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悠悠,潮起潮落,七載光陰匆匆而過。
京城,大雪初霽,王府的內院里,莫追魂蹲著馬步,「嘿」地一聲,一拳打了出去。
跟著他後面的六個小鬼也打出小拳頭,大的小孩約莫七、八歲,小的才剛會走路,個個有模有樣地跟著他練功。
園中小亭燒著火盆,嬋媛身披羽氅,伸出一雙手取暖,她看到小孩子天真稚拙的動作,笑道︰「才剛下過雪,小心他們凍著了。」
喜鵲挺著大肚子,幫忙撥了火炭。「小姐你放心,我那兩個小子可厲害了,跟他們的爹一樣不怕冷,至于老周管家的孫子,早就裹得像團棉被了。」
「你別忙了,坐著不要亂動。」嬋媛擔心地望著她的肚子。
「好不容易王爺今天不在,喜鵲才能過來服侍小姐,不然王爺又要趕人家回去燒飯帶小孩了。」喜鵲得意洋洋地道。
「要是人家知道王府還用懷孕的丫環,本王又要添一樁惡名了。」那低沉的聲音慢慢傳了過來。
「翊錚!」嬋媛欣喜地回過頭。
朱翊錚微笑拉過她的手,將她輕攬在胸前。「屋子暖和,別在外頭吹風了。」
喜鵲不慌不忙地溜下亭子,多年經驗告訴她,丫環求生最高守則就是︰不得打擾王爺和王妃。
嬋媛道︰「好不容易雪停了,孩子們出來透氣,我也看他們玩耍。」
因為靠近火盆取暖的緣故,她臉上浮現兩朵紅暈,讓那張好不容易有點成熟韻致的臉孔,又有了一抹……
「稚氣,瞧你手掌冰冷。」朱翊錚呵著她的耳朵,逗得她嬌笑不已。
「別玩了,快告訴我事情結果。」嬋媛拉著他溫熱的手,走進房里。
為朱翊錚倒上一杯熱茶,服侍他換過便裝,嬋媛听完他今日進宮的經過,略感失望。「皇上還是不讓你封藩?就是要把你鉗制得死死的?」
「沒錯。皇兄這著棋高明,他不讓我走,又叫岳父在京師當右都督。一個是王爺,一個是將軍,又有岳婿關系,別人會怎麼聯想呵?」
嬋媛心中一凜,這是自從父親調回京師以後,他們最大的隱憂。而楊浦也感覺出情勢不對,幾度上書辭官,皇帝卻署之不理。
朱翊錚語氣變得冰冷。「只要我膽敢多管一件事,皇兄盡可以用謀結軍隊的罪名入我于罪,我百死莫辯。」
「是因為去年你管了湖北暴動的事?」嬋媛握住他的手。
「皇兄什麼事都不管,惟獨開礦征稅的事情一定親自過問。湖北稅監陳奉向來橫行無道,他的隨從欺負了良家婦女,官逼民反,竟然有二十萬人起來反抗,陳奉殺了幾十個老百姓,他不過死了六個手下,而且個個是死有余辜。當地巡撫上書要求懲處暴民,讓我在司禮監給壓了下來。皇兄知道之後,表面不動聲色,心底可不高興了。」
「那他還留你做什麼?」嬋媛坐上他的大腿,撫著他鬢邊的幾睫白發。
「留我蓋皇宮、修皇陵,幫太子打雜啊!」
他驀地心情一黯,隨著年紀增長,他再也無法坐視皇兄橫施暴政,任憑天下蒼生受苦。然而他插手管得愈多,也愈有性命之虞呵!
他又嘆道︰「這幾年來,我本來不再管政事了。可皇兄愈來愈離譜,我不能坐視不理。」
「五王爺,您不理,誰能理呀?」嬋媛笑道。
望看她坦然的笑容,他更加擁緊了她,道出最深的憂慮︰「嬋媛,如果有那麼一天,皇兄不再顧念兄弟之情,要關我、殺我,你……」
嬋媛吻上他的臉頰,深情凝睇他俊逸的面容。「臣妾跟著王爺,死也死過了,還怕什麼?」
她總是默默支持他,讓他無後顧之憂,朱翊錚頓時把煩惱拋到九霄雲外。
「我的愛妻,」順勢吻住她的唇瓣,尋索她的柔軟芳香,一只手也探進了她的衣襟。
她摟住他的脖子,盡情地吸聞夫君的氣息,享受他始終熱烈的疼愛。
「嬋媛,我今天見過李太後。」他輕輕咬著她的耳垂。「她問我要不要找個郡王的兒子,過繼為五王爺的嫡子。」
「我不要。」
「我看你成天陪小孩子玩,我以為你喜歡小孩……」
「我是喜歡小孩。」嬋媛解釋著。「喜鵲和追魂的孩子,我當然疼他們,老周幾個孫子也活潑,我就讓他們一起玩了。」
「多虧你照顧老周的孫子了。」朱翊錚輕嘆著。
五年前,皇帝殺了老周在御膳房做事的獨生子,只因為豬肉炖得不夠熟爛。媳婦承受不住悲傷也投井自盡,朱翊錚出面幫老周料理喪事,接了他幾個孫子到府中居住,從此老周對五王爺忠心耿耿,再無貳心。
「孩子是很可愛,可我們不能害了別人的孩子。」嬋媛在他耳邊細語。「如今朝政紊亂,你當定了孫悟空,想要殺妖除魔,卻是危機重重,別人只看見你的風光和富貴,想把兒子過繼給你,他們又怎知背後隱藏的殺機?」
「你終于明白我為什麼不要兒子了?」朱翊錚微笑著親吻她的鼻子。
「我一直明白的。」嬋媛低了頭,她心中還是有著最深的遺憾,成親十年,仍無所出。「可是……可是我還是想生我們的兒子。」
「何必生他來受苦?」
「他不會的!」嬋媛眼楮一亮。「他一定像你一樣勇敢,也像我一樣聰明,我們可以把他教養成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他就是愛她這份無所畏懼的真性情!他激情頓涌,右手掌滑出了她的衣襟,再往她腿彎一抱。「好吧!妻命難違,我們來生兒子嘍!」
「不要啦!大白天……」她的話被他吞沒了。
「小姐!大事啊!」喜鵲忘了丫環守則,不敲門就闖進來。
感覺懷中人兒在扭動著,他更擁緊了她繼續纏吻,反正這些年來,也不是沒被喜鵲撞見他們親熱。
「小姐、王爺,別親嘴啦!」喜鵲放膽大叫。「晉少爺回來了!還有他和大小姐的孩子也回來了!」——
「爹!爹!」兩個孩子站在床前哭泣,楊晉則是趴在床上,氣息微弱。
「爹真狠啊!」嬋媛也在啜泣,她抓緊朱翊錚的手,偎進了他的懷抱中,不忍看楊晉背部不斷滲出的血漬。
朱翊錚心中嘆息,十年了,當年嬋娟和楊晉私奔,楊浦的忿怒猶未平息,以致楊晉一回來,立即以軍紀處分逃軍一事。若不是兩個孩兒及時趕到,讓爺爺軟了心腸,恐怕楊晉就被鞭打死了。
而楊晉之所以冒死回來,全拜開礦暴政所賜。
根據楊浦的轉述,原來楊晉藏身的小村莊被要求開采金礦,危及百姓身家財產,而楊晉千里迢迢返回京師,目的就是為了向五王爺陳情。
「翊錚,你一定要幫晉哥哥!」嬋媛抬起淚眼求著。
「楊晉也是我的家人,我當然會幫他。」朱翊錚明白,他自己再也無法置身度外。「楊晉要求的事,也是天下百姓的心聲,我知道該怎麼做。」
或許听到了聲響,楊晉艱難地抬起頭來,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媛妹?」
「晉哥哥,是我!」嬋媛坐到床沿,心中一酸,淚水撲簌簌掉下,多年不見,晉哥哥俊朗如昔,只是添了滄桑……
「小丫頭長大了。」楊晉仍是趴著,吃力地露出一個微笑。
嬋媛也笑了。「晉哥哥,你記得嗎?你還欠我一個射箭騎馬之約。」
「我記得。」楊晉望看她秀麗的臉龐,記起了她現在的身份,想到她當初倉皇代替嬋娟出嫁,不覺感到愧咎,眼眶微紅。「媛妹,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啊?」嬋媛抹了淚水,幫他拉好被子掩到腰部,笑道︰「你好好休養,我們才能再一起去騎馬。」
昔日不懂事的妹妹變得體貼了,楊晉既欣慰又感傷。「我害了你一生……」
「楊晉,你可沒害我的愛妃喔!」朱翊錚終于湊上這個認親大會。
雖然只有十年前的一面之緣,楊晉還是認出來了,他想要起身行禮。「五王爺。」
朱翊錚趕忙將他按了下去。「你才裹了傷藥,不要亂動。」
楊晉有點疑惑,五王爺面帶沉穩的笑容,似乎不像過去那般孤傲冷漠了。
嬋媛明白楊晉的意思,畢竟時間沒有沖淡他們的兄妹親情,他依舊關愛她這個小妹妹啊!
「晉哥哥,你不要擔心。」她彎子,臉上透出微微紅暈,聲音壓得好低。「王爺很疼我,比你還疼我喔!」
楊晉听了,終于卸下十年的憂慮,疼痛僵硬的身子陡地放松了。
朱翊錚卻吃味了。「嬋媛,你們兄妹在講什麼悄悄話?」
「我跟晉哥哥說,王爺會幫他救秋水村。」嬋媛回眸一笑。
听到秋水村三字,楊晉又想爬起身子。「王爺,秋水村沒有金礦……」
「你不要急,這件事我一定會幫你解決。」朱翊錚允諾著。
「晉哥哥,你在家里安心養傷,我會幫你照顧阿晴和阿雷。」嬋媛拍拍兩個孩子的肩頭,強笑道︰「你可回來了,姐姐的骨灰在她房里。」
楊晉一愣,久久不語。
朱翊錚扶起嬋媛。「我們走吧!讓他休息,回頭我叫追魂送傷藥過來。」
嬋媛終究還是擔心楊晉的傷勢,又埋到夫君的懷里哭了起來。
朱翊錚輕拍著她的背。他不敢想象,如果當初他娶了個性剛烈的嬋娟,又會是怎樣的一個局面呢?他有可能愛上嬋娟嗎?或者提早逼死孱弱的嬋娟?
命運難定,各人皆有其緣分吧!就像廊外那個孤伶伶的小姑娘,她千辛萬苦帶著楊晉的孩子前來京城,她是否也是楊晉的另一段情緣?
不做無謂的猜想了。如今,他確實明白,他的命運與嬋媛緊緊連系在一起,緣深,情更深,再也分不開了——
新年過了,積雪融化,萬物欣欣向榮,惟獨皇宮沒有盎然春意。
朱翊錚坐在啟祥宮里,再為皇帝送上煙葉。
「老五,你已經第三次來勸阻朕開礦,別再煩朕啦!」
「臣弟不敢打擾皇兄,實在是各地官員紛紛上奏,說是宮里派出去的礦監倒行逆施,沒有礦產也強迫開礦,甚至拆了房子,挖了良田,人民流離失所,無法耕種,又要繳納稅捐……」
「司禮監都跟朕報告過了。」皇帝吹著煙管,半眯著眼楮掃視他。「凡天下國土,都是朕的寶物,挖幾座金山、銀山,老百姓也不過少種兩年的稻子,那些知府、巡撫干嘛大驚小怪?」
「皇兄,可是開礦已經影響到百姓的生活,各地都有民變發生……」
皇帝又是打斷他︰「老五,你煩不煩啊?學學朕,整天抽煙看美人,多像神仙生活啊!」
你是神仙,老百姓可在地獄了!朱翊錚當然不敢言明,眼角余光瞄到皇帝身邊的「美人」鄭貴妃,又道︰「是否可請皇兄暫停開采新礦…!」
「別說了,」皇帝嘿嘿笑著。「你不是可以叫秉筆太監批紅?就叫他們把奏章批準了吧!」
皇帝明嘲暗諷,意思明顯,朱翊錚只得道︰「開礦大事,皇兄向來親自處理,臣弟不敢做主。」
「這就是了,老五,你是朕的親弟,朕也是愛護你,你以後就不要去司禮監看奏章了,免得惹人非議。」
「呵!五皇叔惹人非議的事情可多了。」鄭貴妃插嘴道。
「你不要再招惹老五了。來!給你抽一口鴉片。」皇帝移開了煙管,讓太監扶著坐起,笑道︰「老五,朕听說你疼王妃疼得緊,都不娶妾了呀?」
「他又哪疼王妃了?」鄭貴妃滿臉不高興,推開煙管,撒了嘴角,又是插嘴道︰「每次出門,他不是叫王妃扮作書生,就是當成侍衛,可憐一個將軍千金,竟然被當成男兒身來寵愛,難怪到現在還蹦不出一個子兒!」
「哎!愛妃你別說了。」皇帝模了鄭貴妃滾圓的,笑道︰「惹了老五,他可是要再殺人了。」
「就是呀!我送去的丫環都讓他給殺了,萬歲爺啊!您可要幫臣妾做主。」
「哪里不死人?宮女不乖,朕也照樣殺呀!」
朱翊錚沒有辯白。從頭到尾,也只不過一個琥珀死在王府里,這幾年來,卻老是讓鄭貴妃當作話柄,不時在皇帝面前舊事重提。
鄭貴妃見他不說話,火氣又上來了,她今天可是精心描眉敷粉,他竟然連看也不看她一眼,十幾年來,她受夠了,繼續加油添醋︰「萬歲爺啊!您英明神武,怎麼會有這種弟弟呢?玩男人也就罷了,竟然在王府養了一班小孩,玩起小孩了,這……可是不合禮教,天誅地滅……」
這一說倒引起了皇帝的興趣。「嗯,朕也想找個男童來玩玩。老五,送一個給朕吧?」
「皇兄,玩小孩傷身,請皇兄以龍體為重。」
「算了、算了,朕不奪你所愛,宮中小太監這麼多,還怕找不到嗎?」
鄭貴妃一听,死命地扯住皇帝的袖子。「萬歲爺啊,您愈來愈不愛臣妾了,我知道了,一定是巨妾年華老去,失了萬歲爺的寵,本來說好要給我的常洵孩兒當太子,嗚……竟然……立了常洛……臣妾不管啦!」
看到愛妃涕泣如雨,皇帝又煩又心疼。「是皇太後那個老太婆逼朕的呀!誰叫你不討她的歡心?」
「都是巨妾不好了?」鄭貴妃又是呼天搶地。「臣妾不如跟著常洵到洛陽,免得萬歲爺看了礙眼。」
「叫常洵別去洛陽就藩了,幾個皇子里面,還是他最能體會朕的心意,眾多妃子里面,嘿……」皇帝擁了那個豐滿的身子,笑道︰「也是你對朕最好了。」
「那把常洛廢了,立我的常洵當太子嘛!」
「不行!」皇帝頭又痛了,推開鄭貴妃,示意太監送來煙管。「好不容易立了太子,外面那群老學究不再天天吵鬧,愛妃就不要給朕找麻煩了。」
鄭貴妃坐直身子,以幽怨的眼神望向朱翊錚。哼,當年要不是他獻計分封諸子為王,又哪會讓她的太後夢成空?這幾年說盡他的壞話,就不信萬歲爺還會再寵信這個弟弟!
皇帝又歪在榻上抽起鴉片煙,懶洋洋地道︰「朕也是疼常洵的,當皇帝很辛苦,奏章多,大臣又吵,不如只做一個富貴的王爺吧!朕封他為福王,就是要他一輩子有福氣啊!」
鄭貴妃又是忿忿不平︰「一年歲祿才幾萬石米,哪有什麼福氣?」
「你以為朕叫人去開礦、征稅做什麼?還不是為了你的常洵。有了這筆享用不盡的金銀財寶,朕百年之後,也不怕別人欺負你們母子倆了。」
「萬歲爺!」鄭貴妃眉開眼笑,眼角皺紋把厚厚的脂粉都擠散了。
始終冷眼看戲的朱翊錚心中一突,他終于明白了,原來搞得民怨沸騰、天下不靖的礦稅政策,竟然只是為了皇帝的愛妃、愛子。
「老五,要不要來抽鴉片煙?保證讓你渾身舒暢。」皇帝招呼著他。
「多謝皇兄。臣弟還有封藩一事……」
「哎!常洛剛當上太子,你當皇叔的就留下來幫他吧!」一句話,又輕易地駁回他的要求。
煙霧裊繞中,朱翊錚告退出來,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再這樣下去,大明王朝還有希望嗎?——
當夜,朱翊錚握著嬋媛的手,依舊難以安眠。
嬋媛翻個身,發現他仍然在摩挲她的掌心。
「你還在想事情?」
「嗯,開礦一事,皇兄態度很強硬。可我應允了楊晉,霜兒也回秋水村報訊,我不能失信于他們。」
奔走數月,終究是徒勞無功。嬋媛明白他的煩惱,這不只是一位王爺對一個小村莊的承諾,更是關懷蒼生百姓的最深憂心啊!
就如同他曾經允諾疼愛她一生,五王爺從不失信于人。
「翊錚,你辛苦了。」他又冒出許多白發了,她輕輕撫著,再在他唇上一吻。「你好好睡,我再進宮面見兩位太後,求她們老人家代為說項。」
他在努力,她也在努力,他心疼地摟住她。「嬋媛,我一直不想讓你卷入朝政,可是此刻民不聊生,民怨四起,我當皇族的接受天下人供養,我不能不管天下事啊!」
「你能做的事,我為什麼不能做?」
他無限疼惜地擁緊她。「唉!如果可以的話,我不要當王爺……」
「王爺!王爺!」侍衛拍著門板,口氣焦急。「宮里來了太監,說是皇上突發急病,急宣五王爺進宮。」——
啟祥宮內,皇帝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地喘著氣。
地下跪了一堆後妃王族,還有十余年沒有見過皇帝的內閣大臣,準備听皇帝交代後事。
「哇!鬼呀!」皇帝突然哇哇大叫,神色驚恐,面目扭曲,兩手亂抓,隨侍身邊的太監看了害怕,無人敢靠近。
朱翊錚跪得最近,他膝行到榻邊,握住皇帝的手。「皇兄,臣弟在此保護您,請皇兄安心。」
「好弟弟!」皇帝微睜開眼,氣息稍微緩和。「有你在,朕就安心了,朕都快死了,誰還來顧著朕呵?」
「皇兄,太醫已經用藥,請皇兄好生歇息。」剛才太醫偷偷地說,皇上只是吃壞肚子,沒有致命的危險。
可皇帝就是認定他要死了,眼里含著淚道︰「朕夢到好多宮女、太監來索命,是朕殺了太多人,他們冤魂不散啊!」底下後妃听到皇帝的哭聲,跟著哭成一團。
「朕當了三十年的皇帝,歌功頌德的很多,上書諫言的更多……咳!」皇帝俯身咳了數聲,朱翊錚忙扶著他的身子,幫他送上痰盂。
「你們的奏章,朕都看過了。」皇帝面向那群陌生的臣子。「朕知道開礦不好,設立稅監也不好,可那是朕的花花江山啊!也罷,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朕要留個好名聲,不開礦了,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吧!」
此言一出,俯身跪拜的大臣在心中拍手稱慶,朱翊錚雖然也高興,但他不敢掉以輕心。「請皇兄擬幾道手諭,交臣弟和內閣大臣去辦理。」
「好!你扶我起來。」皇帝又咳出一口濃痰,人似乎清爽多了。
幾個太監抬過桌子,準備好筆墨紙硯,皇帝頭昏眼花,拿了筆不知道要寫什麼,還是朱翊錚在旁邊幫他想好文辭,他再一一寫下。
當然,朱翊錚也特地讓皇帝寫了一張免除秋水村開礦的手諭,並請皇帝在每張手諭用印。
蓋到最後一張印璽時,皇帝又清醒多了,他定定望著朱翊錚,若有所思。「老五,朕听說南方幾省官吏貪污腐敗,扣克朝廷銀兩,朕不能親自出巡了,你即刻去幫朕處理。」他隨即又寫了一張手諭。
朱翊錚心中有數,皇兄仍然防備他,怕萬一駕崩去了,他這個皇叔會謀害太子,據皇位為己有,所以要把他趕得遠遠的。
「你的王妃不能走,朕死了,太後一定很傷心,讓王妃進宮陪太後吧。」
這一招更高明,朱翊錚心頭一絞,皇兄竟是以五王妃為人質!
他臉上不動聲色,仍是跪下領旨。「臣弟遵旨。」
忽然,鄭貴妃殺豬也似地哀號著︰「萬歲爺啊!您不能死!您死了,叫我們母子怎生活下去啊!」
這一尖叫,下面又是哭得驚天動地,皇帝心煩了。「這群女人……朕這輩子就讓她們煩死了!太子呢?叫常洛過來,股要交代後事……」
在一片哭聲中,朱翊錚悄聲退下,與幾個大臣趕往內閣,準備正式向天下詔告︰停采全國各地礦產,還地于民,永不加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