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絕吟 悟黃粱

作者 ︰

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

永慶二十八年,冬,乾元殿的正門緩緩打開。

夾雜著一股苦澀、微含血腥的沙塵氣息,北風隨那謳歌宿命的古老門軸「吱呀—吱呀——」的坦緩轉動聲,穿過帝宮斑斑駁駁的綽約光線,一齊變幻著浮生命局里的明滅。

我坐在高高的鸞鳳金椅上,凝起染了淡漠的丹鳳長眸,含三分戾氣、兩分譏誚的向下望。

目之所及處具是那剪不斷、理不清的無盡紛繁與淒涼。

殿門洞開處,可以用目光含及的一片白玉方磚地表間,有溶溶晨陽碎金流瀉揮灑,虛虛幻幻的顯影著時間與空間的恍惚錯覺,其間映扯出一個手托白玉藥瓶、緩行足步的清瘦影像。

初時只能看到淺淺一抹烏塵影子;隨著距離的悄然拉近,漸現出筆挺的身姿,與深藍滲紫朝服寬碩、開闊的翩翩襟領、袖擺;再到最後步入乾元正殿,那面上、身上合該深濃的顏色,便復又一一重現在我的眼前。

那個使我在他身上付諸一生真性情的、愛飽了也恨夠了的、早已揉碎按落進每一寸肌體骨血里的人,他就這樣站在我面前,儼如最熟悉的陌生人般,俊面沉著冷峻、姿容沁滿寒涼。

在他平攤展開的右手掌心里,穩穩托起一瓶這世上最狠最戾的斷魂鴆毒。殘酷又直白!

安晴天,你果然是來送我歸西的……

一抹自嘲于眼底間轉瞬即逝,心念與情念便再沒有過多起伏。我微微仰首,有粉殿雕梁間的細小埃塵落入我眼楮里。下意識輕閉,再睜開時軟眸便已被灼的通紅泛腫,竟似是極哀傷的樣子了。

「你看。」我將沁出淚漬的目光落向安晴天身後,瓷玉螓首微微點了幾點,忽地咯咯笑起來,「這便是本宮走了整整十年的路!」

我的語氣是發顫的,因被這肆意又酡醉的笑顏給撩撥的。在冬陽淡淡的映扯之下,仿若一枝顫亂了的白玉花枝,素淨到滲出血色、偏偏又妖艷到只剩下純粹的攝魄鉤魂。物極必反,大抵便是這個道理吧!

而那片空空索索的廣袤天地間,只是一片莽莽蒼蒼的帝宮冬景。卻又因不曾落下大雪的緣故,蕭索的很,沒有飛鴻、更沒有雪泥。遠遠望去,除了金到隱泛虛白的清陽以外,便只剩下一派空幻,一派無垠無邊的、干干淨淨的寂寂蕩蕩……

安晴天沒有動,擰成鐵青的肅穆面孔只隱隱抽.搐了一下。

我展開眉彎,唇畔笑意愈肆。

半溫不冷的冬陽,透過這雕花軒窗間的點點木格子斜篩進來,把本就昏惑的大殿愈發埋入一派噬了骨的陰霾中。

他還是不動不言,仿佛亙古恆常、如斯不變。

我起身下了金椅,不曾對他那藏于袖口里的一紙明黃略拜一二。就那麼很順勢的一抬袖,伸手自他掌心處取過了那奪命的鴆毒。

縴縴素指與他有一瞬息的若即若離,指尖肌膚不防就與他掌心處的皮膚相一觸踫。

涼,也不知是我的指還是他的手,冰涼的直沖骨髓、刺痛心脈……

安晴天,你是有多殘忍呢?

若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走到時今這樣的境地,身心魂魄陷于萬惡泥沼,埋我葬我于無邊的鼎盛繁華、與無垠的空茫虛妄……

一切的一切,我的一切,一切業障一切罪惡皆是因你而起!你是我的原罪!正是因為你,鍛造成就了時今的我!

當命運的齒輪月兌于常理的大道,潛移默化的行至了別樣的歸路,浮華成堆、錦繡作灰的這一刻,又是你來將我歸結……你來要我的命!

當指魂兮難識路,教尋夢也不回廊。

我知道我就要死了。我真的,就要死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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