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絕吟 第五十四話 言寬心•突忽晨訪

作者 ︰

一會子後得了傳召,我方裊步入內。

殿內點著安神香,似乎後宮諸妃大抵都是喜歡這種燻香氣味的。入在鼻息里,素來都是極怡神益脾。

容妃只著了件簡簡單單的襦裙,墨發淺綰流蘇髻,整個人半倚著主位繡椅,平和眉目中透著三四分慵懶氣息,似乎是才起身沒多久的樣子。

我不敢耽擱,忙不迭欠身行禮。待得了她一聲告免之後,適才起身落座于主位下首的位子。

心知這一次的請安,與往昔定是大大不相同的。因為昨個皇上翻得是我的牌子,今兒眼下這話題橫豎是逃不過這一宗了!

果然,那奉茶的宮婢將兩盞扶頭卯茶逐一遞來,容妃湊于唇邊吹散一層碎末,邊仿佛漫不經心的揮手遣退了身邊兒一干人,復抬眸,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流轉在我的身上,穩聲開口︰「阮才人,皇上昨個……可于才人那里過的愉快?」

我亦將那清茶湊在唇邊小抿一口,听她坦緩問起昨夜侍寢的情況,心底下便委實難以平靜,但那事兒……我實覺難以啟齒。

總不能夠要我親口道出,皇上與我原本正好好兒處著,便待我們即將行一番雲雨綢繆,崇華那邊兒的主兒便如此「恰到好處」可巧了過來,以韶才人突忽發燒一事,就那麼把皇上從我榻上給喚了去,以至我獨守一夜空房吧!

這些個話兒卻要我怎麼說?如何說?

心念兜轉、情念如潮。輾轉騰挪經久,我垂了眸子只好把聲息默了,連一星半點兒詞話都吐露不出。

沒成想卻在這個時候,容妃反倒面色一恍,似止了繼續問詢下去的心思。她將茶盞極順手的往幾面兒上擱置穩妥,旋即錯開了落在我身上的兩道眸光,唇兮甫地一啟︰「行了,本宮也是知道的。」

我登地抬眸。

這淡淡裊裊的一句話飄轉著落在我耳廓里,適才驚覺容妃明里問我,其暗中又怎麼沒將那檔子事情了然個真切?

既然我的承寵乃是皇後與妃二人的一番心思,她這個主謀加主妃的又端得能夠不上心?

且不止妃這個有意上心關注著的,縱是旁人,且瞧著吧,不出一個早晨,皇上翻了我的牌子卻不曾臨幸我這事兒,便會在這後宮里頭傳得風生水起、沸沸揚揚!

那韶才人,並不是個省油的燈……

「阮才人。」忽听容妃又是一喚,語氣幽幽的,似有幾分耐人尋味的氣息繚繞唇齒。

我恍惚了一下,旋即應聲抬頭,見她正抬手對我做了個近前來的手勢。

不敢耽擱,我頷首唱諾,後起身挪步往主位處款款過去。妃亦起身牽住了我的皓腕,將手心覆在我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這個姿態是親昵的,鼓勵與支持的意味呼之欲出。

我了然,抬眸靜待她下面要說些什麼。

她微搖首,目色卻定︰「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更何況還是在這百媚千嬌、胭脂斗俏的女人的戰場上?」如是安慰我,後兀地一沉音色,接口復道,「學會一個‘忍’字。那些個自以為是的張狂鳥雀從來都是野草蓬蒿!張狂一時便被野火燒毀殆盡,連做了誰的桿子被誰使了都不知道!」

字字珠璣,落在耳里忽地帶起一陣咬牙切齒的味道,听來只會使人亢奮非常,似乎被韶才人羞辱的並不是我,而是她自己。

容妃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無論面目亦或口吻都有一番感同身受的決絕氣息,這教誨令我或多或少心安了一些。

撇開皇後這邊兒的妃與崇華梅貴妃的暗中較勁,即便我于她們而言只是一枚可供獲益的棋子,還是不妨礙令我委實感動、委實動容了一把!

此刻的我尚不曾于昨晚那事兒中緩過底氣,或多或少有些脆弱,太需要似容妃這般有一定根基之人的安慰、及相向。

我頷首斂眸︰「謝娘娘掛心教誨,扶搖明白。」我自然明白,也一直都在身體力行的努力奉行著如此道義,一遍遍小心謹慎、一步步如履薄冰。

有風穿堂,一簾水晶石簾幕跟著勢頭晃晃曳曳的扯出一懷泠淙清樂。青瓷饕餮形的香鼎里,隔了夜的燻香因為時辰尚早而未及換掉,眼下是該再添一些進去了。

裊裊霧靄繚繞,一室夢寐景深變得斑斕婆娑。霧氣蒸騰,便見容妃一張平和若靜水的面靨上,忽而流轉出一絲絲有些璀璨的浮光︰「你素性良善單純,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也是決計不會出手傷害別人。若是其間有了什麼不快,那些氣焰你也都是習慣性的盡數自己忍了。」于此略停,又補充,「見阮才人你第一面的時候,本宮便看出來了!」她眉目一娟復斂,囑咐之辭尤其懇切,「這些個素性也都是你的益處,你端莊穩重,只需假以時日,一定可以走得更高、更遠……」

心里明白,交心之話並不是對任何人都能講的。而妃待我如此,這一遭一來二去,充分說明白她已將我當作了自己人看待。莫論我與容妃、與皇後之間究竟是建立在怎樣一層關系之上,行事處事得庇護得拂照,現今我們處在一道,這已形成一個顛撲不破的事實。這樣,便夠了。

「娘娘今日教誨,扶搖必當謹記于心,不負娘娘一番心意。」我頷首謙和,又欠身做了一禮。

他日真的可以走得更高更遠麼?他日?

呵……

他日的事情,誰又能說的清呢!容妃原不過是一句走場面的客套話,似這類話兒當做個笑話听听便過去了,根本做不得真。現下最重要的,是守好自己的所處、穩固和開闢那可供自己立身扎根的一隅角落!

聞我如是答,她頷首點頭不再多話,方重召了宮娥進來服侍。

我便又落身回到了原先的那個位子,與容妃說說笑笑的扯了些家常話、場面話。又這麼停留良久,方告退出了飛鵠苑不提……

一早出來請安時,心里頭便因擱著那一樁事兒而悶悶堵堵的。自容妃那處往回走後,因那心事被妃或多或少的給寬慰了去,便也就釋然了許多,整個人也跟著輕快許多。

登上那一宮里通往各苑去的雕花攢彩長廊,也沒什麼旁的心情,只就這麼一路往我那慕虞苑的方向緩行著。

不想才至了小苑之外一段距離處,忽地遠遠兒便見有一人影自我這邊兒急急跑來。

初時看不真切什麼,待一點點及近,方眯起眸子有些詫異的淺啟口喚出句︰「簇錦?」

來人那熟悉的面貌隨著距離的拉近而一點點呈現在我的面前,不是簇錦又會是誰!只是簇錦理應在苑里頭候著我迎我便是了,怎麼眼下這般急匆匆的遠遠兒便對著我給跑了出來?

「放肆!」伴在身邊的傾煙一見這茬,已拉下一張臉來對著簇錦冷聲呵斥,「才人性子好,便愈發的沒了規矩!不依禮兒在苑里靜靜候著,卻這般急匆匆的像什麼樣子!」

傾煙原本就是我的貼身宮女,論地位自然比她們這等粗使之用的宮婢高出一大截。這幾日跟在我身邊,更是愈發的添了管事女官的凌厲氣場。

「奴婢,奴婢……」簇錦的性子本就薄一些,又經了傾煙這一訓斥,登地便見她一張臉曇然素白,說話已落了身子對著我不斷告罪。

我原沒有苛責她的意思,畢竟人這性子時有疏忽和急躁也是常情;但傾煙那話兒也沒錯處,這是在後宮里,容不下有誰「人之常情」的疏忽和急躁。如此也就沒管顧的由著傾煙訓了她一番,現下見她如此,也是不忍︰「行了。」又被做弄的有些煩躁,順勢蹙眉問道,「何事急躁成這個樣子?快報于才人我听。」

「扶搖……」

話音才落,忽又一柔軟女聲倏幽幽飄轉過來。我心一動,這聲音我是熟悉的……忙的側首凝眸,果見簇錦身後不遠處碎步行來一人,那是兮雲。

她原是一路這麼漸行漸近,只因花影疏斜,將她曼妙玲瓏的身形給盡數隱了過去。若不是她喚了我這一聲,被花叢顯隱間藏匿著,我還當真留意不到她。

驀地反應過來,定是兮雲已在慕虞苑候我多時,故簇錦遠遠一見我回來,這才忙不迭急匆匆的跑過來意圖報知的!

原是個什麼事兒!居然也值得她如此?委實是涉世還少,終究比不得被選做了貼身宮女的傾煙成熟貼心啊……我默默一嘆,也沒再理會跪著身子不動的簇錦,往兮雲那邊兒幾步走過去。

禮數不可廢,在入目我一路過去的同時,兮雲噙著淺笑端然行禮︰「給阮才人請安,阮才人安康。」

「馥姐姐!」我雖惱這些個虛禮,卻也心知無可奈何,便沒再徒言什麼,扶住兮雲起了身子,一笑嫣然,「大早晨的,外邊兒涼呢。我們進去敘話!」邊邀了兮雲跟著我一並往小苑內殿里走。

兮雲與我私下里要好也不是一兩日了,自又莞爾一笑,跟著我一並進了小苑、又往內里步入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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