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喊老師和院長救她,所以她不是被她們處罰關起來的,他猜,最有可能是育幼院里的小孩之間的斗爭,听她聲音柔弱得像小貓,一點戰斗力也沒有,這種人泰半都是遭到欺凌的角色。
他不是想為她抱不平,更沒想要主持正義,純粹只是……悶得慌。不過他得承認,里頭那只小貓的聲音讓他起了一丁點惻隱之心,頭一回,他對陌生人起了好奇心,他想看看她長什麼模樣,听那聲音喵喵喵的,他猜,她最多六歲,小貓一只。
等了片刻,里頭沒人回應,他有些惱了。
「不說的話,我就放兩只鬼進去捉你。」她傻乎乎的,一開口就把自己的弱點告訴外人,讓他輕輕松松就能制伏她。
听到他要放鬼進來,才止住淚的仲夏月又號啕大哭起來。
「快說!否則我手中的鬼就要跑進去和你作伴了。」他既然打定主意要管這檔事,不揪出關她的凶手他絕不罷休。
若第一時間就放她出來,像她這種懦弱畏懼的個性,絕對死也不肯開口的,唯有嚇嚇她才能逼出真相。
「再不說,我就先放一只進去嘍!」他等得有點不耐煩。在家里,他的命令一下達,僕人若在三秒鐘內沒做出回應,立刻革職。現在,他願意在這里和她說這麼多廢話,簡直是奇跡。
「不要!我說、我說……」仲夏月害怕的哭著,「是蒂雅把我推進來的,她說若她沒叫我出去,就不許我出去……」
在她說出實情之際,院長和他父母正好趕到,接管家向眾人大略解釋發生了什麼事,院長一听,自責又心疼。
「夏月別怕,院長來了,院長幫你開門。」自責、愧疚加上又有外人在,院長越是想解開繩子,心越慌手越亂。
「院長,我來。」閻東井主動接手。方才他不幫她開門,是想讓院長親眼看看她的育幼院發生了什麼事,現在真相已經大白,沒理由再把怕鬼的小貓繼續關在里頭。
繩一解,門一開,他還沒看清小貓的面孔,整個人先變成一根救命浮木,被溺水的小貓緊緊抱著不放。
「有鬼、廁所里有鬼……」小貓跌在他腳邊,兩只細小手臂緊抱著他的腳不放。
心口一震,即使她使盡全力抓他,對他而言她的力氣還是很弱,但他此刻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強烈震撼。
眉頭一皺,頭一回他覺得自己做錯了。
方才為逼她說出真相沒馬上放她出來,讓她一直處于恐懼中,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因為從小父親就教導他,只要能說出對的理由,任何事都可以做,即使有人會被犧牲也在所不惜!
但此刻低眼看見腳邊那團顫抖的小小身軀,向來唯我獨尊的他心頭竟浮上一絲愧疚。
「小妹妹別怕,這世上沒有鬼……」閻東井的母親羅雪蘭一看到發抖的小女孩,立刻母愛泛濫,蹲到她身邊輕拍她的背安慰。
院長也加入安撫行列,欲拉她起來,「夏月起來,院長在這兒,別怕。」
可仲夏月卻哽咽地死命抱著閻東井的腳不放,一張小臉怯怯地往上抬。
當閻東井的眼對上兩顆恍若浸在水潭里的黑眼珠,一種特殊的感覺霎時襲上他心頭。
「大哥哥,你、你不要把……鬼……鬼……給放進去廁所——」仲夏月眉頭緊皺,從表情看得出來她很害怕,卻仍懷著恐懼央求他,「你、你把鬼帶回你家……好不好?」
聞言,閻東井陡地噗哧笑出聲。
這一笑,讓閻家雙親看傻了眼,他們還搞不清為什麼小女孩會沒頭沒腦的對兒子說這些話,本以為兒子會不耐煩的踢開她,正提心吊膽著,沒想到兒子的反應竟是出乎他們意料的笑出聲。
雖然僅是一個笑聲,且他旋即斂起笑容,但這是好事,至少看在他母親羅雪蘭眼里很是欣慰……她的兒子終于對小女生笑了,不再像是宴會上的冷酷小王子一樣,害很多想接近他和他說話的名媛小千金傷心哭泣。
「不好!」閻東井一口回絕女孩的要求。
仲夏月緊咬的雙唇又顫抖起來,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哭喊著,「不要把鬼留在育幼院……我好怕。」
他月兌口而出,「那你就到我家,我家沒有鬼。」
沒錯,就是她!
如果真要他挑一個小女生當妹妹,他要她!
她一點都不符合他妹妹的標準,她這麼小只,極需要人照顧,會累壞他母親,但他卻漠視這層自己設下的關卡,他就是想要她,沒有特殊原因,若真要他說,也許就是她那雙像小鹿斑比水汪汪的大眼打動了他,讓他對上她眼楮的那一刻就決定是她!
反正家里有僕人,若真的不行他也可以勉強幫忙照顧她,他想母親不至于太累。
「東井,你是說真的?」羅雪蘭喜出望外,她盼這一天盼了好久。「你……你叫什麼名字?」
「她叫夏月,仲夏月。」院長在一旁替夏月感到高興。
「夏月別怕,我們家沒有鬼,育幼院也沒有鬼,從今天起,你有爸爸媽媽,還有哥哥,我們都會保護你。」羅雪蘭緊緊抱住還摟著兒子大腿不肯放的小女孩,又好笑又心疼的說︰「別怕,真的沒有鬼。」
閻東井的心軟決定把仲夏月從被欺負的地獄里拉到有爸媽疼愛的天堂,爽到仲夏月,卻給他自己帶來麻煩。
這小女生不知怎麼搞的,自他把她從有鬼的廁所解救出來後,每回看到他,她就拉著他的衣角不放,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從育幼院跟到他家,從他父母……不,從兩人父母的房間跟到他房間。
向來獨來獨往的他很不喜歡身後有個跟屁蟲,她才來家里三天,他就已經被她跟了三十個鐘頭,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不要再跟著我了!」
閻東井一早下樓吃早餐,未等僕人幫她,她就自動端著早餐來到他身邊,讓已變聲的他不悅地將嗓音壓得更低。
逕自吃著早餐,他在心中告誡自己,不看她、不看她、不看她!
他想了三天才恍然大悟自己為何會讓她有機會當他的跟屁蟲,因為她的眼,那雙媲美小鹿斑比的善良水眸,其實充滿迷惑人心的魔咒,一對上,只消一秒鐘,他的理智便自動焚燒殆盡,讓她跟著他跟到自己快發火,再對上,心火又立刻熄了,但過沒多久燒掉理智那把火又復燃……
周而復始,那折磨他的三十個鐘頭就是這麼來的!
快開學了,他該把全部心思放在功課上,不要讓跟屁蟲毀了他的跳級計劃,第一件事就是甩掉她,她是媽媽的女兒,不是他的女兒,要撒嬌,找媽媽去!
「小少爺,你還需要什麼嗎?」接管家在一旁恭敬的問。
「再給我一個牛肉堡。」他正在發育,食量驚人。
「好的。」接管家轉問仲夏月,「小小姐,你還要吃什麼?」
「我……我可不可以跟小少爺一樣,再一個牛肉堡?」仲夏月初來乍到,雖明顯感受到這里的人都對她很好,可是,她尚未擺月兌在育幼院被欺負的陰影,老是懷著一顆戒慎恐懼的心,生怕自己一個沒做好會被責罰,甚至趕回育幼院。
這個家很好、很溫暖,新爸媽和她親爸媽一樣好疼她,可是他們都听小少爺的話,很多事她懵懵懂懂,但知道自己能住到新家是小少爺允許的,也是他把她從有躲著鬼的廁所里救出來的,在她心中已認定他是個好人,是會保護她的好人,唯有跟在他身邊,她才能安心。
「呃,小小姐,小少爺是你哥哥,你要喊小少爺‘哥哥’才對。」接管家耐心的教導她。
「噢。」她了解的點點頭,「小少爺哥哥。」
接管家愣了下。算了,慢慢來。
小少爺哥哥?听她這麼喊他,前一刻才決定硬起的鐵石心腸,怎麼好像快變得跟布丁一樣軟了?不行,他不能心軟,那只會害到自己。
「我、我要跟小少爺哥哥一樣,也要一個牛肉堡。」仲夏月怯怯地伸出一根小手指。
接管家還沒出聲,閻東井已斷然否決她的要求。
「你吃不下,不要浪費食物。」她的盤中還有半顆水煮蛋、一片吐司,和只咬了一口的豬排。
昨天、前天他加點什麼食物,她都跟進,最後那些食物全進到他肚子里了,今天他可不想再吃兩個牛肉堡。
「小少爺哥哥說不要,那我不要了。」他的話,她都會乖乖听,除了他說不要讓她跟在他身邊之外。
「好的。」接管家十分認同小少爺這回的決定。
盤中食物吃了一半,閻東井起身想放英文CD來听,旁邊的跟屁蟲眼明手快,拉著他的衣角,一副打算追隨他到天涯海角永不悔的模樣。
睨著捉著他衣角的小手,閻東井眼尾冒煙,所有忍耐頓時被他拋到九霄雲外。
今天,他決心要和她徹底分割,不再當連體嬰!
用吼的嚇死這只小貓,包準她不敢再靠近他?不,這招對一般小貓有用,對她未必。
思忖了下,忽地閻東井嘴角斜揚。他知道她的弱點不是?
「放開,不要跟著我。」他好聲好氣的再跟她說一回,心里加了句︰識相的話就乖乖滾蛋!
卻見兩條小發辮隨著她用力搖頭的動作擺晃著。
他斜睨著她發頂,壞心一笑,「我的身體里,住著兩只鬼。」
此話一出,揪著他衣角的小手頓時像被電到般快速抽回,小小身軀馬上退離他三步遠、五步、六步……小嘴大張,小貓又哭了。
「小小姐,你怎麼了?」接管家听到哭聲,上前關心。
「小少爺哥哥的身體里有鬼!嗚……」她哭著伸手想捉他,又嚇得收回。
閻東井泰然自若,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踅回餐桌繼續吃他的早餐。這下,不會再有跟屁蟲拉他的衣角,他倍感輕松。
「管家伯伯,你……你幫小少爺哥哥把他身體里的……鬼……鬼趕走,好不好?」仲夏月邊哭邊哀求。
接管家一臉為難,他豈會不知這是小少爺想出要擺月兌小小姐的方法,若順了小小姐的意,就得罪了小少爺……
「小小姐,家里沒有鬼。」他只好這麼安慰她。
「家里沒有鬼,因為他們都跑進我身體里了。」
吃著早餐的閻東井涼涼的再丟一句話,瞬間讓她的哭聲飆得更大聲。
「小少爺哥哥的身體里有鬼,嗚……媽媽,你快來呀——」
這下接管家頭更痛了。
一年後
要升國三的暑假,閻東井白天去學校上暑期輔導課,晚上大多窩在房間讀書,盡管跳級的計劃暫歇,他並未因此松懈下來,還是和以前一樣,把幾年後才會讀到的書拿來先啃,這是他讀書的慣性,若不這麼做,求學之路簡直無趣透頂。
「喵——喵——」
無聊?其實也不,因為有一只小貓常會來煩他。
「又有什麼事?」他語氣不耐煩,心卻軟得像豆花。通常他窩在房里讀書時,家里沒人敢吵他,爸媽沒事也不會來敲他房門,唯獨這只小貓,像是例行公事,三天兩頭就得沒事來煩他一煩。
她煩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竟也包容下來。
「是芭蒂想找你。」門外傳來仲夏月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