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谷,艷霓閣,建德六年,冬。
夢瑤此時一臉悉容,在台上站著,雙手負立,氣沖沖地盯著趙宜主和趙合德,關天才冒出一句話︰「你們這倆小丫頭,真是氣死為師了!」
趙宜主較為伶俐地向夢瑤開玩笑道︰「師傅,您看我們再跳一曲如何?」
「好吧,就由著你們!」夢瑤拗不過她,只好由著她們了。
合德向古箏跑去,並未拿起,只是把古箏換成惠蘭素琴,向檀木架子上架了上去。
撥動琴弦,趙宜主的舞姿隨著琴聲的響起而變得嫵媚動人。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淒淒,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歌聲仿若開之音般漂入人們心靈,又仿若行雲之流水般氣勢磅礡,延綿千里。
舞姿宛若驚鴻,飄若游龍,靈巧兮宛若泥蛇樺樺蘊落,芳姿連夢瑤也不禁動容。
夢瑤欲言又止,沉凝了片刻,幽幽地長嘆了一聲,轉身離去了。
一曲作罷,趙合德依舊痴痴地坐在那把千年黃花梨木的椅子上,縱使那木質寒冷刺骨,合德也沒有絲毫要站起來的意思。
兩人痴痴地望著對方,誰都沒有說話,仿佛天地間的萬物都變得虛無縹緲一般。
趙宜主先開口了︰「妹妹,你想大哥了沒有?」
趙合德一听到「大哥」這個詞,兩眼已閃閃放光了,連忙說道︰「想阿!當然想了,可是師傅交代過我們不能去找哥哥的,所以我……」
「合德,你怎麼這麼傻啊,師傅不讓咱們去,咱們就不能偷偷地溜去嗎。」趙宜主有些著急輕聲吼道。
「那……」趙合德有些心有余悸地答道,「那好吧,不過,你不能把我出賣了,要不然讓師傅該責罰我了。」
趙宜主匆匆答應著︰「好的,我的好妹妹!大哥一定會保密的。」
趙宜主沉思了片刻,忽然跳到趙合德旁邊,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趙合德的眼神立即從剛才的茫然變得愈加堅定,跳起來大叫一聲︰「好,就這麼辦吧!」一股內力從手中外放,形成螺旋形,無堅不推,將空氣震開,差點毀了那把黃木流蘇燈。
墨家谷,施惠莊,九海沉香,夜。
趙君凌在桌上正襟危坐,快燃盡的油燈發出微弱的亮光,燈光映在趙君凌的臉上,顯得格外和諧,油雖然不多了,但燈光還是可以勉強看清人的臉。
趙君凌的眉目之間流露出憂愁,仿佛在想著什麼。是啊,他已不是當年的黃口小兒,拜師尋妹,草木枯榮,十年一瞬,他那稚氣未月兌的面龐上多了幾分少年的稜角,他早已不是那黃口小兒,如今已長成了弱冠少年。
油燈快要燃盡了,最後一滴蠟滴在了桌子上,桌上的一本《詩經》,那可是他最愛的一本書,他怎麼會讓蠟油滴在書上呢。
他提起一口真氣,將蠟油全部逼出。
他隨後轉過身,面向牆壁,牆壁上的一幅字畫,畫上的女子甚是俊俏,可是卻只有十三、四的模樣,回眸一笑,極其可愛,下面寫著一行字「美目俏兮,巧笑盼兮」。
望著這幅畫,許久你都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望它,與畫上的女子見面的情節歷歷在目,感慨油然而生,雖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情到斷腸處」,無酒,只能低聲抽泣。
他終于忍不住了,對著那幅畫失聲痛哭起來︰「美目俏兮,巧笑盼兮!恬兒,你還記得那年的春天嗎?草長鶯飛,我才八歲,你也不過六歲罷了,我特別喜歡《詩經》這本書,只因我是班府的一個下人,所以只能偷偷地在後院讀書,有一天你來後院玩,看見我正在讀書,一把奪過我的書,說道好男兒志在四方,讀這些女人的小家子氣詩算什麼?有本事上沙場建功立業呀!于是就在那一年,我應征去了西北的沙場,在我十三歲的時候已經是千夫長了,有一日班府大小姐找我,我便去了,不曾想到你就是班家的大小姐。班恬,平生你只教了我一首詩,我還記得,你讓得嗎?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淒淒,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你說過,只要我想你的時候,就可以對你的畫說話,見畫如見人……恬兒,我喜歡你,在我遇見你的那年春天之時,就已情竇初開,你的一瞥一笑、一言一行,早已刻在我的心中,恬兒,我愛你,我愛你!」
這一句「我愛你」的喊聲驚天動地,仿佛天地都要為之塌陷一般。
那一句,可曾低聲細語?那一句,可曾震天撼地?那一句,可是古今中外痴男女,何曾能過情關?
趙宜主正伏在閣樓窗外側耳傾听,趙合德卻早已是淚流滿面,在窗洞滲出淡淡燭光的映襯下,趙合德眼角的淚珠已與燭光合為一體,變得無比晶瑩。
趙合德終于忍不住了,跑出了施惠莊,趙宜主正想跟上,又忍住了,依舊伏在閣樓外偷听……
忽然,哭聲停止了,燭光也被悄然熄滅,鐘聲正在月光的映襯下緩緩響起。
墨家谷,施惠莊外,听雨軒。
趙合德一口氣跑到了听雨軒下,這是她平時最喜歡的地方了,走入小亭,伏在那百年石英桌,靜靜遐想著。
過了半響,她長出了一口氣,幽幽地嘆了一聲,在月光照耀下跑回了艷霓閣。殊不知,遠處正有一雙眼楮在暗處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