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淮瑾坐在車內發呆片刻。這一趟南下之行,究竟有何作用?連他這個總經理都不知道,但,他還是來了。
雖然極不願接受薔薇就是何秀珍的事實,可目前他仍找不出「有利」證據,只好黯然接受何秀珍取代了朵薔薇這「慘絕人寰」之事……慘?當然慘,要他把一朵美麗鮮花硬生生拱手讓給高山青,還不慘?
原本,他是有打算放棄薔薇,再怎麼說,她都是別人的老婆,而且還有個喵喵叫的小孩等著吸母女乃……不,等著她用母愛照顧她,撇開小斑不談,她也應該回家侍奉雙眼失明的母親。
總之,若是他牙一咬,忍一下痛,不去打擾他們,他們一家就能破鏡重圓,安安穩穩地過下去。
可,天不從人願……他不知道他們一家人的生活到底安不安穩,他只知道他的內心很不安穩,每天魂不守舍的,他特地為薔薇辦的愛的熱線手機,到現在仍隨身攜帶,有時興起還會用他的手機打到薔薇那支,再接起電話,自己跟自己對話,營造兩人正在熱線的假象……
銳利的目光往前方樹下一看,一位老者獨自下棋,一會坐東邊,一會坐西邊,自己對自己嗆聲,自己對自己投降……此情此景真令他心有戚戚焉,這不是自己連日來的悲涼寫照嗎?
帥氣的收起墨鏡,大步的走到樹下,一盤棋的時間,應足夠他靜下心來思考,要不要前去高家攪亂一池春水。
舍棄跑車,夏淮瑾步行在田間小徑上,一盤棋的時間,讓他想見薔薇的心更加明確。其實,他就是想見她才會來此,方才躊躇了下,是希望自己多思考這一趟冒昧拜訪會不會給她帶來困擾,但他發覺自己想見她一面的念頭,塞滿整個腦袋,理智毫無位足之地。
一盤棋,原本獨自下棋的老人高興有了戰友,他也有所獲,得知高山青此刻正在田里忙,而薔薇……欸,何秀珍,她在半個鐘頭前,提了一袋東西往田里去。
下棋的老翁告訴他,何秀珍這次回來變得非常多,賢慧到令人傻眼,他每天在樹下下棋,都會看見她提著點心和飲料到田里給阿青吃喝,以前她從不理他死活的。
聞言,他內心百感交集,若薔薇決定當高山青的賢慧妻子,他應該尊重她,但他非常舍不得她跟著高山青吃苦,想想,她當他的妻子一個月,過的是貴婦般的生活,哪需要頂著大太陽到田里……想到此,他的心就一陣痛。
站在田埂,放眼望去,每一畝田看起來都一樣,連人也都相似得難以分辨,男的黑壯,女的戴著斗笠,從頭包到腳,他試圖用明亮的雙眼尋找薔薇美麗的身影,他有自信,只要看到薔薇的背影,他一眼就能認出,但……搜尋片刻,沒有任何發現。
他想,該不會是和薔薇錯身而過,她早已經回家去了?
既然來了,還是看一下高山青人在哪里,他的田都種些什麼農作物好了。
他發現前方有位穿花衣花褲的大嬸,正坐在田邊歇息喝茶,幾個箭步上前,清了清喉嚨,極有禮貌的彎身問︰「這位大嬸,請問一下高山青先生的田在哪里?」
「這里就是……你,夏……夏先生,你、你來做什麼?」戴斗笠包花布的大嬸一抬眼,兩人同時嚇到。
「你,薔……薔薇?」看到解開花布的那張臉,夏淮瑾震驚不已。「你、你怎會穿成這樣?」薔薇的穿著向來極辣極性感,這身阿婆裝,打死她都不會穿的!
見到他來,何秀珍的心頭莫名悸動了下,不自在的撥著散發,按壓下不規則的心跳,調整心態,佯裝若無其事。
「我是來工作的,穿什麼都無所謂。」她眼神黯了下,不懂連日來覺得自在的穿著,為何在見到他的那一刻,會突然覺得別扭?就像被舊情人見到自己狼狽模樣那般,有一股想逃離的窘態。
舊情人?呃,他,算是吧!畢竟她和他結過婚,認真說起來,他算是她的前夫。
「你,可是以前你根本不可能穿……」頓語,瞠目,嘴張得老大,「這麼……樸素的衣服。」他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委婉的將「樸素」一詞月兌口而出。
說「樸素」還真是客氣,他認定的「樸素」是T恤加牛仔褲,眼前這一身大花阿嬤裝,他真的無法接受它套在薔薇曼妙的嬌軀上。
「有何不可?難不成你希望我穿著袒胸露背裝來種田嗎?」將窘然的心情壓下,她涼涼的反諷。
她是刻意這麼穿的,在她決心當賢妻良母之後。
她想,以前的她穿著可能太花枝招展,回到村里的前幾天,不管她走到哪里都有男人對她投以輕浮曖昧的笑,有的甚至過份到暗示要約她去賓館……
男人沖著她笑,女人卻恨之入骨的怒瞪她,她還听到她們在背後罵她賤女人,有位國小女老師一看到她,顧不得老師形象,氣得當街大罵她放浪形骸,她想,可能她以前和這個女老師的丈夫有什麼不正常關系,才會莫名惹來一頓罵。
這些女人的謾罵,她都可以當作沒听到,不痛不癢,反正她什麼都不記得,賴皮的假裝事不關己,但一听到「放浪形骸」這四個字,她就覺得頭好痛,似乎這句話曾將她傷得很深……
憶及此,她的頭似乎又隱隱作痛——
「薔薇,你怎麼了?」見她眉心微皺,夏淮瑾焦急的問。
「我……」她很想淡然的說沒事,瞥見高山青從田的另一端急急跑來,她板起臉,不悅道︰「看到你我就頭痛。」
當好妻子的首要條件,就是和這個帥痞子徹底斷絕來往——這麼一想,心,莫名的揪痛,眉心再度蹙起。
若自己以前真的這麼水性楊花,那她一定最喜歡他,要不,她怎會和他結婚?
撇開愛不愛,他又帥又多金,阿母說她愛慕虛榮,那她肯定愛死他。
是因為如此,所以想到要和他徹底斷絕來往,心才會隱隱作痛嗎?
憶不起,自然也理不清。那場車禍,據傳是她「老相好」的兩兄弟當場死亡,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可一想到要和他撇清關系……她就心痛、頭痛,全身無一處不痛。
「秀珍——」急喘喘跑來的高山青,見到來人,明顯吃了一驚,「夏……夏先生,你……」
「我來看你們……過得好不好。」夏淮瑾露出一抹僵笑,在人家丈夫面前,總不能大刺刺的說「我來看你老婆」。
「我們很好,你看到了,可以走了。」何秀珍口是心非,將見到他的那抹驚喜隱藏好,倒了杯茶,遞給她的「老公」喝,「阿青,你好辛苦,看你流這麼多汗,先喝杯茶,休息一下。」
她不僅奉上茶,還幫他擦汗,這樣的舉動,狠狠刺傷夏淮瑾的心。
「可以……給我一杯水喝嗎?」走了一段路他也口渴了,再怎麼說,他好歹是「客人」,倒杯茶給客人喝,不為過吧。
客人……他的心又暗傷了一回。
她看他一眼,「是純青草茶,不加糖。」
「我不嗜糖,我一向喝黑咖啡。」對上她的眼,他試圖和她心靈相通,「你了解的。」
她則是用呆滯的眼神回應他,「沒印象。」說完,她應他的要求,倒了杯青草茶給他。
他接下,喝了一大口,下一秒,青黑色的汁液馬上從他口中噴出,「這是什麼啊?好難喝。」
「鄉下版的黑咖啡。」她涼涼補上一句,「不加糖。」
夏淮瑾哭笑不得,邊用手抹去嘴角殘漬。
高山青見狀,好心地問︰「夏先生,那邊有水,你要不要去洗個手?」
「小斑,你,人真好。」他還能說什麼,不得不承認小斑這個丈夫的度量和一般人相比,的確大得多,撐十艘船怕是綽綽有余。
洗好手,踅回時,他見薔薇正在接手機,素淨臉上滿是焦急,「怎麼辦?媽說小可發燒還吐,抱著肚子直喊癇……」這些話,當然是對著她「老公」說。
「肚子痛的話,家里有腸胃散,在客廳的抽屜里……」
「媽說已經吃了還是沒效……」
「那,打電話請診所醫生到家里幫小可打一針。」
「診所的電話號碼……」
「那個,電話號碼是……」高山青抓抓頭,越急越想不起來,「對了,打給村長,請他幫忙叫醫生。」
「噢,那村長電話……」
夏淮瑾在一旁實在听不下去了。感覺喵喵叫肚子痛的情況釘點嚴重,他們夫妻倆還在那邊……不,他要質詢的人只有高山青,薔薇因為失憶腦袋變得單純,她慌得六神無主,無法做出正確就醫判斷這無可厚非,但高山青身為人父,居然想用腸胃散或是請診所的醫生隨便替女兒打一針,這樣的父親真是不及格!
「先打電話叫救護車。」夏淮瑾直接下達指令。
「可是救護車到這里還需要一點時間……」正要打電話給村長的高山青,停下手邊動作,只差沒立正回應。這個人高馬大的夏先生,每次正經八百說話時,都會令他不由自主地恭敬听命。
「那就直接送喵喵去,呃,你的女兒到醫院去。」他補了一句,「開我的跑車去。」說完,他很自然地牽著薔薇的手就跑。
被他的大手包覆,一股電流穿透掌心直達胸臆,怦然心跳之余,心里更愧疚,她的女兒都生病了,她還在想和男人之間的曖昧……
理智清醒,發現他拉著她跑,她突然驚喊,「我不知道醫院在哪里。」他拉她狂跑,無濟于事。
已經來到車旁,他才發現這點「失誤」,回頭看,小斑居然還遠遠杵在田邊沒跟上來,大概是看到自已老婆被帥哥拉走,一時傻住不知如何是好。
「先上車,到時總有人可以問。」
被他拉上車的那一瞬間,她腦海里突然浮現曾坐過這輛車的景象,不過畫面一閃而過,她也沒時間多想,因為此刻最重要的是,要先回家帶小可去醫院。
一盤棋,改變了他夏淮瑾的人生,不,應該說是喵喵叫的人生。
原來在樹下獨自下棋的龐眉白發老翁是這草日村的前前前前任老村長,他載薔薇回家接喵喵叫……不,小可時,順便載他一起,因為他們需要他指點最近的醫院方向。接了小可火速趕往醫院,連醫生都稱贊他的開車技術很好……呃,沒耽擱醫治時間。
總之,及時將小可送往醫院,真是明智之舉,醫生說小可得的是急性闌尾炎,小孩穿孔的比率較高,死亡率也跟著提高,但很多父母都認為小孩只是鬧肚子痛,不當一回事,延誤就醫,病情惡化更加棘手——沒錯,小斑就是最壞的示範。
小可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這期間他南北往返,精神異常亢奮,因為他又發現一道希望之光。
前幾天,薔薇和她母親在病房顧著小可,為了哄小可睡覺,薔薇抱著她唱起兒歌,唱兒歌是沒什麼大不了,但唱英文版的兒歌就嚇到人了,何媽說她從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會說英文、唱英文歌,連中文兒歌也沒對小可唱過……
這代表什麼昵?代表薔薇和何秀珍極有可能不是同一人,是的,他的內心到現在仍有存疑,只是他學聰明了,不再直接把疑惑點出來讓他們有機會把他「驅逐出境」,他要暗中觀察,掌握有利的證據,一舉殲滅……呃,證明自己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