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靳沒想到自己在巴黎的第一天就光顧了警察局。胖女人倒地後就立即報了警,不僅她們倆,還有那個黃頭發的女孩兒也被一起帶到了這個街區警署。
就像國內的派出所一樣,巴黎每個區都有一個警察總署,相當于北京的朝陽分局、海澱分局,每個總署下面,會根據街區的大小再分為各個街區或社區警署,相當于國內的派出所。
靳靳坐在木椅子上,她的大小行禮放在外面的屋子地上。透過玻璃窗,她看見警察正在給胖女人做筆錄。靳靳心里害怕極了,會怎麼樣處理自己,她不知道更不敢想,要是因為這件事,被遣返回國,那她媽非殺了她不行!
剛來巴黎時的欣喜完全被這從天而降的「失手」打破,靳靳一直在發抖,她後悔為什麼要出國,為什麼高考那天,自己被媽媽所在屋里時,沒有干脆推開窗戶跳下去!
不知不覺已經淚水滿面,靳靳低著頭,看著眼底下的地磚,雖然才18歲,但靳靳覺得自己的人生注定了眼前這塊狹小丑陋局促的地磚一樣,毫無聲息、任人踐踏。
這時,一個警察走了過來,用法語對她說了句話。靳靳茫然地抬起頭,一雙霧蒙蒙的大眼楮,又呆又怕。
這個警察個子很高,但由于逆光,她看不清他的臉。那人又用英語問了一遍,靳靳似乎听出來他在問自己為什麼要推那個胖女人。靳靳吭哧了半天,除了「she」,其他的什麼也沒說出來。警官搖了搖頭,嘟囔了一句轉身走了。靳靳再也忍不住開始輕聲哭泣,哭了一會兒,一包紙巾伸到了她面前。
靳靳抬起頭,一個大男孩兒站在自己面前。
「areyoukorean?(你是韓國人嗎?)」他看著靳靳的眼楮,沒有一絲嘲笑或是鄙視。
靳靳無動于衷。
男生又問道︰「areyouchinese?」
這句靳靳听懂了,她傻傻點了點頭。
那個男生立刻轉變成中文︰「你是溫州人嗎?」。
終于又听到了中文,靳靳心里稍稍頓時感到一些親切。她搖搖頭,一邊抽著氣,一邊說︰「我……我……是從……從北京……北京來的。」
男生對著靳靳溫和地微笑了一下︰「北京是中國的首都,我知道。」
靳靳用男生遞給過來的面巾紙擦了擦眼淚,帶著哀求問道︰「他們……他們會把我怎麼樣?」
男生皺了皺眉頭,看看外面那個胖女人︰「那名女士說她的腿擦傷了,要求去看病。我估計警察應該先讓她去看病」。
「那……那我呢?」靳靳可憐兮兮地問道︰「我沒有使勁推她。」
男生看向靳靳,溫和地微笑點頭︰「我相信你」。
瞬間,一股暖流涌遍了靳靳原本瑟瑟發抖的身子。在異國他鄉,所有離人都像寒夜里的刺蝟,收起一切挑剔,遇到可以給自己些許溫暖的同類,就渴望緊緊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靳靳情不自禁地向男生也露出個友好的笑容︰「謝謝你」
隨後,她又緊張地說道︰「可是,可是警察會怎麼處理我?我會坐牢嗎?或是……遣返回國?」
男生好看的眉毛又皺了皺︰「我想應該沒那麼嚴重吧。」
男生的出現大大緩解了靳靳的緊張恐懼,她這才想起來還不知道他是誰,為什麼會在這里,于是開口問道︰「你……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男生一愣,瞬間明白地笑出了聲︰「我叫梁鴻升,香港人,13歲跟著老爸老媽來到巴黎。」
原來是香港同胞,靳靳有些不好意思,並不是所有來警署的都是和自己一樣的「壞人」。
「這一區華人比較多,我報名當義工,然後就被分給警署,有涉及華人案子的時候,我就會來做翻譯。」
正巧這時,剛才那位警官又走了進來,對著梁鴻升說了幾句,梁鴻升對靳靳說道︰「外面那位女士表示願意和解,但前提是,你要補償她摔傷的醫藥費用」。
靳靳一听,哪里還管什麼氣憤、尊嚴,她立刻點頭,對著梁鴻升和那位警官說道︰「好,我願意。」
梁鴻升眼楮眨了眨,一直溫和的口氣變得有些不忍︰「那位女士要你賠償500歐」。
靳靳咬了咬牙,恨恨說道︰「行」!
幸虧身上帶得現金還夠,當靳靳從旅行包里拿出一沓子歐元時,大家都震住了,黃頭發女孩兒響亮地吹了個口哨,胖女人似乎感覺自己要少了,應該獅子大開口才對。警察皺起了眉頭,梁鴻升說道︰「你最好不要帶這麼多現金在身上,這樣很不安全。」
靳靳下意識點點頭,但他說的話卻沒怎麼往心里去。
交了錢、簽了字之後,警察終于告訴她沒事兒了,可以走了。和梁鴻升道別後,靳靳拖著行禮走出警署的小門。一邊,黃頭發女孩兒站在門口叼著煙,沖她喊道︰「喂!」
靳靳看過去,黃頭發女孩兒繼續說道︰「你……豬!」
經過了這麼一場事兒,靳靳實在不願意惹事兒,她狠狠瞪了眼黃頭發女孩兒,徑自向小洋房走去。無論多麼委屈別扭,她也得住在這兒,錢都交了,沒道理和自己置氣,露宿街頭啊!
黃頭發女孩在跟在她身後,用不是很流利的中文說道︰「500歐,太多了!她……敲詐!」
敲詐?!她居然還會說這個詞!靳靳冷笑了笑,直管大步向前。模出剛才在警署胖女人給自己的鑰匙,靳靳打開門。這座小洋房還有一個很小的花園,雖然也就2、3平米,但依舊溫馨浪漫。
走進屋子,一樓有一個相對寬大但空曠的客廳,除了幾個沙發和茶幾,什麼都沒有。她放下行李,來回走著看著。客廳東面是廚房,西面有兩間屋子,看樣子以前應該是書房和工人房,客廳北面牆上有一個壁爐,旁邊是樓梯。
靳靳正要往上走,身後黃頭發女孩兒喊道︰「喂!上面……我住!」
靳靳看了她一眼,固執地向上走去。樓梯上只有面對面的兩間臥室,臥室中間是一扇玻璃窗模樣的門,可以直接通到外面的露台上。東邊那間屋子有人住了,靳靳準備住西面那間。她走下樓梯準備拿行禮,卻發現黃頭發女孩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打開了她的箱子,正拿著她的護照在看。
「誰讓你動我東西的!」靳靳快跑幾步,從她手中奪過自己的護照,同時迅速合上箱子。
黃頭發女孩嘰里咕嚕說了幾句,听起來很像韓國話。可靳靳並不感興趣,她拉起自己的東西就往樓上走。黃頭發女孩兒在她身後喊道︰「中國妞,你會後悔的!」
靳靳將行李搬進房間後,才好好打量了一下屋子。這個小洋房從外面看很漂亮,可里面實在不咋地。屋子里的家具都很破舊,而且也很髒,她屋子里有一張比單人床稍微寬大一些的木床,有一組雙門開的大衣櫃,還有一張寫字台和椅子,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換上最喜歡的淡粉色床單、被罩、枕套,在牆紙月兌漏的地方,貼上從國內帶來的自己最喜歡的明星海報,將行李箱中的衣服拿出來,整整齊齊掛好……一頓收拾,靳靳這才感覺到媽媽給自己帶的每一樣東西都有用極了,可是昨天出門去機場時,自己還因為帶的東西太多,而和媽媽賭氣。想到這兒,靳靳拿出手機撥通了她媽的電話。
「媽媽,我是靳靳。我已經到了住的地方,在收拾屋子呢!」靳靳一開口,聲音就有些哽咽,她第一次離開媽媽出這麼遠的門。
「閨女,你住的哪兒好不好?」靳靳她媽也抽著氣和她說話,從知道她爸爸有外心之後,靳靳她媽就和女兒相依為命。
「挺好的,很漂亮的小洋房。等我收拾完了,照相給你看。」
「出門在外別怕花錢啊,別委屈自己!」靳靳媽媽終于聲音也哽咽了。從離婚後,靳靳媽媽沒有再哭過,她雖然恨得趙志勇咬牙切齒,但從沒哭著哀求或是咒罵,靳靳還以為她媽媽的眼淚已經被無情殘酷的生活耗盡,沒想到此刻在電話那頭卻哭了出來。
「媽……」靳靳忍了半天,才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不那麼悲傷︰「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您也……您也要保重身體啊。」
「知道,知道。」
「您腿疼還是多去做做按摩嗎,不是說挺有效嗎?」
「知道,知道!」靳靳媽是典型的家庭婦女,她的思維、脾氣、性格都是粗線條的,就算是對女兒,也很少有親密的交流和細膩的照料。可是,現在她心里酸酸的,靳靳仿佛在一夜之間長大了,那種語氣中透出的早熟,讓靳靳媽感慨的同時又內疚萬分。
靳靳握著手機,平靜了一下,終于開口說出了自己一直想說的話︰「媽……要是有您喜歡的,也喜歡您男人……您就……您就嫁了吧,我長大了,你該為自己的幸福爭取了。」
靳靳媽停頓了一會兒,帶著心酸,笑罵道︰「死丫頭,還管起你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