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絕吟 第七十六話 斂性得贏•夜訪兮雲

作者 ︰

她是眼見了我昨個對榮妃的凌厲,知我位居舞涓後變得不同往昔的好脾氣,算準了要看我怒不可遏卻偏又奈何她不得的小模樣麼!呵……

若說沒有慍惱,那決計是騙人的。但她也未免太小看了我,我扶搖的火氣若當真如斯之大,也斷然不會有今日了!

「無妨呢。」唇畔小扯一道溫弧,我柔然一笑,「韶美人你也是不太小心,只是下次啊……」邊迎她那邊兒小步湊過去,自她宮人手中亦是將她那畫像接了過來展在指間,「可莫要再這般的不小心了。不好呢。」于此,擒住畫卷的手指微微發狠,才想將她那畫像也撕破了示威,便在這時兀地一下記起了昨日安侍衛對我說過的話兒。心知皇上必定會過來,先不說驚艷與否,若是讓皇上就這麼看到我與酌鳶因小事起沖突……白白惹了無端之事出來,終歸是不好的。

抬眸顧去,見酌鳶唇畔淺笑有些僵硬,眸光靜然落在我執畫卷的指間,在提著氣待我下一步動作為何。

因念及了不想惹事情,那才起的一股幾欲震懾的沖動,重被我按捺、壓制著回落往了心底。我莞爾淡淡,緊到泛白的指尖重新變得舒緩︰「我那畫兒原就不及美人這幅,美人兒出落的本就可心悅目的很,莫不是這個理兒麼?」

主位之上落著的皇後淺然一笑︰「阮舞涓這張嘴兒怎麼越來越甜了!倒還有了些膩人的樣子。」

她的語氣很和藹溫存,是為了打破可能發生的不必要尷尬而刻意為之,我心諳。便勾了弧度一笑謙和。

酌鳶自覺無趣,又似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頷了頷首,沒了言語。

這時忽听公公尖銳高揚的一嗓︰「皇上駕到——」

我心甫震,旋即便忙與眾人一道轉身往亭外迎著去行禮。

陛下著一席燦金色短袍、外罩墨狐走龍披風,一步步闊行著,綰發間簪著的串珠白玉簪兩邊的流蘇便跟著曳曳擺動,搭配著那樣一雙溫和可親又不動聲色的龍眸,整個人顯威嚴之余又多一絲靈動,更添莫名別樣的魅惑好風骨。

「都在呢?」他略詫,听口氣該是並不知曉皇後相邀宮妃小聚一事。旋即爽朗的笑笑,抬手又道,「免禮吧!」同時很隨心的亦往小亭中走。在途徑我身邊時側目相顧,順勢牽住了我纏一層臂釧絲絛的小臂,便這麼風光霽月的將我帶入了小亭中去。

心跳「噗通」一個魚躍,我有些嬌羞與心虛。慌亂中匆匆淺顧了應聲起身一並跟著進來的眾人一圈,見皇後面上依舊噙著適度溫婉的笑,容妃微笑之余似有一些別樣的寬慰,而梅貴妃早已黑了一張面目。

梅妃性子烈,有時猶如密林里猝起的一把火,妖嬈灼灼的帶著蓋地鋪天的浩湯(shang)勢頭,喜怒哀樂只要不是刻意籌謀便多會行露于色,從不會收斂按捺!這樣一個女子……不得不承認,其實在我心底深處,我是敬重她的。

「愛妃。」皇上不愧帝王風流,牽心在我身上便會不顧及的表露溫情愛意,雖然「愛」這個字用在他身上實在奢侈,「這是什麼?」目光一點。

我回神,適意識到手里還拿著酌鳶的畫像不曾放下,旋即唇畔流離蜜色︰「陛下,皇後娘娘體恤後宮嬪御,便請了宮廷畫師前來就菊作畫。噥。」邊把那畫兒湊近呈于他眼前,「在陛下過來之前,妾身剛剛兒還說這韶美人的畫像,畫的實在精致美麗。皇上也看看?」以余光掃了酌鳶一眼,這素來活泛的一個生猛人兒,此時卻沉了一張面孔,難得一見的安靜。

皇上接過那畫自上到下顧了一圈,頷首微點︰「確實精致。」旋即遞給一邊服侍的宮人不提,「你的畫像呢?朕想看看你的又畫成了什麼樣子!」言語時負手于後,已越過眾人往主位上落座了去。

他的心情極好,又有菊香陣陣順那風兒沁入心脾,怡然之余更添薄酒般的陶然。

「這……」我並不去看酌鳶,只蹙眉斂眸囁囁嚅嚅,面兒上有意故作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

察覺到我生了異樣,皇上有些不解︰「怎麼了?」

我泫然之態不達眼底,故意抿抿唇畔,幾不可聞的哀哀一嘆,旋即折步取了我的畫像,又幾步遞于陛邊近前服侍的公公呈上。

在接過畫像的一刻,公公亦是一愣。抬目見我漠了面色彌彰欲蓋,他也知曉了幾分其中意思,便沒敢多說一二,轉身復呈于了皇上跟前兒。

皇上極隨心的沉目去看,在目光觸及畫卷的同時,毫不出乎意料,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旋即抬首,目光問詢。

我當然明白是怎麼回事。那畫像被酌鳶潑了茶水而做弄的不成樣子,難怪皇上會不解。

卻听衣袂「簌簌」一聲貼地摩擦的聲音,尋聲見酌鳶落身于地表跪好︰「陛下恕罪。」她沒有想到皇上居然會在這時過來,這天下的事情有時就是如此之巧!唇兮支支吾吾,「妾身……妾身……」復抿了抿,「都是妾身不小心,不甚將茶水給灑到了阮舞涓的畫像上,煞了陛下的好興致!」雙手拘前一叩首。

她倒是誠懇,這誠惶誠恐的真摯模樣倒是給做了足!

皇後與四妃具不作聲息的冷眼默看,對于這等瑣碎繁雜的小鬧劇,她們也都見怪不怪的,態度自是波瀾不驚的很了。

「咳。」只須臾,我抿唇一笑亦對著皇上欠身一禮,「陛下,韶美人太過于客氣了。」忙佯作什麼事情都沒有,我面色並著語態都輕快的很。也沒等皇上啟口,旋即側了側身垂眸對酌鳶溫聲曼曼道,「原就是無心之舉,怎的還做弄的成了多大的預謀般的?」言及「預謀」二字時,我不動聲色的著重了幾分。見她身子似有微顫,復抬手往她肩頭扶了一扶,言笑款款,「韶美人過于小題大做了!」

我此時的情態與昨個對于榮妃、及方才不動聲色威懾酌鳶時的冰冷淡漠,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深濃對比!眼下的我重又幻化作了身居秀女宮時,那一灘瀲灩在水鄉晴好四月天之下、倒映兩岸鮮女敕桃花兒的軟款春溪水,帶著涓涓脈脈的醉人風情,撩撥的可解千毒、可散百苦。

如是,我口不對心的一番虛偽模樣再一次佔了上風,皇上對我大加贊賞,皇後與妃亦在一旁順著陛下心意為我添好話,略顯性靜的宜妃也時不時附和一二。

我雖沒有如安侍衛期待的那般,利用這次便(bian)宜而別有用心的使得皇上入目我的「驚艷」,可我還是以一貫淡淡淺淺的韻調而贏得了整個湖心亭所有的彩頭。

有巧合,也有用心。

若不是我心知皇上會過來,依照我原本的打算,若再有如酌鳶一般膽敢故意觸我眉頭的,那合該是劍拔弩張的要那人知道厲害!我忍耐了這樣久,如果繼續一味忍讓,遲早會被欺凌的不堪如雪後被踐踏過的塵泥!

若皇上來時正看到我與酌鳶因一幅畫而雙雙爭執,恐怕我們兩個人在他那里都不會再留下什麼好映像。

宮里的事,翻雲覆雨只在旦夕……。

暮晚時分,精神卻意料之外的大好了起來,並不疲憊、更不困倦。

于是喚傾煙取一件縷金鏤空蟬翼短披風罩在外邊兒,後出了錦鑾宮,往那箜玉華夙苑去看兮雲。

論道起這些,兮雲那里是我在宮中唯一一個如探看友人般的去處了!同她在一起,心情大抵都是明快許多的。

她欠身對我行了個禮,待過場走完、退了一干宮人後,姊妹兩個便重新親昵下來。她把我邀到屏風旁的繡墩上坐定,親自為我添了紅棗茶遞過來,瑰唇含笑︰「妾身可不敢多留舞涓,怕皇上的聖駕臨了舞涓那里,過去了找不到人!」語音歡快,她打趣我。

我搖搖頭回之一笑,也有意拿腔拿調的逗弄她︰「馥才人真真好膽魄,居然敢篤猜聖上的行蹤?」言完自己卻先「噗嗤」一下笑了,旋即垂眸抿唇,正色下來,「皇上在御書房里批閱奏折,又或許晚些時候會去皇後娘娘那里,今兒個並不曾翻了我的牌子。」

是實話,皇上每月臨幸嬪妃的日子並不多,有時會連夜批閱奏折、亦或接見臣子;每月也還有那麼幾日是要抽出來去皇後、梅貴妃、容妃等高位那里,這是力行的慣例,為得是維系著後宮女人間勢力的持平。

兮雲了然的頷了頷首,一雙眸子波光流轉,後忽而幽幽一嘆︰「妹妹好福氣,可以得著皇上的寵幸。」她嬌美的面靨上不僅濡染著絕代的風華,此時還噙起一抹煢然意味,有些哀傷,黯然不達眼底,「不像我,留用受封這些個日子了,連陛下的面兒都沒見著過!」

她的語氣不重又輕,似乎漫不經心順口一句,又似分明字字句句皆有所指、皆藏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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