四周的林木,冷峻道。
雷穎忍住跑出去對上一架的沖動,她緊握著雙拳,雖然芝蘭,貝卡一再告誡她別再動輒就觸文森,盡量回避可能發生的沖突。可是,如今人家都踩到她的地盤上來了,她這個主人難道還得躲起來,就這樣任他欺壓到底嗎?想到此,一股氣焰直沖腦門,她毅然起身,卻才剛踏出半步,就听見池岸邊的他怒叱地道︰「你再不出來,我就毀了天境之泉!」
接著一個雷霆轟殛之巨聲,浴泉的水頓如破天,直沖雲霄,在他的暴吼中,驟然刷落,以狂嘯之姿吞噬周遭,淚灑滿地的水澤。
在林木里的雷穎,眼楮隨著翻騰的沖天水勢放大,伸出去的腳則隨眨大的眼縮回來,且馬上低形,小心地往更隱密的地方爬去,還邊安慰自己,做大事的人要能屈能伸,暫不出面,不叫躲,正面沖突總是不好的。
「小東西……」文森突然帶著一種詭異的聲調。「記得胸口的唇烙嗎?」
唇烙!雷穎震,下意識地模向胸口的紅印,那年少時被他烙下的印記!
「呃!」她驚喘叫出,隨即馬上著嘴,忍住胸口那一陣陣涌來揪心般的抽麻。然而她這一低叫已宣泄了位置所在,文森正朝她的方向走來。
「難受嗎?」他啞然低笑。「我說過,在這天地間,唯有我能抱著你,吻著你,如果你敢哪個男人如此接近你,這個唇印會讓你知道我的憤怒。而你,居然還主動……」想到她在海灘抱著佛希克,對著另一個男人坦露表白的愛意,文森邃瞳爆出狂怒的烈焰!「不可原諒!」他手上的拳猛然一握。
「哇呀——」雷穎環著自己,胸口的揪心之悸傳遍四肢百骸,非痛,非苦,而是奇異的教人無可言喻的麻楚,彷佛由心中某處深深抽動,震顫全身。
她听到漸漸接近的腳步聲,在心慌之余模到地上的水跡,是方才卷起的浴泉之水,此刻正布滿整個地面。
「好,在你的結界內,我引不來外面的力量,卻總還策動了結界內的物質。」她咬牙忍下胸中的異楚,在水面上劃下咒語。
林木里的文森,發現地上的水漬他成彌天的霧氣,慢慢地籠罩整個可見的視線,周遭一片滾滾蒼茫,他黑眸炯然,低回的邪笑蕩旋在白霧中。「你總是這麼高傲,難馴,有時候朕真想看看,折斷你那雙翱翔天地的羽翼,鎖住你那奔馳的修長肢體,到時,你那雙高貴的綠瞳是否會充滿屈服的哀求,我的天使,你可真叫人愛恨交織呀!」
他那幽悚的語調,令在他身邊幾步之遙的雷穎,唇緊抿的連呼吸都停頓,見他走過去後,才輕吁著氣,心中只有一個想法,打死都絕不能讓他找到,否則……她機靈地打個寒顫,不敢再往下想!
藉著大霧的掩蔽,她悄然地躲避那可怕的人,腦中不停地苦思月兌身之道,當她緩緩地想退到一旁的圓柱後時,一個危險的氣息已來到身後,雷穎才一發覺,整個身形已被倏然攫起,撞往一堵厚實的胸膛上。
剛硬的手指握住她的下巴,火焰的氣息吹著她的唇瓣。「你以為能從我手中逃出去嗎……」
腰身被攬扣在他身上,她的雙腳幾乎是不著地的,受制于他的力量,雷穎被動地接受他霸道的吻再次深入唇內,那原本握在下巴的手漸往下移,撫過她的頸子,來到那被撕成半毀的衣襟前,隔著白衣,他著她高盈的雙峰,一陣電擊般的顫抖令她握緊在身側的手,反抗地推著他的肩膀。
文森離開她的唇,那雙漆黑的眼,帶著侵略的蠶食直透著不屈的叛視。
「听著,」他嘶啞著聲。「不準你再見佛希克,更不準你想那個男人,听到了嗎?」撫在她胸上的手,用力搓揉地握緊!
雷穎驚喘地一咬牙。「你怎知道佛希克?」她皺眉,隨即閃過明了的憤怒。「你跟蹤我,堂堂的白國君王,竟做這麼無恥的事,你——」她突然停口想到,以文森妒恨的個性,發現佛克會沒任何動靜嗎?不祥的預感閃過,她大叫地拉住他。「你把他怎麼樣了,你把佛希克怎麼樣了?」
「你這麼關心他——」文森狂猛地將她釘到一旁的圓柱上,捧起她的臉,緊抵著她的額頭暴吼。「我說過,你小至一根毛發都屬于我,你的眼,你的心,你的身體,該向著我,你只能有我,只能有我——」
「夠了——」她突然難過地抱著頭,肩膀抽搐的顫抖,緊咬著唇,綠瞳盈然滑淚。
「穎……」她的淚澆息了他胸中之怒與妒火。
再回憶的往事恍如昨日,不全的音幽幽顫顫地發出夢囈般的低語。「曾經,我真的只要你,只愛你呀,可是我的下場是什麼,你的愛換得我如今的不堪……我恨,我真的恨你呀——」她痛苦地埋入他頸窩中,手指陷入他肩膀里,她不解,是他帶給她這些難堪的回憶的羞辱,為何她總是只想在折磨者的懷中尋求安慰,只有他的胸懷,只有他的聲音能傷她,亦能安撫她。
文森以心疼的溫柔攬緊她,無言也無語,只是深深地將她緊擁在懷中,面龐廝磨她的發,雷穎見不到的是他撫著手中的銀絲時,面龐那痛不欲生的神情。
「放開我——」雷穎抑回眸中的淚,掙扎地推開他,才一轉身,一陣椎心的刺痛卻猛地劃入胸口,赤灼的熱力由心底燒出。
「你……」她抓緊心口,神色痛楚地望向眼前的人,以為他再度對她施出法力。
「你怎麼了?」文森見她蒼白的臉色和發青的紅唇,卻駭得握住她的雙肩。
站在浴泉邊,雷穎發現四周的景色竟像漩渦般的飛轉,童年的夢魘再起,縹緲如幻如蜃——
屠殺的尸體,哀嚎的淒厲之慟,可怕的人間煉獄……女王陛下抱著綠公主走吧!萬不可斷了這皇室的唯一骨血……
綠,母後要去找佛希克叔叔,但是不能帶你去……幻光球呀……你聖潔的光芒照耀我皇一族的遺孤……命運將指引她回到神聖的銀湖,永續我皇一族百年的大地之光!
「呀——」雷穎痛楚大叫,拚命地環住自己。
「穎——」文森抱過她。
別哭,我的女兒,母後一定會回來,你要勇敢,別哭!
「不——」她失聲哭喊!
「穎,看著我,沒事了,那只是夢,我在你身邊——」他搖著她。
她眨著惶恐的綠瞳,焦點渙散,緊攀著文森的雙臂,低喃地叫出最後的意識。「亡族了……」
「穎!」文森抱著昏厥的她,隨即發現她的身體高熱灼人,胸口綻射昊亮銳光,耳上的碧靈更是藍光燦出,兩股封印的力量在她體內相纏翻涌。「皇一族的封印!」他錯愕!
從她幼年時,文森就發現一道力量封在她胸口,為防制這道封印現世,他耗盡心力尋找自然界精華凝結的天地之石,煉化成碧靈封在她雙耳,以壓制她身上屬于皇一族的一切。近日來,這兩股力量隨著佛希克的出現,而呈不穩的狀態,或許是族人間的相互牽引所致,也許是雷穎的成長加強了本身的天賦,漸漸顛覆了體內的兩道封印。
無論是哪一種,文森已撕開她身上的衣服,以更大的靈力壓下她胸口躍然欲出的封印之力,當碧靈的藍光歸于平息,她胸口的燎原之火也已鎮下時,他深攏的雙眉才稍緩。「不管你的出身來歷是誰,你都是屬于我的,十九年來,我帶大你,教育你的一切,照顧你至今,誰能說我沒資格擁有你,我絕不會將你交還東方王,絕不能!」他緊擁懷中的人。「穎,不要做出任何會讓我瘋格的事,到如今,如果失去你,我就要這個世界陪葬,我的天使,不要離開我。」他深深埋在她發際間,閉上眼,想著和佛希克在海灘上所發生的沖突!
佛希克一發現自己被縛咒術定住,連忙想摧動反制的咒語,文森的手卻更快地扣緊他的咽喉,那雙殘戾的血腥之眼,厲芒掠過,當頸子猛被扼緊時,佛希克閉上眼,心知自己逃不過了。
「你身上有守護封印,且是能力相當高的人在你身上施下的。」文森突然道。
接著佛希克發現頸上的力量松了,身上的縛咒術也消失了,眼前的人收起殺意,回復了往常那莫測的清冷。
「沒想到,我特意將封印的氣息壓低,還是教你發現,不愧是東方王所認定的人,確非凡俗。」佛希克模著頸子,那瞬間,他確與死神失錯而過。「方才你如果殺了我,羅丹馬上就會知道,這道守護封印是他鎖在我身上。」
「亞薩爾國的羅丹!」文森略一蹙眉。六大名人錄中的羅丹是東方再的至友,在早期尚為太子時,就已經是當時知名的賢明少主之一,講起亞薩爾國人不聯想到羅丹太子。
佛希克一笑道︰「他現在已是亞薩國的國王了,我能在滅族之劫中幸存,就是為他所救。」早期皇一族的祖先,為了感激白國和亞薩爾國救援的恩情,百年來,一直由皇一族的人,為這兩個國家祈福與預言的祭師工作,佛希克也因而和當初年歲相差不大的羅丹結為好友。當年,皇一族慘埃尼爾族屠殺時,他身受重傷落入河中,為隨後趕來的羅丹救起,也因而知道艾蕾莎已為東方王帶回帕爾斯山,為免多生波折,他要羅丹隱瞞自己獲救的事,只要他深愛的女子平安幸福,他別無所求,直至後來知道綠的失蹤,為了艾蕾莎,也為了皇一族的命脈血緣,從此,他在塵世中奔波尋覓。
而羅丹為了保護好友的安全,特意在他身上鎖下守護封印,一般的妖邪近不了他的身,若有人想對他不利,動到守護封印時,另一方的人馬上得知!
「你不惜激我殺你,一定有道理吧!」文森漠然道。「你們皇一族的人做事可真都喜歡采取極端的手法。」他想起雷穎自我傷害的個性。
「我們皇一族,」佛希克一笑。「陛下承認雷穎是我皇一族遺孤。」
文森冷哼轉過身。
佛希克不以為忤地繼續道︰「我如此做至少能證明我心中所揣測的事。第一,雷穎的真實身分,第二,你是否有能力保護犯劫的她!」
前方的文森依舊默然並不回應。
佛希克見此,更加確定地道︰「看來,你心中早已知道了是嗎?這一陣子,我跟在她身邊,暗中觀察了很久,證明我沒料錯,你果然知道她身懷天劫,其實我早該猜到,當年,我除了授你禮教外,還將皇一族的觀星命卜術傳與你,你在得到綠的同時,也看出了她的劫難,所以你封在她耳上的碧靈,除了防止身世泄漏外,也是一道守護封印,既能給她力量也能感應到她的安危,在她身邊的每一個人只怕也是你費盡心機,巧妙安排的吧!陛下,為了她,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呀!」
「你還沒回答剛才的問題,為何激我殺你!」文森對他幾許調侃的話意,只是冷冷問著。「為保我皇一族這最後遺孤,族人已死亡殆盡,我是絕不容許一點差池毀了這僅存的血脈,你想保護她,還得看你是否有這份能力,如果你連我身上的守護封印都看不出,那麼,我的死亡會喚來羅丹,他見到雷穎定能明白這一切,到時,就讓東方王和我族的女王親自守護自己的女兒!」
「讓東方王守護自己的女兒!」文森黑瞳凜怒。「多麼讓人憤恨的一句話,你口口聲聲強調她是皇一族的遺孤,為了維護她,你不惜犧牲性命,你能明白自從知道她身懷天劫後,這十九年來,的心境是如何度過。從我擁有她開始,為護得她的成長,每一年每一日,我耗盡心力,安排一層又一層的守護力量,愛她,不是將生命獻給她,而是能給她一個安全的保護網,十九年來,她融入我的骨血中,重于我的生命,如今,憑你一句話,想帶走她!」他冷笑。「佛希克,朕能告訴你,就算心魂耗盡,世界盡毀,誰也不能從我身邊奪走她,她是我白國的光之天使,朕的未來之後,不是你皇一族的遺孤,更絕不可能交到東方王手中!」
震撼的氣氛,浪濤的翻騰,在兩人對峙的氣氛中高熾,未幾,佛希克閃動異樣的眸光,既為他的話動容,也深知要將綠帶走,就跟當年想從東方王手中帶走艾蕾莎一樣,難如登天!他長聲喟嘆,想起雷穎那翩然的銀發,絕塵的朱顏靈氣躍動,一股無人可及的清靈,但,他看得出,那雙綠瞳下的真心,鎖在迷霧之樓,這一切皆因眼前的人吧!當年東方王和文森的相遇,共同啟動了這段曲折宿命,或許,最終的結果也該是這兩人再次的面對,無人能插得了手,思及此,他無奈一笑。
「禍起北方,命隕東方!這是雷穎的天劫!」文森看著他道。
佛希克一怔,繼而搖頭道︰「你能看得出這樣的天機,可見你對觀星命卜術的修為並不在我之下,你不但是個權傾一方的霸主,同時還擁有祭師之能,看來,你也是曠世奇杰,也許……」他意味深遠地道。「雷穎的最後一線生機在你!」
「新的預言嗎?皇一族的祭師!」文森淡笑道。
「何不說是我真心的期望。」
「我可以不阻止你靠近雷穎,但是我希望這七天你別再擾亂她的心。」
「七天?莫非陛下將入宗廟靈修。」佛希克曾待在白國一段時間,深知王位繼承者依傳統必須每三年入宗廟靈修,除了為國祈福外,也是調養自身靈力生息的循環期。
文森頷首。「除此之外,我接到消息,魔祭師帶著身邊的兩員大將猿冰,武斗,已來到東方了,他是為了雷穎而來,偏偏遇卜我將入宗廟靈修,這段期間會與外界隔絕,不但接收不到外面的訊息連碧靈的波動也感受不到,但是這七天,我會在白國境內設下層層的重兵防護,你如果關心她,就別在這段期間增添她心理上負擔,一切的事情等我出了宗廟再說吧!」
他說完後,留下依舊佇留海邊的佛希克。
望著悠悠的海面,佛希克心如浪潮般起起落落,復雜難言。他慨然地閉上眼,想起那銀發麗顏,一個如天化般的幻羽之人,身懷天劫的命運,竟連身心也比人乖舛,憂愁浮上了他睜開的眼,無言自問︰「你最後會是綠或者雷穎呢?亂世的銀發精靈,上天給了你不一樣的出生,卻也給了你曲折的人生道路,難道你最後的結果,真的是順應天命回歸,消失于塵世!」
天境之泉邊,文森凝望著昏睡在懷中的雷穎,他執起她的手,將它放到自己的面龐上,柔情而堅毅地道︰「穎,我不會讓天劫奪走你的性命,我能護你至今,也能護你此生,我們會在一起,到永遠,到白首,否則,這個世界沒有你,也將不會有我。」他的誓言與氣息沒入她無知覺而微啟的唇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