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紀嫣兒想盡辦法延遲到前廳時,人已擺月兌春日的監視溜到後庭園來。
「‘擋災’、‘去邪’,快點出來──」她在庭園的林蔭小徑上引頸高喚。
一雙美目小心看著草叢里,是不是有愛犬「擋災」的蹤影,抬頭更是仔細搜尋茂盛的枝葉間,寵猴「去邪」有沒有藏匿其間。
「‘擋──’」就在她要再呼聲大叫時,一團黑影快速的從前方迎面撲來。
啪地一聲,一個毛絨大物貼上紀嫣兒的臉,結結實實的將她五官罩住,毛絨絨的四肢也隨即抱住她的頭。
「吱!吉吉!」熱情的猴子很高興地將主人的頭當樹攀附。
當它爬到主人那梳挽得一絲不紊的頭頂時,不忘給對方一個同類的對待,撥開頭發抽絲抓虱子。
「我說‘去邪’……」嫣兒潤潤唇,不想好言以對,卻在看著額前那一絡一絡覆下的發絲時,升起了剝猴皮的沖動。「本小姐美麗的頭發不比你那雜亂的猴毛,無需費心,給我滾下來!」
她猛然抓下頭上的猴子,沒好氣地問︰「‘擋災’去哪了?」
「吉!」刁猴扁出一排牙齒響應。
嫣兒柳眉一挑,卻不忘先定眼瞄著周遭,確定無人後,才一把掀起潑猴額上的繩圈,凶光畢露的大罵。「他媽的,本姑娘不扁你,你騎到我頭上當老大,哪天我把你身上的猴毛剃掉,只在頭上留束沖天炮,一腳踹你到同類中,看是你囂張還是我得意,再惹我,就讓你連虱子都沒得抓!」
「咕──噗──」「去邪」懸空的四肢劃動之余,不忘朝恐嚇的主人吹起個口水泡泡,展現它的威武不能屈。
擦掉一個彈到臉上的口水泡,紀嫣兒扯唇。「好、很好,人家說物似主人形,你這死潑猴既然學不來我這溫柔婉約的模樣,本姑娘就打到你像──」她揮手一揚,「去邪」吱聲大叫!
然而想象中的一頓好打沒下來,就見紀嫣兒原本高舉的手用力揉著額頭,懊惱地自語。「天老爺,我干麼跟只蠢猴子廢話!直接剖了猴腦炖湯,再挖了這雙賊溜的眼珠曬干,然後把這身猴血給老爹配藥酒,從頭到尾都不浪費,這才不枉我養了四年的精力,真是好主意!」
像這種時候動物最好不要太有靈性,听不懂會比較幸福,否則就像紀嫣兒手上這只縮成一團的猴子,被主人寒笑的眼瞪得直發抖。
「早知道叫招財進寶還實際點!」紀嫣兒冷哼道。
當年「澄園」一辱後,她便認定自己運勢不好,于是養了這一犬一猴,特別取了「擋災」、「去邪」,想要未來運如此名,平安大利,最重要的是千萬不要再見到那討厭的人,因此無論到哪總帶著這二只她認定的吉祥物,沒想到刁猴「去邪」老要欺負小玩犬「擋災」,每每互相示威追逐,原想讓寵物隨性自在的紀嫣兒,近來卻很想以籠子關他們一輩子。
「‘擋災’呢?」她殺氣滿臉的直逼眼前的猴崽子,這次不待手上的「去邪」有任何反應,紀嫣兒就听到一陣斷續低微的狗嗚聲。
她不解地循聲望去,隨即駭然大叫︰「這、這怎麼回事?‘擋災’怎麼會在……亭子頂!」前方靠湖邊的一座小亭台,一只褐白毛色相間,且尾彎高翹,身長約一截手臂長的小犬兒,正畏縮的捱在斜滑的頂檐,隨時有落水之勢。
而「去邪」趁她這一愣的當頭,趕緊掙月兌箝制,待主人想再擒來,矯捷猴影已躍上樹林消失無蹤。
「臭猴子,等一下不招待你一頓刑求大餐,主人換你當!」紀嫣兒怒不可遏的握拳切齒。
「去邪」最會做的,就是欺負身形小的「擋災」,經常把這只小玩犬抓至高處戲弄。
「‘擋災’撐著點,千萬不要掉下來,我來了!」紀嫣兒大聲安撫,趕緊跑到最靠亭台邊的大樹,用力拉起袖子撩起裙襬準備發揮主人的愛心。「別怕,一切都沒事,這點小困難,我一下……就……」望著那巍聳入天的大樹,她的氣魄有些猶豫了。
「晤……這個……」紀嫣兒清清喉嚨,朝上頭的愛犬叫道。「‘擋災’呀,我看你自己跳下來好了,放心,我一定馬上到湖邊撈你土來,所以不要叫了,否則其它人都會被你引來了!」她用力拍胸保證,認定愛犬靈性高,定然能明白主人的意思。
可惜「擋災」小犬此時靈性盡失,面對快跌落湖中的可怕威脅,小小的身軀發出淒慘至極的聲音,且有越見銳號的氣勢。
「好,來了、來了,不要叫了!」深怕最終會將他人引來的嫣兒,趕緊手腳並用的爬上樹去。
爬樹對紀嫣兒來說並不陌生,甚至可說熟練,因為「佛緣深厚」的她,平日勤跑古剎佛寺參拜的紀家三小姐,都是到靠近廟宇的林木里,由丫鬟春日把風,三兩下便爬上枝干遙望前方的寺廟,以眼神參拜,完全奉行心誠則靈,不拘形式,交差完後便改裝到各個名勝古跡玩它個夠,然後每晚睡覺前再發誓,明天開始一定好好當個知書達禮的名媛小姐。日子天天發展的像既定模式,只不過平時有春日在,所以她爬樹的高度都只屬尚可,而今日這雄偉的大樹真可叫高聳了,就算頑皮如紀嫣兒也有些膽戰心驚。
「老天保佑,千萬則在這時有人來,否則我一頭亂發還掛在樹上,嚴謹的老爹可能會氣到發瘋,至于娘別說昏倒,大概連過去(去世)都會,真是可怕!」就在她邊念邊爬的假想後果時,人已攀上亭頂。
而「擋災」一見主人,高興的忘了斜滑的亭頂,低嗚的便要沖過來。
「停──」嫣兒趕緊伸手阻止,深怕這只笨狗最後還是掉進湖里,枉費她這番力氣,最重要的是下面可沒人能救它!「待在那,動都不要動一下,等我想到好方法……再說!」
是的,再等一下,因為一上來後她才發現,這座亭台頂以琉璃瓦堆成,片片光滑,只要她稍動一下,身形都有往下掉的趨勢,所以也只能學「擋災」一樣緊伏在斜滑的事頂上。
「現在可怎麼辦?」嫣兒慍惱的額頭靠著瓦片,頗哀怨她老爹是不是有錢沒地方花,一個花園小亭頂用琉璃瓦片堆砌做啥,又不是什麼大殿堂屋瓦。
就在她頭痛至極時,眼尖的瞥見底下不遠處的小徑上,有個衣袂飄逸的男子背手漫步而來,雖有段距離看得並不真切,但那陌生的身影讓嫣兒確定來者並非紀家中人,唯一有可能的便是今天來的客人坐悶了出來散步。
「喂!」無可選擇下,她開口喚人了。
這不大不小的聲音,僅讓男子的身形略一遲疑,便再往前走著。
「喂──」加重的音量多了幾分不爽,豬八戒,他難道不曉得身為一個有氣質的千金她不能高聲大喊嗎?
終于,底下的男子抬手擋刺眼的陽光,朝紀嫣兒的方向望去,在半遮的袖子和陽光下,來人的面龐顯得不易看清。
「嗨!」對方慵懶的聲音響應。
紀嫣兒不敢置信地看著底下的男子竟打聲招呼後,便繼續他的漫步,好象不過路上偶遇大家點頭微笑。
「站住──」有氣質的紀家三小姐終于在外人前開嗓大吼。
男子在她這聲悍吼下是停下腳了,這次懶洋洋的聲音多幾分玩味。「請問,上頭……是人嗎?」
他媽的,難不成是長在屋頂上的大蘑菇嗎?火大的紀嫣兒忍住奪喉大罵的話,僵硬地扯開唇色訕笑著。「公子說笑了,你見過誰家的屋頂擺個人和一條狗嗎?」
他像明了似地點頭。「姑娘真是好興致,竟有頂著大太陽到亭頂賞景的雅興,那小生就不多打擾了,請!」說著便要離開。
「你是豬呀──」紀嫣兒的霹靂咆哮,終于開炮。「眼楮瞎啦、腦子紙糊的呀,看不到一個柔弱、楚楚可憐的淑女落難在屋頂上,她很無助的需要拯救耶──王八蛋快點想辦法把我弄下去──」她越罵火越熾。
「原來姑娘是陷在屋頂上。」男子的聲音這次听來彷佛較為恐慌了。「我趕緊去前廳去通知大家,說紀家三小姐在屋頂下不來了!」
「等……等一下,你……你怎麼知道我是紀家三小姐?」紀嫣兒驚慌又心虛地男子反應出比她更訝然的聲音。「我亂猜的,原來姑娘真是那個外傳,端秀、溫婉、知書達禮、不出惡言、好氣質、有修養的紀嫣兒小姐,小生這廂有禮了。」
男子一揖為禮。
故意的、對方一定是故意的,亭頂的紀嫣兒咬牙切齒,底下那個死男人一句句的贊美擺明都是嘲諷她的,只是……這種氣氛的感覺好熟!
「紀三小姐就請你再支撐一下,我馬上去告知紀老爺,放心,前廳那伙全都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大家都很樂意拯救一個落難在屋頂上、楚楚可憐又無助的淑女。」
「不──不用了!」開玩笑,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果全跑來看一個披頭散發陷在亭頂上的紀家三小姐,她紀嫣兒的臉往哪擱,最重要的是她的天沐哥會怎麼想!越想越可怕的紀嫣兒用力搖頭,全然忘了春日先前告訴過她,紀崇今天只帶回一個貴客,何來一大票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
「我想你還是──」就在她懊惱地想叫男子另想他法時,底下卻已空無一人。
「喂、喂,你去哪了?」
天哪,不會真的跑去前廳搬人了吧!這一想,駭得紀嫣兒更是扯嗓大叫。「喂──你快回來──快回來呀──」
「來了。」一個慵懶低啞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哇──」這一嚇讓紀嫣兒攀緊在亭頂的四肢頓滑,一滾翻落亭頂,一個快速的力道拉了她一把,卻不知有心或無意的只讓她攀附在屋檐。
虛驚一場的紀嫣兒抬頭看向來人,猛地迎上的就是在無數個噩夢中,那雙總帶著嘲意的墨邃之瞳,還有優美的唇角邊那抹永不離唇的邪氣微笑。
「你──」噩夢成真,紀嫣兒看著眼前那俊逸倜儻的佳公子,怔愕地說不出話迎風而立的東方宇,臂彎上抱著小玩犬「擋災」,肩上攀著刁猴兒「去邪」,這一犬一猴全隨著他們所依賴的瀟灑男子一同看向岌岌可危的主人。
好呀,獲救後一定要把這兩只叛主的家伙,煎、煮、炒、炸各來一段,她牙癢的想道。
「喲,我相信這是久違紀家三小姐!」有別于底下那狠瞪著他的女孩,東方四少燦笑迷人。
「你想怎麼樣,要救就救,不救就給本姑娘滾!」王八蛋,她一定平時沒好好燒香,報應一次臨頭,干麼每次見到這個人,都是自己這麼倒霉的時候,只是……
這麼滑溜的亭頂,這家伙怎麼能站這麼挺直。
「三小姐言重了,想我東方宇人稱‘俠豹’,俠字冠身又怎麼忍心見一個無助的少女落難,而不加以援手呢?」他伸出友善的手。
就在紀嫣兒暗自松口氣,也正想伸出手時,對方卻又突然縮回手。
「你什麼意思?」她嚇得大叫,深怕他改變主意。
「我是很想發揮人溺己溺的精神,可是……」東方宇攤著手,為難道。「現在我手上抱只狗,肩上負只猴,要怎麼才能兼顧你呢?」
「‘去邪’是猴子自己會爬樹,‘擋災’我可以自己抱!」哼,沒誠意要救,擺什麼譜!可,她望著底下的湖水碧波,懸空晃動的腳,眼下只能低聲下氣點。
「說的也對,可是我還有另一個方法。」東方宇在她眼前蹲下,眉眼、唇笑得好不詭異。
「什……麼方……法?」紀嫣兒有不好的預感。
「就是你直接掉下湖去。」東方宇伸出食指朝下一比,按著用力拍胸。「我保證一定馬上撈你上來。」
這不是她先前對「擋災」說的話嗎?「你……」紀嫣兒氣得發抖。「你到底什麼時候就在園子里,剛剛的情況……看了多少?」
「恰恰好從頭到尾。」他支著下巴,陽光下,笑得很魅惑,很眩目,很……他媽的該死!
「你不是人──」理智崩塌,本性畢露的紀嫣兒叱咆。「你這死狎豹、爛男人、獐頭腦、鼠目臉、風流性、劣根品、無賴種、沒膽男、天會罰你、地會整你、女人不要你、男人唾棄你、十八層地獄早晚凌遲你──」
「哎呀,不可、不可!」他搖著手指,像教導一個不懂事的小孩。「知書達禮的千金怎能這麼毒辣,這張嘴該好好洗一洗。」說著,他輕輕一彈那雙緊扳在屋檐上的縴縴玉手。
是的,紀嫣兒的驚呼聲隨著下墜的身軀,濤天駭浪的響起。落水的一剎那,她唯一想到的是──四年前的噩夢再度開始了!
哈揪!
「水……」可怕的噴嚏聲伴隨著濃濃的破嗓。
「先喝藥吧!」春日端著藥來。「剛剛用扇子搧了好一會兒,不冷不燙入口正好。」
紀嫣兒由床上坐起,憔悴的臉色、紅腫的鼻頭,手上的絹帕還用力揉擤著。
「好一點了吧?」見窩在棉被中的主人,春日關切地問。
「嗯……」她沒什麼元氣的點頭。
「夫人親自下廚熬了些粥給你,要現在端過來嗎?」
「唔……」地無精打采的搖頭。
「那再多喝些姜湯?」
「哦……」她氣若游絲的響應。
從三天前落水生病後,她就是這模樣,睡覺、喝藥、吃東西,應對簡潔,一副意興闌珊沒啥勁頭,唯有一件事會促成她強烈的反應。
「那個……」春日猶豫的清清喉嚨。「東方四少送來好多藥材,還想親自過來探望你--」
「不用──」紀嫣兒頓如被踩到尾巴的貓,毛發盡豎的跳起。「用不著他假慈悲,虛偽的男人、無恥的小人,這次他沒害死本姑娘,下次就是他倒霉的時候了!」接著猛然仰首咕嚕灌完藥。「喝完了!」空碗用力遞給春日後,嬌軀再次綣回被窩去。
「唉,我這小妹真是被寵壞了。」揚笑的男性嗓音隨著被推開的房門而來。
「大少爺!」春日朝來人行禮一喚。
「小妹呀,身體好多了嗎?」紀崇那率性的聲音來到床邊。「多天不見你出房門,哥哥很擔心呢。」
床上裹成一團的人兒依然毫無動靜,紀崇看向春日,後者一副無奈的聳肩。
「嫣兒呀,大哥來看你,也起來打聲招呼嘛!」他手中的折扇戳戳鼓鼓的棉被,ど妹悶悶不樂的聲音警告性地傳來。
「不要踫我,我現在很虛弱,懶得理你!」哼,如果不是哥哥帶來大瘟神東方宇,她怎麼會變成這樣,追根究柢都是大哥的錯。
「嫣兒別這麼小氣嘛,東方宇都沒抖出你爬屋頂的事,否則光爹娘那關就夠你受得了,他為人不壞,就是性情惡劣了點。」
啐,把我害成這樣,居然叫惡劣了點,嫣兒惱火地想;男人都是這樣,只要扯上自己哥兒們,手足親情都可撇一邊。
「小嫣兒,別生氣了,快起來嘛──」就在他拍拍棉被想逗妹妹時,床上的人兒猛然掀被坐起,一把抓住他的衣襟。
「大哥──」一記穿透耳膜的怒號爆開。「跟你說不要吵我,老妹我現在,很、虛、弱──」說著一揮手就往床邊的小桌幾重重捶去,犧牲品當場裂開。
虛弱?看著歪塌一旁的桌幾,紀崇、春日莫不啞口的眨大眼,看著床上那……
虛弱的病人再次躺回,將棉被蒙頭高蓋。
「看來……妹妹真是……虛弱得教人心……驚,哦,不,是心疼……心疼!」
紀崇干聲一笑,繼續努力好言安撫。「大哥為你帶來一個開心的好消息喔,就是……」
這次也不待他說完,被中的人再次竄起,只差這次那雙瑩亮的瞳充滿期待。「是不是東方四少得花柳病快完蛋了!」
「我想……那個家伙就算要完蛋,也不會是得這種病。」
「那就是他在勾欄院被人亂刀砍成重傷。」哈,像那種風流鬼活該有此報應。
「以他的武功,大概也不會發生這種事,倒是他一出手很難有人不重傷。」
又不對,紀嫣兒一蹙眉,旋又神情一亮的擊掌,笑吟吟地晃著食指。「喔,我知道了……」
「猜到了哦,沒錯、沒錯……」紀崇也笑瞇瞇地晃著食指響應。
「那個東方牢一夜之間暴斃身亡,天終于收他啦,哈哈──」她樂得鼓掌,卻見大哥用力摟住她的雙肩。
「妹妹,大哥我可沒說是來報死訊的,而且……」他握緊老妹的肩,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唇角,接著雷霆吼轟出︰「朋友死了,我還會在這跟你嬉皮笑臉嗎──」耐性本就不多的紀崇,在老妹連番作怪下,終于發作。
「小姐!」春日趕緊跑過去救下耳門被震到七暈八眩的主子,她再也忍不住的回身一插腰,像捍衛幼雛的母雞,數落的食指不停地朝紀崇戳去。「好呀,你大少爺了不起,對兄弟有情義,真是一腔熱血、感人肺俯、嫌人熱淚,那又怎麼樣──」春日平時對嫣兒雖一副嚴格樣,可要真遇上事情,那絕對是偏袒自家主子到底,且主僕倆罵起人來,完全是同一陣線、同一嘴臉。「無論那個東方宇跟你紀大少爺多要好,他害小姐病倒可是真的,咒他死算什麼,要我柳春日就咒他五馬分尸、亂馬雜踏、橫死街頭,我就是咒他不得好死,你紀家大少能拿我怎麼樣!」
「我──」面對挑釁,紀崇架起的拳頭來到春日眼前,接著用力一吸氣。「不能怎麼樣!」他放下手,告訴自己別與女子一般見識。
「大哥,你到底找我什麼事?」紀嫣兒揉著被吼疼的耳朵叫著。
「我是來告訴你,天沐來看你了,人就在花園的亭子等你。」
「什麼!」兩個女人同聲大叫。「這種事怎麼不早說!」
隨即,紀崇被用力推開。
「春日,怎麼辦,我臉色好差!」紀嫣兒沖到梳妝鏡前跳腳。
「放心!」手腳極快的春日,早已捧著胭脂水粉和漂亮衣裳走來,信心十足地道。「一切交給我!」
「嘖,兩個瘋子!」被涼到一旁的紀崇,折扇敲敲額頭大感無趣地走出房門。
湖邊的亭台里,伊天沐環胸而坐,魁拔的身軀端斂的氣韻,再加上身為「宏威」鑣局接棒人,長年走鑣的江湖生涯,令他少年的面龐已透出老成的沈穩。
「嫣兒的病好點了嗎,如果身子還不好,我改天再來探望不遲,莫打擾了它的休息。」他鎖眉問道,從紀崇去喚嫣兒到現在都過好些時間了。
「病!」正端杯品茗的紀崇,掀唇道。「放心吧,有天大的病,見著你,都不藥而愈了。」
「兄弟,自家妹子病了,身為兄長就該付出關懷與擔當,而不是說這無關痛癢的話。」向來嚴謹的伊天沐,只要遇著周遭人有失當之處,總一秉天性的說幾句。
「伊兄說的極是,其實嫣兒這小丫頭病好很多了,只是女孩家見人,梳妝也費時,難免有所耽擱。」紀崇口中笑著,心中嗤聲;關懷、擔當,我對老妹如果不夠有兄長情義,早叫你進房去探病,看清她的真面目了。
「想來是我心急了,小嫣兒已經不是當年的丫頭了,一晃眼四年,現在都出落成一個知書達禮的姑娘了,看她律己的個性,如果以蒼白的病容待客,一定也感失禮,難怪要費時端正儀表,真是一個重禮法的端莊姑娘。」伊天沐對嫣兒是深感不可多得。
「噗!」紀崇猛將口中的茶水噴出。
「紀兄你怎麼了?」見到紀崇咳得滿面通紅,還用力的搓著手腳,一副難受的模樣。
「沒、沒事,不小心嗆到了。」沒想到他老妹對外假成這副模樣,害他疙瘩冒滿身,還重禮法的端莊姑娘咧!「惡──」
「紀兄,你還好吧,不會也染病了!」替好友拍背以順氣的伊天沐,見他突地做嘔,關心問道。
「是呀,大哥,如果小妹害你也染病,妹子心中會過意不去的。」略帶沈啞的嗓音傳來。
紀嫣兒一身合宜且清麗的裝扮,彤柔的面容泛著微笑,拖曳的羅衫下蓮步輕移,病後未愈的嗓子配合春日刻意的攙扶,處處顯出我見猶憐的嬌弱。
「小妹說笑了,天沐等你可久了。」雖目睹老妹這種前後兩種型的假象不下幾回了,紀崇依然很難適應的揉著額角暗嘆。「列祖列宗呀,千萬佑我這個紀家長男意志夠堅強,否則在這種個個擅演拿手好戲的家庭里,不得病都難!」
「天沐哥!」她朝伊天沐欠身一禮。
「自家人就別這麼客套了,你身子可好多了,如果還不舒服就別勉強自己下床了。」
「早已不礙事了,只是嗓子還啞著,無法多說話。」嫣兒每每看著他粗獷的神采,總是著迷的沈醉,她的天休哥無論外形與氣度還有行事魄力,都充滿了男性的豪邁氣概,給人一種全然的安心與信賴,活月兌月兌就是書中描繪走出的英雄。
「那可得小心顧著,否則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我會的。」連聲音也這麼有男性魅力,真是好听,嫣兒雙眸痴望著心上人,完全移不開了,直至腰際傳來一記痛擰,才讓她頓然回神。
「怎麼了?」見她突然倒喘一口氣,伊天沐問道。
「小姐大病初愈,還不慣久站。」春日相當親切的替主人回著,另一手卻放在紀嫣兒腰上,充滿警告的要她控制住。
「那趕緊坐下。」伊天沐也上前攙扶。
一旁看戲的紀崇有股忍俊不住,卻收到老妹和春日瞪來的白眼,才硬把快涌出的笑意吞回去。
春日重新張羅亭內的茶水,漫問道︰「天沐少爺此行會在江南盤桓多久?」既然自家主子此時扮演的角色無法多開口,那就由能干的丫鬟替主人將消息都套出。
「尚未確定,此行除了替朝廷查辦一件案子外,也奉我爹的命令要整頓宏威鑣局在江南的據點。」除了紀崇外,沒人發現到伊天沐每看向春日時,總會一閃而過的躍動眸芒。
「那就是會待上好一段時間了。」春日向主子拋個默契的眼神。「那天沐少爺……是否像往常一般暫住紀府。」只要伊天沐來江南,總是會借住紀府。
伊天沐一笑。「春日姑娘希望我住紀府嗎?」
「當然希──」這句話是一旁迫不及待的嫣兒叫出的,就見她興奮的要跳下椅子,卻馬上被一杯遞到眼前的茶給截住。
「小姐,喝杯水吧,否則喉嚨又難受了。」丫鬟溫柔的聲音卻是一張警告的臉,放大的逼到主人眼前,寒聲低語的涼話。「敢毀了我替你辛苦打造起來的形象,信不信我會毒死主子再來個殉主,想想這也是一件美好的情操舉動,現在馬上給我端出你最美、最優雅的樣子。」
骨性寫著叛逆的紀嫣兒豈會乖乖遵循,對眼前的茶她偏偏推回去。「謝了,我不渴!」
「小姐不用客氣,說這麼多話喉嚨該干了。」春日硬要再送過去。
「不喝!」笑話,如果屈服了,將來還有什麼主人威嚴可言!
「喝!」可惡,現下穿幫的話,多年為主的苦心就毀于一旦。
就在她們主僕倆臉色越見猙獰得要卯起來時,僵持不下的茶杯已被人拿起,傳來了別具深意的話。「上等的茶、名貴的杯,卻浪費在兩個心懷鬼胎的丫頭手上,真是糟蹋呀糟蹋!」
心懷鬼胎?竟在伊天沐面前這麼說,主僕倆瞬然將怒火的氣勢全轉向那擺明故意的紀崇。
無視于那兩道視線的射殺,他老兄依然自若的持杯品茗,悠聲道︰「不用為天沐的落腳處傷神了,只要在江南的這段時間,他都會待在‘澄園’。」
「澄園」?兩個女孩有些困惑相覷,隨即愕然大叫。「那不是──」
「對,就是那座——天下知名、江南聞名、路人皆知,東方字的豪宅‘澄園’!」像蓄意般,紀崇揚聲朗誦。
伊天沐笑著接道︰「因為替朝廷查辦的這件案子由四少負責,所以住‘澄園’與他商討案情或一起行動比較方便。」
「澄園」!就是四年前被那個狎豹徹底捉弄,結果成了嫣兒日夜最大噩夢的地方,天休哥住那!難道說,日後要找天沐哥得到那個大爛人的宅第去。想到這,東方宇那慵懶又刺耳的嘲笑聲彷佛又在耳邊響起般……
「我……我頭痛……」嫣兒捧著頭,這次可是真的了。
「大少爺,天沐少爺,我先扶小姐回房了,請。」春日可毫不懷疑,趕緊扶著主子告辭。
望著遠去的身形,使天沐不安地問︰「嫣兒的病真的不要緊?臉色好蒼白!」
「放心,她沒事的。」紀崇搖搖手,老妹對東方宇的過敏他很清楚。
看著伊天沐那憂切的神情,很明顯的是一種兄長對妹妹的關心,絲毫無男女之情。唉,紀崇心中一嘆,為何老妹對這件事實總看不清。話說回來,春日平時對嫣兒看似嚴格督促,卻比任何人都要縱容自家主子,否則不會嫣兒要什麼,就不惜一切方法來達成,連主人是不是真的喜歡對方都不加以正視,主人說要就給,這種心態跟寵溺有何兩樣?!
「真是憨主愚僕!」
紀崇再次嘆息,卻見一旁的伊天沐依然深望著佳人遠去的方向,且眸中凝鎖的正是那一心要幫主人達成目的的俏丫鬟春日。
「痴男怨女,一團亂!」這是紀崇對這一幕最好的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