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絕吟 第九十三話 授意扶搖、安卿寬心

作者 ︰

今年的冬季,落雪似乎極多,才停一會子,不知何時便又揚灑起來,似乎要把次年全部的豐沛毫不作遺余的全部揮灑盡。

雪沫隨風灌溉入室,清索之感四起。

雪妃側目對我抿唇一笑,冰俏的花顏綻放出暖意如潮,旋即又顧向容妃,順勢就作了個禮︰「娘娘,大恩不言謝,嬪妾定然感念娘娘的德恩!它日……」

妃搖首將她扶起,止了她的話打斷︰「都已是從二品妃位了,理當擔得起一聲‘臣妾’。」並無挑刺及怨怪,和煦溫婉的只將這股慰籍人心演繹了盡,「都是這麼多年的姊妹,且你又與本宮有舊,什麼謝不謝的!」妃蹙眉佯做了著惱模樣,「再這麼與我生疏,我可真生你的氣了!」

我在一旁默聲靜看,心知雪妃方才並未疏忽言錯,而是有意自稱一聲「嬪妾」,是以在妃面前刻意放低了她的姿態;至于妃口中那句與她有舊,我進宮時日尚短,是委實不知她二人間有什麼舊,也不需要知道的太明白。

雪妃適才頷首莞爾︰「是臣妾疏忽,妃娘娘莫怪。」旋即抬了柔荑屈指將我拉至近前一些,軟眸蹁躚了幾點瑩然,「阮舞涓,今兒個也要謝謝你。」淡淡的語音,卻洞若觀火。

想來我唆使筠美人之時,被雪妃看得了真切。我抿唇欠了欠身子︰「娘娘快莫如此,真真折煞妾身了!」眉目恭謙不改。

雪妃又是一嘆煢然,神仙桂子般出塵拔俗的飄逸人物,看似偏些柔弱的骨子里又隱約透出不折的傲氣,竟也似那最妥帖的如梅般的風情︰「這麼些年躋身後宮,我從未求過什麼。」娥眉微垂,純淨的浮光渙散了漠眸里的煢淡明滅。若說梅貴妃襲承了梅的傲氣,那麼雪妃則是襲承了梅的堅韌與孤絕,「唯有皇長子。」眸光兀地于此沉澱,偏些一字一句,「他是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孩子。他就是我的命,我活下去的所有的,所有的,不竭的源泉與全部的生命!」她朦朧的絕美眸形里遮迷了一層霧靄,淒迷與清絕間,顯隱的是如織的陽光火焰,有如暗夜里點亮方寸視野的一點螢火,微弱又堅強、執著的散發著全部的光影與極致的熱情,盡情禮贊于夜的濃墨重彩與謳歌死亡的最終歡愉。

妃搖首吁嘆︰「我們都知道。」亦煞是貼心的撫了撫雪妃一雙琉璃縴腕,不住安慰著她,「你放心,有本宮在,上面兒還有主事的皇後娘娘在呢!梅貴妃不會對你怎般詬害,寬心則是。」

雪妃自然頷首謝了恩情。

又是一來二去幾番客氣,也就別了雪妃一路往回走去。

妃忽向身後跟著服侍的宮人遞了眼色將其屏退,旋即將我拉近幾分,側目凝看著我︰「阮舞涓,你怎麼看筠美人有孕一事?」語氣平和,似乎並無什麼深意。

我斂了一下眉目,淺淺接口︰「眾矢之的。」

妃聞言點頭,旋即又似嘆而非︰「只怕你是想簡單了!」

「嗯?」這話于我而言突兀的有些模不著頭腦,下意識側了首去問的小心。

妃錯開了凝在我這邊兒的目光,足步沒有停止,就這般且行且言︰「雪妃有一子,皇上多有顧念;且雪妃又素來是個靈秀的,對皇後娘娘十分依順。皇後得了這脈力量,于雪妃、于我們,也都一直相輔相成著。」邊復看了我一眼,見我明了其意,又低低繼續,「那筠美人是梅貴妃宮里的人,時今懷孕,便是抓住皇上、抓牢皇上最好的一種方式手段,梅妃必然會扶持她起來,借著她和日後她的孩子,而鞏固自己的勢力。」

妃忽地止了聲息,只言到這里,便不再往下繼續吐口。

但我已明白了她的意思。神思隨話語兜轉,也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其中的復雜性與嚴重性!

雖也明白筠美人若得了孩子,便會大肆助漲勢力,但沒來得及想到梅貴妃借助那孩子與皇後分庭抗禮一事!若到那時情勢愈如水火,我這個依附著皇後苟且安身的小小妃嬪怎能不遭了魚池之殃?

「阮舞涓。」

淡淡一聲輕喚將我自思量中驚醒,我顧向容妃︰「妾身在。」

妃斂了一下羽睫,旋即忽地正色︰「若要解除諸多後患,不提早有所動作,只會愈拖愈烈啊!」這話言的並不簡單,她看向我的目光多了一種異樣的審視,深意自然大存。

她是在言語間提點于我,希望我可以幫她、也幫皇後、幫雪妃去做一件事。

我被盯得心下一惶。

妃卻遠沒有止于此處的意思︰「如是……」淡若煙霧的調子,說著與我掌心相扣,我頓覺掌心肌膚微生涼意,她已將一包粉末塞入了我手中。

我心里一「咯 」,驀然一下,當然什麼都明白過來……。

我踏在行往崇華宮福祥苑的路上,手里提著一個精致的輕木雙層保溫食盒,身後並不曾帶著一個人。

冉冉飛雪時下時停,無常反復不見半點規律可循,一如這顆躁動不止、狂跳欲死的心!

果然,行惡事、造惡業,連自己都過不踏實……

我從沒有一刻如眼下般輾轉幾度、如油熬煎過,也從沒有一刻如眼下這樣搖擺反復、不斷予以自己信念不斷予以己自開解過……右手提著的食盒里,穩穩放著的是專程為筠美人送去的安胎藥。看似簡單無奇的一種保養之用的藥湯,里邊兒摻著的是這後宮里並不少見的那一味藥石。不消說破,誰都明白。

並非我一人願與不願,也並非我一人之力可以左右。皇後、容妃、雪妃……太多太多的人不願那個孩子平安出生,太多太多的人都要他死,那他又怎麼可以活?

只不過,這麼一個蔓延著彌深血腥味道的陰霾業障,選中了由我親手來造、躬身來背負……

縴心一鈍,痛如刀絞。足步也濯鉛一樣抬不起、更走不動。

我果然還是做不得大事,果然還是不能呵!心下哀泣,唇畔苦笑一下,只好權倚著旁邊一道欄桿緩緩順氣。

便是在這個時候再一次遇到安侍衛的。

你果然不是人,是妖孽麼?為何你的行蹤總也飄忽不定,為何你的身份與氣場總也詭異多端難以順清理淨?

隔絕著皚皚白雪反射、渙散出的光與影,我抬眸便撞見他那張驚落秋歸雁的絕美的顏。

身上是那件再熟稔不過的玄紫色長袍,面目因了雪影光影的不斷交織、變幻而顯得明澈又黯淡,儀容舉止依舊容止可觀、進退可度。

已習慣了他無征兆的出現,已習慣了每一次在不經意間與他涉險的踫面,我胸腔里的那顆心只小小起伏了一下便恢復如常。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每一次出現,都恰是在我最為需要的時刻、最為落寞的時刻……他太理性,即便他總隱于暗處默默將我守護,也不會偶爾率性的做出太過于偏激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卻正是因為如此,這樣的他才總叫我想忽略卻無法忽略、想深刻卻又無從深刻,很是折磨人。

「你莫不是我的魔障?」思量若許,我側了側首苦苦一笑,心尖開始發顫。

他走過來,隔著宮袖將我拂了一把︰「臣只是來為舞涓保駕護航。」

他的聲音是一向的寡味,做弄的我愣了一愣、又恍了一恍。

保駕護航……是為我保駕護航,還是他亦參與到了筠美人一事中?

我的情緒總學不會時刻都加以收斂,被他清楚的收在了眼底︰「舞涓不必多想。」他重啟口,如是答復著,「這宮里的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為了目的而存活、為了存活而不斷醞釀一個又一個的目的、一場又一場的心機。」忽地將雙手一個展袖負在了身後去,並不看我,平淡無奇,「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對旁人公平便是對自己的不公平。故此……還是先學會對自己負責,再論其它要好一些。」

字句醞釀深意,他是在寬我的心,他了解我,他知道我心中的矛盾與抱愧。

我轉步與他湊近一些,壓了心緒淡著聲息輕輕的︰「你,希望看我如此麼?」這問題其實可笑。連我自己都不願承認這種幾近殘忍的蛻變,我又憑什麼奢望在他心里對于我認定不變的永恆良善?

他淡淡凝目,顧向我的神光因被天光渲染的離合,而變得似幻似真極不真切︰「我會幫你。」還是這樣听來熟悉的回復,復頷首,「我只願你好,也願……她好。」頓了一下。

「她?」末尾兩個字被他咬的含糊,我沒听真切,疑似自個听錯。

安侍衛抬首深做一個吐納︰「沒什麼。」穩言回應。

看來真是我自己听錯。本就因心思幾多繁重而做弄的雙手冰冷,在這一刻因為久站又更加寒涼了一些,身子打了個輕輕的瑟粟。

安侍衛忽地一把握了我的指尖,溫熱暖流頃刻順著經脈回旋起來。

我有些倉惶的抬眸,正撞上他蒙了霧靄的黑曜石瞳孔里幾點晶亮,目光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這樣的魔力忽而使我穩定了心魄,它使我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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