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廚房管事說到底該也不是什麼官職,聲聲「大人」叫著也不知對是不對。可我知道,他也當是愛听的。
御食決計是不能再用,現今趕工去做也決計來不及;又加之我與兮雲你一句我一句的不斷分他的神,那管事本就亂卻的心被做弄的更是又煩悶、又奈若何。
便見他眉心緊鎖,不多時,深深一個冗長吐納︰「只能如此了!」如釋重負的一聲嘆,落在我耳里,心下亦跟著一松。他轉目重將目光落在我身上,幾分灼熱、幾分迫切,「姑娘,你跟我走!」
聞言如此,我這才當真可謂吁下了一口氣去!只是這心弦才松又緊。
此次再度面見那傾瑞苑里的主兒,可謂冰火熬煎難尋出處!這一遭去了,可還有命回來便委實難說……
「扶搖。」嚶嚶低喚。
兮雲又細碎又急切的呼喚,將我飄遠的思緒重新拽回來。我側首轉身,目觸兮雲之時,腦中忽地有靈光一道驟然閃過!
念起在心,前路似乎驀地澄澈了一下︰「雲姐姐。」趁旁人不查,我于臨走前湊近兮雲耳畔,壓了語氣悄聲低徐,「姐姐等下擇個由頭,快到玉華池尋安侍衛!他手眼通天,要他救我……」
來不及過多解釋什麼,我見兮雲紊亂面眸倏然怔了一怔。也不繼續兜轉,深深顧她一眼之後便含笑步開。
安侍衛……他像一道光,一道暗夜闌珊里最璀璨生波的耀目星光。那麼亮那麼亮,又充滿著幻想、充滿著少女時代的我對于美好前景的各種向往與憧憬。他絢爛美麗的把我整個人生都點亮!
我原以為我是一道籌碼,以我自身為籌碼去賭梅貴妃的慈悲,賭來兮雲的一命安好,僅此而已;卻霍地念起,我並非一無所有,我還是有希望的,我的希望便是安侍衛,我以安侍衛為籌碼,來賭我霍扶搖的一條命!
就這樣,我把自己的命全盤不加保留的交付在他的手上,似乎從一開始便與他之間有著剪不斷的、千絲萬縷許多牽絆。
是生是死,只看蒼天對于我的垂憐與否;以及,他對我的深淺態度……。
這一路去往崇華正殿的路上,踏著鵝卵石鋪就的一條小徑、分花拂柳穿過長廊,我借口心髒疼,斷斷續續不消停的休息了好一陣子後,才在管事的催促當中蹣蹣跚跚的走。
並非懼怕、更並非起了悔意,我是在有意拖延時間。
自耳房往正殿傾瑞苑的路雖不長也不短,但兮雲擇法子月兌身、去尋去等安侍衛也是需要時間的!故此,我必須留出足夠的時間來,等兮雲順利的尋到了安侍衛,等安侍衛有了籌謀後想法子救我……
這一去,梅貴妃會不會讓我這一身份卑微的秀女,就此無聲無息消失于茫茫無痕?還很不好說。
但已板上釘釘的是,一通折磨必然免卻不了!即便我有命得安侍衛趕來將我救下,也需得我有一口氣撐到那時才好。
不知不覺間還是到了崇華正殿,又加之通報、見禮,一應兒完成之後,我估模著也差不多耽擱了小一炷香的時間。
梅貴妃換了一件紫底荷葉弧寬松領的柔軟浴袍,三千青絲極隨意的披散在肩頭,眉目舒展、姿態恣意閑然,又不怒自威、幾多孤傲。閱在眼里,她眉目顏色深濃又多變,娟秀風華的若潑墨美人圖。
她雖已是三十二歲的華年,這份風韻較之十五六七的新晉宮人,卻似乎更露骨了些。我不禁開始想,皇上素來極寵溺梅貴妃,除卻因了上官太師那一層倚仗,又是否對這個十四歲便作為側王妃、嫁于親王府上,陪他伴他至今的女人有著幾分真情意?
燻香蒸騰,雖燃的正旺,卻又因玄冰之故而發出一層涼絲絲的幽香。是好聞的茉莉,又摻了一味消除疲憊的梅花腦,聞來愜意。
可愜意與否從來都得看人。這此情此情在我看來只是猙獰的很、委實一些兒都不愜意!
「可想好了?」不多停滯,梅貴妃掃我一眼,邊在近身宮娥的攙扶之下往軟椅處走,便狀似漫不經心的問我一句。
「是。」我淺然低頭,煢煢淺應,並不敢有須臾怠慢。
一來二去間她已于軟椅央坐定了身子,抬手執起宮娥遞來的一盞清茶,掀起蓋子,湊于唇邊吹散茶沫︰「那是你們二人中的誰,私自去了御道呢?」眸子都沒有抬,有意無意的語態。
這是梅妃素來的行事基調,我心里明白,知她這種不喜不怒的一通性情過後,往往掩藏著的便是彌深難驅的風雨陰霾!
我仍垂了一下眸子,咬牙把心一橫,語氣著重幾分︰「是奴婢。」應的利落。
「 當」一聲扣盞清越。偷眼去看,梅貴妃將小蓋重又往茶盞上覆好,玉指僵了一下,旋即恢復如常︰「既是你,那本宮便很想知道,秀女你為何要去那御道呢。」不是問句,同樣不曾看我一眼。
我略默然,一默的空擋里借機思索著梅貴妃忍耐的底線。又不敢過多緘言,只好硬著發麻的頭皮綿綿緩緩︰「奴婢听有宮娥姐姐們說……去了御道便能見著皇上。便想,一試運氣。」這個由頭普遍的很,卻也合乎常理、不易挑出什麼破綻。為防梅妃對兮雲也起了疑心,我忙又就勢一轉話鋒、挑了語氣亂她的神緒,「是奴婢不知深淺,壞了規矩,請娘娘恕罪!」一個利落請罪,周身一落如蝶。
「呵。」梅貴妃勾唇冷笑,兩道縴眉曇然一挑,「壞了規矩?又豈止是壞了規矩!」還不待我匍匐身子叩首下去,便被她一盞茶水迎面潑過來。
溫熱茶湯連著茶盞一起摔在地上,茶湯與瓷質的茶盞登地化了無數殘沫、碎片。
茶湯並著碎瓷錚然四濺,蹦起的碎片猝不及防的掠過我面靨而去,在我右頰擦出一道道細小的口子。
疼痛青澀,我不敢有所舉措,只惶惶然匍匐叩首,也不管顧地上許多茶水、碎片,雙手居前一擺,行了最規整的覲見禮儀。
心知梅貴妃最恨有宮人蓄意勾引皇上;當日那江于飛的消失,正是因為她不知深淺的去了御道……
「娘娘恕罪,奴婢絕非有意為之啊!」即便自下了這認罪的決心之後,我心底便早已有了許多充足準備。可當事情直白的堆在眼前,頭腦還是沒禁住一個「嗡」聲混淆了所有清明理性,萬千神思化亂緒一團了去!
只是我這一通苦苦告饒並不曾能打動梅貴妃的心腸︰「來人。」她冷冷沉聲,須臾目指向我,「將這不知深淺的賤人杖責一百,以儆效尤!」
我登地一縮身子,條件反射的跟著一身冷汗涔涔下來!
杖責一百……
這宮里用來懲戒宮人的小杖,多為栗木制成,杖長三尺五寸。一百杖下來,我哪里還有命活?
梅貴妃,她的手段果然狠戾!她是要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