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雲頂關,郁相思才知道這關名的意義。
這里已是天穆國的西南邊境,群山圍繞,小城座落其中,在高山之外,還有更高的山。放眼極遠的西邊,盡是峰峰相連看不到盡頭的雄偉山脈,山頂白雪皚皚,終年不融;大塊白雲來來去去,不時籠罩峰頂,好像爬上了山,就能到達白雲之巔,是以這個邊關小城便命名為雲頂關。
還沒接近大山,郁相思已為壯麗的景色所震撼,心底油然升起敬畏之情,也深知此行遠比想像中更為艱難。
「哈哈,小兄弟,那條路斷一百年了。」山城客棧的掌櫃閑得發慌,跟換作男裝打扮的她聊道︰「不是地震走山,就是雨雪崩山,路斷得亂七八糟,這叫什麼詞兒?我來想想,對了,柔腸寸斷,走不通啦。」
「可我看方志,說這里百年前熱鬧繁榮,馬隊來往絡繹不絕,難道就沒人試著再走嗎?」
「誰敢走?幾十年前,波羅國那邊打仗,就算走得過去,也被土匪一刀給抹了。」掌櫃說著,就拿手往自己脖子一劃。
「都過幾十年了。現在波羅國境內無事,走海路運了不少香料過來,陸路一樣也可以走啊。」
「走海路就走海路唄,船大,東西裝得多,港口又熱鬧,小兄弟你總不能拖一條船過山吧?」
「這里路程短,多雇些馬騾就成了。」郁相思還是有她自己的看法,又問道︰「掌櫃大叔,難道你不想讓雲頂關像一百年前人來人往,你生意也好些?」
「我開客棧不過謀個外快,等會兒還得回家喂羊。」掌櫃搖頭笑道。
「這兒山勢高,氣候冷,有誰要來?就算是派來這里的官員也是不情不願的,待個一兩年,有了別處的缺,立刻走人,沒人管雲頂關老百姓的死活啦。」
「只要有商機,自然就有人來。」郁相思愈加肯定,不是沒路,而是沒人去走。她揣了揣腰里荷包的碎銀。「掌櫃大叔,請你幫我雇騾子。」
「不用雇啦,我家小毛驢讓你騎著附近轉轉玩玩。」
「我是要過大山去波羅國。」
「啥?」掌櫃的眼楮瞪得快要掉出來了。「小兄弟,你以為一腳跨過去就是波羅國嗎?那可是要爬不知道幾百座高山才到得了的地方耶。」
「我還要準備干糧、食水,越快動身越好。」
「你、你……」掌櫃大搖其頭。「小兄弟,我說你呀,哎哎,該怎麼說呢,前一陣子也有一群人馬走過這里,問我怎麼過大山,我說不行啦,橋斷了,過不去。」
「那他們呢?」郁相思好興奮,急于想去見「同好」。
「他們進了山,果然過兩天就出來了,好像還有人留在山里頭。」掌櫃神秘兮兮地道︰「小兄弟,我看他們兵丁不像兵丁,商人不像商人的,說不定是哪來的逃亡土匪,要在這兒建山寨啦。」
「我總得先去瞧瞧。」
郁相思不怕,既然都來了,她就只有往前一條路,再無退路了。
望出門外,白雲朵朵,瓖嵌在山頭上,若風知她的心,能否為她捎去一封信,告知他,她即將出發了呢?
☆☆☆
森林深處,一株株巨大的冷杉插入天際,抬起頭來,只見密密交錯的枝葉,陽光曬不下來,腳下山路也格外潮濕泥濘。
郁相思根據掌櫃大叔指點,一步步往深山走去。听說那里有一條橫跨兩山之間的吊橋,不但供給雲頂關的百姓到另一座山去打獵采藥,也可能是通往波羅國的起始路徑,可不知什麼時候,吊橋經過長年的風吹雨打,繩索斷了,板子落了,再也沒人能走得過去。
「哎呀!」一個不小心,她又滑了一跤。
她努力撐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泥巴,打起精神繼續往前走。
眼前突然亮出一片青天,前方的樹木盡皆砍去,地上散疊著小山高的青翠枝葉,新砍的樹樁散出濃郁的杉木清香,對面的山頭赫然在望。
那座山是這麼地近,近到她可以看到山崖邊開放的小紅花,好像只要她再走上一段路,就可以爬上那個山頭,采下鮮艷欲滴的小紅花。
一截吊橋斷索掛在崖壁邊,隨風飄搖擺蕩,她再往前走去,想要看個清楚,卻是倒吸了一口氣,猛然止步。
一道懸崖從眼前直落而下,滑進了不知有幾百丈深的河谷里,即使隔了這麼遠的距離,她依然看得見水流湍急,巨大的白色水花激濺而起,轟隆隆的濤聲由下而上,經過兩道山壁的撞擊回響,更是聲勢驚人。
「危險,小心腳滑!」後頭傳來警告聲。
她也自知危險,慌張地退了好幾步,一望向來人,頓時驚喜不已。
「孟大哥!」
「你是……」孟敬疑惑地看她。
也難怪。郁相思一身少年裝扮,又因天冷,戴了頂呢帽,藏起她的秀發,而從雲頂關走了過來,一路不知摔了多少次,早把自己摔成了一團泥人,就算哥哥見了她,也認不出來吧。
「田公子來了?」她心髒猛跳,月兌口而出竟是問他家的爺。
「郁姑娘?是你!」孟敬認出她那軟膩的聲音,既驚訝又是震撼,也是問道︰「我家爺不在這里,不是他陪你來的?」
「沒……」郁相思難掩失望的語氣,但她還是扯出微笑。「孟大哥,你怎麼會在這里?」
「那天從郁姑娘家里出來,我家爺便要我先行到雲頂關這邊做準備,我一邊打理,一邊等著爺陪郁姑娘過來。」
「原來你沒回京城,那你也不知道田公子的弟弟病好了沒?」
「抱歉。」孟敬略微欠身。「我不知道。」
郁相思低頭拿兩根指頭互抹,抹掉了手掌上的泥巴,也抹掉了堆積在心頭的重重煩憂。
他沒唬弄她,他在趕回家之余,還不忘先派孟大哥過來,他如此有心,也一定會過來的,可又要教她等到何時呢?
孟敬恭敬地站在一邊。在這片刻的相處里,郁姑娘為了看似遙不可及的夢想,一個姑娘家不畏艱難,竟能只身來到這苦寒的高山,也難怪她在皇上心目中佔有極大的分量了。
「郁姑娘沒在青檀鎮等我家爺,爺會追過來的。」他還是要替主子爺抱屈,要是皇上趕到青檀鎮,見不著她,一定會很悶的。
「他會來?」她明知故問,不覺露出一抹羞澀。
「會的。」
「喔。」臉一都是泥巴,應該看不出她臉紅吧?她忙四顧張望。「那孟大哥你在這邊做什麼呀?」
「請郁姑娘過來看。」
靠近懸崖這邊的森林被砍伐出一大片空地,十數頂營帳扎在麼靠近森林北風的地方,至少三、四十個人就在這里忙著,他們穿著各色服飾,似乎來自各地部族,有人在絞繩子,有人在鋸木頭,有人在釘板子,有人在測風向,有人在煮飯燒水,看似人多混亂,卻是各司其職,井然有序。
「你們在做吊橋?」郁相思驚喜地道。
「是的。」
「孟大哥你好厲害,找得到這麼多工匠。」
「托我家爺的福。」孟敬含混帶過。
其實,這些人都是他在邊境駐軍和部落所挑出來的精英,他們不只身體強健,擅長行走山區,也身懷各項技藝,足以做為西行的先鋒部隊。
眾人看到孟敬帶了一個少年過來,莫不好奇側目,停下手邊工作。
「孟大人。」一個小兵笑喊道︰「你又給咱帶來新伙伴了?」
「咳咳!」孟敬咳得很用力。「大家快忙活兒吧。」
他官拜三品御前帶刀金騎衛隊指揮,這些士兵喊他大人,天經地義,可在郁姑娘面前,他是萬萬不敢先泄了主子爺的底啊。
「他們怎地喊你大人?」郁相思不解地問道。
「因為我當頭頭,呼喝大家做事,所以他們起哄喊我大人。」孟敬故意跨大腳步,帶她稍微離開這群兄弟們。
「掌櫃大叔還說你們是土匪要蓋山寨呢。」郁相思也不以為意,只想是工匠們給孟大哥取外號,笑道︰「果然孟大哥當起山大王了。」
「真正的大王還沒來。」孟敬也笑道︰「我派人出去準備糧草馬匹,再過幾天就會到,屆時只等我家爺的命令就可以出發了。」
「還是我們先走?」
「不急,也得等吊橋做好。」孟敬指向對面的山頭。「過去那邊拉索的兄弟還要三天才到,在那之前只能等。」
「三天?」郁相思除了驚訝還是驚訝,從這座山頭到對面那座山頭,恐怕也不過百來尺,射支箭就飛過去了,怎地要這麼久時間?
「實際路程是七天。」孟敬解釋道︰「下面這道急流太深太險,根本渡不過去,兄弟們得先下了這座山,然後走出河谷,繞到另一邊去,再爬山上來,這條路陡峭難行,並不適合馬匹載貨行走。」
「難怪這座吊橋這麼重要了。」郁相思注目可望而不可即的對面山頭,不禁感到心虛。「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還好有孟大哥。」
「是我家爺想得仔細。」
若非皇上遣他過來準備,恐怕他也沒有充裕的時間發現這麼多問題,他只是代皇上執行辦事罷了。
「小兄弟!小兄弟!」林子那邊傳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氣聲。
「咦?掌櫃大叔?」郁相思看去,明明掌櫃大叔視這條山路為畏途,現在竟然親自跑來了,後頭還跟著一個相貌極為奇特的僧人。
「小兄弟你好快的腳程……」掌櫃用力拍拍心口。「你才離開沒多久,這個番僧就來了,一听說有人要走香路,就要跟上,我跟他比劃了老半天,他還是不知怎麼走,我只好……嗚,帶他來了。」
那們「番僧」笑咪咪的,雙手合十,朝郁相思行禮。
郁相思從沒看過這樣的人,黑臉、大眼、粗眉、寬鼻、厚唇、卷發,一襲紅色僧衣揭了右邊不穿,跟平常見到的和尚模樣完全不同。
「你是波羅國的僧人?」孟敬問道。
「鵝是大耳,鵝家在波羅,鵝要回家。」僧人口音極重。
「大和尚是波羅國來的?」郁相思十分驚喜,又問一遍。
「鵝走過來,腳就斷了。」大耳僧人以手勢加強語氣,指了斷橋。
「大和尚您走過來,橋就斷了?」郁相思听懂了他的意思。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這句話倒是講得十分清楚。
「大和尚好大的福氣。」郁相思又急切地問道︰「大和尚您既然走過來了,知道怎麼回波羅國嗎?」
「果了炮打散,到了。」大耳僧人仍是笑咪咪的。
「什麼炮打什麼散?」孟敬好頭痛。
「寶塔山啦。」掌櫃畢竟跟大耳和尚雞同鴨講一段時間,又是當地人,終于听出端倪,興奮地往遠處指個不停。「鵝知道他在說什麼,就是那座寶塔山,過了寶塔山,就到他家了。」
大耳和尚看著掌櫃指向遠遠的一座白色山峰,不住地點頭微笑。
郁相思也看清楚了,位于層層山巒之後,一座狀似寶塔的山峰矗立其上;今天的天氣極好,陽光照在寶塔峰頂,閃耀出寶石般的白色光輝,仿佛是群山里的一顆明星,指引她正確的方向。
目標在望,還怕路遠嗎?她引頸遠眺,眸光更加明亮了。
大耳和尚耳朵不大,但他說他叫大耳,郁相思猜想應是他的波羅名字發音,,也就不像掌櫃大叔成日追究波羅國老百姓的耳朵大小。
應孟敬之托,大耳在雲頂關的寺院為即將西行的馬隊誦經祈福。郁相思本想過去山里幫忙,但一來她不懂造橋,二來孟敬一再請她留在雲頂關等候主子爺的到來,所以她每日早上便隨大耳虔心祈福,並詢問他有關波羅國的掌故。
三年前,大耳到寶塔山朝聖,遇上風雪迷了路,在雲霧繚繞的山里走了兩個月;他以為是往西走回家,沒想到越走越遠,來到了東邊的天穆國。他隨遇而安,便在邊境城鎮的寺院掛單,但他畢竟一去三年不回,他開始想家里的娘,想寺院里的師父,于是回到了雲頂關,打算無論再怎麼艱苦,也要走回波羅國。
大耳和尚來得正是時候!郁相思每天拜佛時,總是衷心感謝,並祈願這趟路順利平安,早日到達大耳說的種滿芬芳檀香樹的國度。
「小兄弟,又在發呆了?」掌櫃大叔來到門前,看著空無人跡的道路。「等你的田大爺啊?」
「沒有啦。」郁相思臉一紅,她只要有空就坐在客棧門前,看山,看雲,看路過的車馬,任有再多的女兒心思,也全隱藏在她的少年裝扮里。
「你那個孟大哥好像官做很大。」掌櫃又是無聊到找她聊天。
「他們鬧著喊他大人的,哪有做什麼官。」
「不做官,怎能調得動那麼多兵啊官的?早上二十匹好馬馱了糧草進山,帶隊的說是青州征來的軍馬,耐寒耐操又能走山路。」
「他家爺好像很有錢,是買的吧?」
「有錢真好,要什麼有什麼。這幾天打從這條路過去的人啊車啊馬啊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還多哩。」掌櫃是在耐不住好奇,就像他想追究大耳的耳朵一樣。「小兄弟你問問你的孟大哥,看他家爺到底是什麼來頭。」
「孟大哥今天大概不回來了。」郁相思看了天色。
每天到了末時,孟敬便會來客棧找她,與其說他是來跟她報告西行準備的進度,她的感覺卻像是他來問候她,代主子爺看護她。
「可能拉起吊橋,在忙著。」掌櫃道。
「嗯,今早大耳和尚也問起,我們打算明天一早過去瞧瞧。」
郁相思不費心胡猜。有什麼疑問,等見了孟敬,再說吧。
見了那座連接起兩個山頭的嶄新吊橋,郁相思立刻忘了滿腔疑問,三步並成兩步跑到橋頭前,興奮地撫模深深打入地底系牢吊纜的大木樁。
「阿彌陀佛,我要回家了。」大耳和尚也很開心,不住地念佛。
「嘩!」掌櫃大叔也跟著過去湊熱鬧,才踏上吊橋的第一塊木板,又馬上縮腳回來。「下面好深,我頭都暈了。」
「孟大哥!」郁相思露出笑容,向走過來的孟敬揮手。「辛苦你們了,這吊橋可以走嗎?」
「沒問題。」孟敬用力拉了拉比他手臂還粗的的吊纜,向來嚴肅的表情變得輕松。「昨天拉起了吊橋,就要幾個膽大的弟兄系著繩索試走,不管是承受重量,或是耐受這山谷里的大風,都沒有問題,今早我已經派遣十名弟兄過去開路了。」
「走過去了?」郁相思望向橋的另一端,一顆心早就飛了過去,像個孩子似地雀躍向前。「我也要過去!」
「請讓我帶你過去。」孟敬立刻趕在她身前。
「麻煩孟大哥。」她點點頭,放慢腳步,明白他保護她,就像保護他的主子爺一樣。
一踏上橋板,便感到身體搖晃不定,她趕忙抓住了吊橋纜繩。
日出已有一段時間,許是山里濕氣重,粗索仍是濕漉漉的,再加上她略為緊張的握緊手勁,好像隨時都能從繩索里擰出一把水。
透過身邊的繩網柵欄看下去,底下河谷依然是激流湍氣,濤聲震耳,就算是站在幾百丈高的上頭,也會心生恐懼,好像就要被水流吸了下去。
「不要往下看,踏穩腳步,快步往前走。」孟敬回頭囑咐道。
「好的。」郁相思定下了心神。
其實,橋面很寬,腳下木板也十分堅固牢靠,足以讓一匹馱了大口行李箱囊的馬匹走過去,她甚至不用握住吊纜,也可以安穩行走。
隨著孟敬不疾不緩的腳步,她很快就來到對面山頭,一踏上泥土地,她的心也就踏實了;回頭看去,陽光照在吊橋上,宛如一條光明路。
「嗚嗚!」掌櫃走在她後面,竟然就杵立在吊橋中央,哭喪著一張臉。
「我不知道我怕高啊,早知道我就不走了。」
「你往回走!」孟敬大聲喊道。
「嗚嗚,大耳,你別檔路,我要走回去。」
「我退了。」大耳和尚走在掌櫃後面,很無奈地倒退一步。
「我還雞腿咧!」大耳一走動,吊橋輕微晃動,掌櫃又是淒慘大叫,「大耳你別動,別動啊!」
「大掌櫃!」捆好糧草的幾個士兵聚到橋頭,齊聲笑道,「我們去救你,你請我們喝上三壇好酒。」
「搶劫啊」掌櫃簌簌發抖,倒讓吊橋又搖了起來。
「孟大哥。」郁相思不忍他們作弄掌櫃大叔,忙道︰「你離大叔近,快去救他吧。」
「真是的!」孟敬又好氣又好笑,只得走回吊橋,攝住了掌櫃的手臂,撐住他的身體,喝令道︰「手放開,你抓這麼緊,怎麼走路?」
「哇嗚,當官的都這麼凶哦?」
郁相思在橋的這邊,也是看得好笑,看來不是人人都走得起吊橋的。
一陣山風刮來,林子里似乎有什麼風吹草動,她好奇地往前走了幾步,凝目看去,在里頭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好像有些斑爛的顏色,她心想可能是沒見過的奇花異草,又往陰影走近一步。
「吼!」一個龐然大物突然從樹叢里竄了出來。
那聲狂震得她驚駭失色,還來不及看清那是什麼動物,本能就是往回跑。
可那野獸好快的速度,一下子就躍到她背後,她聞到一股野獸的熱腥臭味,更能感受到抓在空中利刃也似的尖銳爪子殺氣。
她心生恐懼,沒命地往吊橋方向跑,卻因地上泥濘,腳步突地一滑,整個人就往懸崖邊跌了下去。
早該換雙耐滑的草鞋了。
千鈞一發之際,她雙手奮力一抓,左手扳到了最靠近岸邊的吊橋鋪板,不料竟順勢讓木材粗邊給削出一道口子,痛得她立刻松了手,幸好右手仍牢牢抓緊吊橋的繩網柵欄。
喀!右手腕發出清脆的骨頭斷裂聲,又是一陣劇疼排山倒海而來,同時抓在手里的粗繩索也在割裂她的掌心,鮮血汨汨流下她的手臂,但她不能再放手了,她全身的重量就靠右手吊著,孤伶伶地掛在懸崖邊。
身子讓風吹得搖搖擺擺,戴在頭上的呢帽翻飛了出去,掉下她兩條長辮子,下頭轟隆隆的水聲響在耳畔,仿佛就要卷上幾百丈高來吞噬她;她拼命仰頭望向藍天,企圖支起身子爬上去,卻看到一條毛茸茸,有著黃底黑斑塊的粗壯尾巴掃了過來。
上有野獸,下有深谷,她完全沒有生路!
不!她用力咬牙,唯一的念頭就是︰她不想死!
所有的事情發生在一瞬間,橋頭那邊的人才听到野獸吼叫聲,就看到她被追得跌下吊橋,甚至連救命都來不及喊。
「郁姑娘!」孟敬震驚不已,推開掌櫃就跑回吊橋。
「雪豹!」掌櫃禁不起驚嚇,一跤坐倒。「是傳說中的雪豹!」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大耳嚇得瞪大了眼,趕緊念佛。
「快去幫孟大人!」其它士兵也慌忙找武器。
「孟敬,趴下!」
眾人背後傳來一聲威喝,跑在吊橋上的孟敬太習慣听令于這個聲音了,立即矮下了身子,隨即咻地一聲,一支長箭貼著他的頭頂飛了過去。
接連又是咻咻兩聲,兩支利箭激射而出。同時一個高大身影飛快地跑上吊橋,直直往另一邊山頭沖過去。
郁相思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覺得吊橋搖晃得十分厲害,不斷地將她的身體撞擊到山壁上,粗索也繼續劃裂她的手掌,令她劇痛難耐,眼看就快要支撐不住了。
再也見不到哥哥,嫂嫂,還有那個令她相思的人了嗎
驀地,一只強而有力的大掌往下抓緊了她的右手臂,用力將她的身體提了上來,也順勢把她摟進了懷抱里。
「相思!」急迫而擔憂的聲音喊了出來。
「啊?」她驚訝地抬了眼,見到的就是她剛才才想到的人。
英俊的眉宇,憂急如焚的眼眸,這張日夜藏在心里的臉孔是如此地熟悉;老天有沒有這麼疼她,在極度險難之後,給了她這麼大的禮物?
她心頭一熱,眼眶就紅了,微張了嘴想喊他。「田田」
「相思!」穆勻瓏又是緊緊攏住她猶在劇烈顫抖的身軀。
「爺,屬下對不起爺,對不起郁姑娘,屬下罪該萬死!」孟敬趕到,立即噗咚跪下磕頭。
「你怎能如此粗心,放她一個人在這邊林子?」穆勻瓏怒斥。
「不怪孟大哥」她靠在他懷里,感覺到他異常的怒氣,忙按住他的心口。「別別怪孟大哥,是我我貪玩」
「你在流血!」他驚道︰「孟敬!快去找大夫!找傷藥!」
「爺,請快過吊橋,怕是這里還有其它野獸。」孟敬立刻起身,揮手示意趕到的幾個弟兄過來保護。
穆勻瓏皺緊眉頭,抱起了郁相思,看也不看被他連射三箭斃命的可惡雪豹,踏穩腳步,走上了吊橋。
「田公子」臥在他的懷抱里,郁相思只覺得像是在作夢,忍不住還是喚了他。
「你哪邊疼?」穆勻瓏走得更急,語氣也很急。
「見到你,我好歡喜」她逸出一抹甜笑,渾然不管傷勢。
「相思啊!」他收緊了手臂,眸光轉為灼烈。
「你弟弟病好了嗎?」
「早好了。別管他了,你還傷到哪里?」
「你去我家,我哥是不是又拿掃帚趕你?」
「他這回拿鐵耙。」
「呵!」她笑出聲音,見他眉頭皺得好緊,不覺心疼地舉起右手,想要幫他揉開眉心的糾結,不料手一抬,她也皺了眉頭。「啊好痛!」
「大夫在哪里?」穆勻瓏踏上山頭土地,急得大喊。
「阿格里,扎西,萬鐘,你們快過來。」孟敬一連喊了三個人。
這三個懂醫術的軍丁早已準備好藥箱,大步奔跑過來。
士兵們打野獸的打野獸,看病的看病,這會兒差點鬧出人命來,所有人噤不敢言,各自安分地回到崗位忙活兒。
他們不知道這個箭法奇準的年輕人是誰,只知道孟大人還要跪他,身後又跟著一群身強體壯的侍衛,他一定是個很大很大的官兒了。
「原來,小兄弟是個姑娘啊」掌櫃呆坐地上,沒人理他。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好姑娘。」大耳舒了一口氣。朝向遙遠的寶塔山合十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