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回秀女宮、繞過花廳回廊步入廂房之後,月華正大好著。
六月初,蟬蟲還不十分多,但不知名的夜鳥鳴叫聲卻此起彼伏。合著彌漫在周圍的甜甜膩膩的桂花香氣,將一院好夢氤氳開來。
屋內燻香冉冉,繚繞飄渺的香霧烘托出兮雲有些疲憊的顏。兮雲還不曾將歇,就這麼坐于香榻呆呆滯滯的想了大幾個時辰,藕根玉指里擒著那斷裂的玉鐲。
門軸轉動的聲音喚回了她飄渺的思緒。隔一層昏惑燭影,我見她甫一抬眸,在看到是我之後,淺淺吁下一口徐氣︰「扶搖。」她喚我,邊在這時起身迎了一迎。
我蓮步碎碎的走過去,重與她落座,這才將眉目斂了一斂,心性收住。
方才一路回來,我宛如一個心悸淺嘗的少女,滿心滿腦全部都是身後那個美輪美奐的人兒!
他有著潤玉般的溫存,又偏生帶著似如冠玉玄冰的冷峻。他桃花迷離的眸子里盛滿被晃碎的月光,猶如最干淨明澈的水晶。而他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無雙氣韻,絲絲縷縷全部都是如此的神秘,又如此的深不可測、耐人尋味、偏生又欲生欲死欲罷不能……
我知道,我是對他有了貪念。我也知道這樣的感情在幽幽深宮是不被允許的。
我為待選的秀女,無論最終是否被留用、無論最終是不是被選上;亦或說在後宮之中無論是正經的主子、還是卑賤的宮婢,只要還身處宮中那便是皇上的女人,是絕對不可以私自動情動意的!
可當愛的潮水翻涌席卷,便是一發不可收拾的、埋天葬地大勢頭……這種勢頭只會使我無措,我半點都控制不得!
「扶搖……扶搖?」
兮雲軟軟的嗓音夾著幾絲微急,我驀一回神,側身去顧她。
她因為多思而染了疲憊的面上,在這瞬息又添幾許焦慮︰「扶搖,你怎麼了?神行這般恍惚的。」低低吐言。
我好似被人戳中了心坎、窺探到什麼秘密一般,忙權作遮掩的一笑︰「沒事,興許是庭院步月,有些倦了。」
兮雲便默了聲。
我借她一默的空隙,忙轉了話鋒岔開這話題︰「這斷鐲一事……」眸光往她手里捏著的玉鐲身上點點,「不知姐姐可有一個參詳沒有?」
燭影搖曳,兮雲一張微倦的面孔間有思慮沉澱︰「眼下這勢頭,只怕玉鐲是修復不成了。」聲色平板,卻不見無奈之態。
我亦在言語時將思緒轉了一轉,薄唇輕抿︰「妹妹這里倒是有一個主意。」抬眸對兮雲如是說。
這一刻,我腦海里浮現連篇的是安侍衛給出的那個建議。
兮雲抬首,于我投了一抹問詢目光。
我抿抿薄唇,微頷首淺言︰「不知雲姐姐是否察覺,梅貴妃素性里的那抹清高跋扈?」不待她回答,我復又道,「她既然給了我們兩日期限,一轉臉又暗中吩咐雜役司的人不幫我們。明顯是要我們難堪、她以此出氣。」又一微停、語氣沉下,「既然她這口氣非得發出不可,我們若將修復好的玉鐲重呈給她,豈不更使她添堵?不如不修,待期限一滿,直接去向她告罪!」末尾一著重。
這通話雖是安侍衛的主意,但時不時在我腦海里一圈圈兜轉,我也頓覺委實可行。雖然有不確定的因素,但梅貴妃的性子我是看在眼里的,更又況乎眼下這個情況,那玉鐲怎麼修得?誰人能修得?
除非我們身後有一棵大樹可作倚靠,且這大樹會使我們宮中歲月一時無憂。若不然,端得要明晃晃的去觸梅妃的眉頭、去將她不討好果子吃的開罪!
「真真不愧是姊妹!」只听兮雲吁一口長氣,轉目凝了華彩,「我忖想多時,也正是這個心思!」旋即又斂起眸色,徐徐絮絮的,「況且為今之計,予其胡亂奔忙,卻還真不如這樣一試。」
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了!我心下明白。
一陣夜風吹開窗子,將燭影帶起飄曳勢頭,倏幽幽的亂了繁絲。我折步過去,把小木格子窗慢慢閉合。
幾許月華撲了過來,那清寂寂的顏色刺痛了雙眸,心底突然便升起了噬骨悲痛。
宮里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有盡頭……
這樣的生活不是我喜歡的。我不喜歡,太不喜歡!太不喜歡了……
一時卻又逃不出、掙不掉!只得,這般繼續熬著、耗著、不知會是個怎麼樣的結果。
奈若何、奈若何,幾多奈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