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絕吟 第七十二話 情人月夜話柔情

作者 ︰

當真是大好晴天之中涌出一道狂雷霹靂!前一刻分明還在與皇上溫存曖昧話柔情,這一時便已領旨謝恩的被禁足在了本苑之中。

似沒有一日比時今更覺這光線的昏暗,我著惱于簾幕的參差錯落而阻隔了光影明媚,疾行幾步到了窗前,一把將湘簾扯下了半邊去。

這時傾煙自門邊挪步過來,沒有得了我的命令而並不敢進來,只隔著進深屏風小心問我︰「美人,奴婢為美人傳膳可好?」

這麼個心境做弄的我如何有心思傳膳,權且壓了壓火氣,命她徑自退下便是。

傾煙也不好再多說,聲息一默,垂首錯步便也離了。

一室昏沉間便又重剩下我一人,氣氛愈發大瓖大滾的沉悶。

呆呆落座,漣漣感慨著自己的不小心……我當時為何便錯亂了心緒,居然疏于防範到那等地步呢!

有些時候,人的舉措當真是由不得自己來控制的!該錯亂的時候,決計不會讓你清楚明白;而該明白的時候,也決計不會讓你糊涂。

唉……

千千萬萬道不盡,終到了頭,也只余下一縷涓濃嘆息,無語對前路。

天色一暗,月華便撲了上來。

情景所致,心下起了一絲倦意。我扶扶太陽穴微闔雙目,忽听進深屏風後一道水晶簾「泠泠」一下泛起碧波韻致。

原以為是風聲,便不曾太在意。旋即又起了一陣細碎足步聲。這聲音微小又穩、似無卻有,在這一派夜色濡染包裹的沉沉死氣中,顯得尤其刺耳直白!竟不該是這苑里服侍我的一干宮人。

我一個激靈,不由便毛骨悚然!又登地听到那進深處有人喚我︰「阮美人安好,奴才可以進來麼?」淡淡低低的,帶著天成一抹機謹。

是人聲,是一個小太監的聲音……

一塊兒懸于心上的大石頭,終于在落聲于耳的這一時刻而重放了下去。

只是仍覺十分怪異,為何這陌生的小公公便出現在了我的宮苑里?為何傾煙居然沒有稟報便放他進了來?

探首去顧,那邊兒仍是沉聲止息不語不言的等待著我的答復。略想一想,我蹙眉啟口︰「夜沉的深了,有什麼事情麼?傾煙為何沒有引你進來……簇錦和妙姝呢?」語氣依舊遲疑。

那公公聞聲接話兒︰「回美人,咱家大人有皇上御賜的令牌,可不消通報便自行進出的,便沒有勞煩傾煙姑娘,只叫她權且‘睡’一會子,便也是了。」

不消通報便自行進出宮妃寢苑?這……即便是宦臣也不該如此的不合禮制!皇上又怎麼會給予自己身邊人如此特權?

睡一會子?這一個「睡」字大有深意,若我猜的沒錯……只是,這到底是在宮里,緣何便敢私自點了一個宮女的穴讓她失去知覺!他要做什麼!要對我做什麼!

很自然的驚嚇,又是在這麼個節骨眼兒上!我心惶惶,那水晶簾已「嘩啦啦」一聲自行被撩開,他不待我發話便自顧自邁步進來,這行為著實大膽了些!

一時又急又惱,我錚地一下起身便欲喝叱︰「放……」

只是一個「肆」字還未待出口,我便又怔住。

光影隨簾幕的飄擺、晶簾的曳曳而生了格局的明暗錯落,起落間帶起一前一後兩道身影,一個青澀年淺並不出眾,一個卻是豐姿綽約冠絕塵寰。適才發現來人原是兩個,只是另一個太沉默與內斂,故方才並無被我察覺。

小公公最先對我做了一個禮,旋即讓讓身子,將自己身後那不緩不急的一人讓到了前方來,又對他行了一禮,也不待我發話,便自顧自退了下去。

我卻沒有心思怪罪那小太監對我的失禮,也決計不會去怪罪他,因為……

清靈靈的目光落在這與我咫尺相隔的人的面上,那熟悉的眉熟悉的目,那朝思暮想深深眷戀著的夢寐里才能相會的人兒呵!

他不在時,我還不能夠清楚的感知到這份相思意,生活中太多紛雜瑣碎磨滅了我的情愛神思,工于心計的應付便是對一顆心最好的麻木;然而當這顆心它沉寂下來,當這個人兒重又立在我的面前,一眼已足矣詮釋與含概許多深情濃意,方知愛意苦……

夜風起,吹散了裊裊燭煙與燻香霧靄的同時,也自他身上拂來一脈淡淡的似薄荷味道的體香,這熟悉的氣息頓然使我迷戀,眼淚便在這一時泛漾出來。

依然不言語,依然沒有動。

借月夜的華彩,見他沉靜冷睿的面目忽而一顫,薄唇抽.搐,那視角剛好可以將我眸中的淚光輝映晶耀,剛好可以讓他那麼清晰的便入目看到。

又須臾,他抬步迎我一路走來,在半米開外的地方停住。

這個距離已經很近,以至他抬起手臂便可以踫觸到我的面靨。我目色煢然含怨,不知是在怨他這張讓我不能自持的臉,還是在怨皇上無情如斯的將我禁足宮苑;又或者,是兩者都有。

他似想為我拭去眸中淚痕,卻又在即將踫觸到我一雙眉目的咫尺處僵停住。須臾之久,他就那麼在當空里緩緩的握了握拳,發著狠的猛一收拳心,似在做某種極困難的抉擇,即便面上再淡然,抿緊的薄唇還是掩蓋不了他心底的痛苦壓抑。旋即又猛地一垂,那臂彎在身側垂了下去。

我突然就很想笑,又不知究竟是該哭還是該笑,事實上我是哭了、卻也笑了。這一定很難看。

即便不刻意去想去承認,還是驀然發現,我仍然還愛著他……

安大哥,你要我如何是好?你要我把你如何是好呢?

我哭一百次,只是想讓你心疼我一次。你要我在心底里如何,如何留出一個位子來把你安置?到底要安置在哪里才可以妥帖?到底……

心底的糾葛直接顯現在了面上,稀薄的空氣將我嚶嚶哽咽綿展的低低四起。

只是覺得一個身子都是沒有倚靠的,浮萍若我、我若一粟。

突然,綿軟腰身被人驟地一個收束,我已穩穩被箍入了一泓似火的溫暖里!

心下驟驚,水里火里迷迷蒙蒙難以明白,定神時方惶然驚覺自己是被安侍衛給攬進了懷里!

他竟然,他竟然會……

他的胸膛是那麼的開闊厚實,便仿佛冬日里溫暖的棉被緊密的包裹著我玲瓏的身子。那好聞的薄荷體香安然了我的心魄、承載了我彼時全部的情思、也融化了我的靈魂……我突然好依賴這個懷抱,這個合該一早便享有的懷抱,這久違的溫情。

這是他第一次抱我,第一次在有情識的情況下心甘情願的抱我。

我從不敢想象他會有如此主動的一日,他的為人太寡淡,他的擁抱于我只是奢求……

滿懷情念並著對于境地的含怨無處訴,而開始起的潦草,開始再難以架卻。我伏在他肩頭緊密抽泣,忘記了顧念場景的合時宜否︰「我想你,我好想你好想你。你知道麼……」唇齒低呢,「你知道麼!」

他怎會不知道,他亦是想我念我的,不然那御龍苑牆壁之上的題詞又說明了什麼?只是他與我不同,他太堅強,他的城府太深沉,他寧可自己內里如何的自苦自傷,也都不肯把那軟弱在旁人面前稍微展現一二。

這便是他,這樣的他讓我心疼,我如何能不心疼?

只覺擁著我的懷抱在緩緩的收緊,不快的基調將那心底彌深的壓抑呼之欲出。卻不見他言語。

我了解他,對他此時的反應反倒不覺哪里不對。但有些時候,我行事亦是決絕的。

電光火石間,我霍然一抬頭,煢淒的軟眸與他大膽又直白的相互對視,見他黑寶石般的一雙眼楮里盛著無盡動容,在與我眸光撞于一處時,有清光微微閃爍了一下。

我啟口認真︰「若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若知後世果,今生做者是。」不高不低的調子分明平和,但在夜的幽幽經緯里,被帶起一股無法抗拒的強烈誘惑,又因它自身並沒有帶著刻意的誘惑,而愈發直白的坦露無疑,「安大哥。」軟眸凝波,蹙起的眉心倏然一展,面眸楚楚嬈嬈動容無限,「命里注定的糾纏,誰也無法月兌逃,便讓我們今夜徹底綻放出它合該有著的極致的美!讓它絢爛、讓它明媚、讓它圖騰……」

這一瞬間,我忽地覺得我已不再是我,我被身體里一種無法抗拒的亢奮徹底控制,只想與他相互融化、化作一灘血、化入骨髓里化入靈魂中!

明顯感覺他擁著我腰身的臂膀兀地一僵硬,旋即,那力道在我腰身上下纏綿出了遲疑的頻率,似想要離開、又似有留念與不舍。他在輾轉,他糾葛千結。

我屏息凝神不再多言,我在等他的答復,在等他以身體來為我許下他的承諾。

然而那等待是痛苦的,半晌,火熱的懷抱退去了有些瘋狂的溫度,漸趨重落于冰冷蒸涼的死水深潭。

我便這樣離開了他的懷抱,緩緩的,幾乎是與他同時間的抽離。

「扶搖……」月影綽約,他有些嘶啞的嗓音帶起耳畔綿連的苦澀。

我不答話,斑駁著晶耀淚光窺見他面目里噙著的受傷與痛楚,旋即竟是笑起來︰「是我不好……」極清幽的,似風兒,「我不該……不該做出如此的,舉止。」怎麼不是真話?

我是一個正派的人,我是嬪御,我不是紅樓艷妓,可剛剛的我自己又做了什麼?又是什麼?

呵……

他搖頭,只是搖頭。

那模樣我不敢去顧,我也不願再沉靜在如斯氛圍里,我怕自己會控制不住︰「你走吧!」偏開眸光錯落一笑,吐出的三個字亦嘶啞非常。

「扶搖……」

「讓我自己清靜。」

「……」

夜深寂,夜斑斕,良久無聲無息後,蕩漾的足步瑣碎聲終于起于這成陣的清索空寂里,逐漸遠去、逐漸杳杳、逐漸不聞……

滿室清寂如初不變,仿佛方才所歷一切儼如一場午夜突忽而至的幽夢。

我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真的來過?

然而,我該感謝他,感謝他于我最清冷孤絕需要溫暖的時刻,來使得我溫暖、來寬慰我的心。

只是……

倏然一下,竟發現自己找不到一顆心,心呢?心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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