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絕吟 第一百五十四話 醉相倚•酒後重拾脈柔情

作者 ︰

月色溶波,暗淡的清輝把娑婆樹影襯扯烘托的猶如生出了錯節的手指宮•絕吟。被玩弄其間、做做弄弄的不止是夜色淺淡的影子,還有這深深宮闈里每個人的宿命。

我退了跟著的下人,獨自一人月夜閑游,邊不緩不急的往錦鑾宮里走。

五月中旬的夜風撩撥在我周匝,撲在拂在面上,細膩的感觸順著面靨皮膚就漫溯回旋在了心窩里。我忽而一陣心底抽疼,十分青澀,極快又平復,一如被微風坦坦緩緩吹皺的湖泊。

這一晚我並不曾留宿在東暖閣,因為忽有臣子請求覲見皇上,他便急匆匆的趕去了御書房。

宮里的夜晚本就內蘊豐富,有人難熬、有人祈盼、有人歡顏……各自都有著各自的那一份忙碌,而我則是覺得一顆心時而寂寂蕩蕩沒有依托、時而又被滿腔滿月復莫名情態充斥的負重萬千找不到一個宣泄口。念起方才在東暖閣里我當著安總管的面兒與皇上那般相依相偎,心里就有如芒刺深入、又如放在冰上火上冷熱不斷變換著烤。

我討厭那個自己,現在想來我為我方才那些行徑做派感到十分惡心……但若時光可以回溯,我還是會如此。這是一種矛盾的心態,也是一種可怕的心態,我不知道這樣的心態會持續多久,或許會就這麼一直的,一直的持續下去。

這念頭突然令我害怕。抬首闔眸對那隱在雲端之後的月兒嘆了口氣,再頷首睜目時就看到了那個正在想著念著也做弄著的人。

這自然界的大法則從來神奇,當真還是想什麼就來什麼!我苦笑,卻一時不知自己該怎樣在他面前自處。這段時間我只要一看到這個曾那樣如烈火吞炭般至使我飛身撲過去的安晴天,我就委實十分不由自己的想過去作踐他、羞辱他!這就是我對他狂妄而大膽的注定無果卻還念念不忘的愛的全部的還報!

但眼下我卻突然沒有了這樣的心境。當那些惡毒的咒怨在頓然間渙散的干干淨淨,十分荒唐的,我竟突然就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他!真是自嘲……難道我與他之間,有得就只剩下了尖銳的傷害了麼?

他腳下的足步似乎不大對勁,又或者說他整個人都不大對勁,一路走得顛三倒四東倒西歪。

我甫一震,這間隙我已經下意識向著他奔過去探看。

到底還是會關心,還會有這般出乎關切與愛的下意識……

尚未及近便先聞到一股撲鼻而刺激的烈酒味道。我對酒的研究不多,不能僅靠著味道辨識出是什麼酒,但直觀告訴我這決計不是什麼上等的好酒,聞起來有點兒像民間低劣的「炮打燈」。

心知安總管只是喝醉了酒,我適才安了安心,順勢擺手遣退了他身邊跟著的小太監。

我不知道自己此時的心境是怎樣一懷心境,我總也看不透我自己,也依舊還是看不透安總管。他喝烈酒買醉是因他受了我的刺激,之所以會受到我的刺激是因他在意我,那麼為何又要欺我詐我說他已經死了呢?

他那麼做無非是因他在歷經一番又一番的躊躇輾轉之後,終于決定做個橫心的了斷,結束我與他之間這段似孽又似情的孽緣。他無法在最初的時刻當機立斷,便在快到最後的時刻狠心退出。但無論怎麼說,終究都是他更加狠一點。

可是,他以為發生過的一切是他一個人說斬斷就能夠斬斷的麼?歡愉過的、落寞過的、祈盼過的、無望過的、被傷過的心是說可以就可以平復的麼?現下後知後覺最先做了那個決斷,希望可以令我就這麼雲里霧里的過一輩子……早干什麼去了宮•絕吟!

雖然論起承受之重,我在這段緣法里所承受著的那些背負,遠不及他身上那些負重的十分之一。但這又怪得了誰?還不是他自找的!

柔軟心房隨著這個念頭的陡起而又一揪痛,我牽回神智,緩緩嘆了口氣。見安總管倚著一根玉闌干身子打著回旋。微停一下,我順勢扶住他。

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啊!

是時的他已經醉的毫無意識,說是已經成了一灘爛泥也不見得不貼切!才一被我攙著臂彎扶住,整個人就朝著我這邊兒重重沉沉的壓了下來。

我一噤,端得能夠支撐得了他這般的身軀重量?偏生他已沒有任何意識,仍是勢頭不減的沉沉往我身上傾栽。

被這力道連推帶撞的我有些發懵,更多的是尋不到解決的法門。最後我實在是沒了辦法,不知是該慶幸四下里沒什麼眼雜的人、還是該著惱四下里尋不到個可以幫我一把的人!我攬著他的肩膀連帶著我自己一起蹲了下去。

借著大地的依托,我擁攬起安晴天來倒不怎麼吃力了。

他似是因尋到了依托而產生了下意識的依戀,更加深入的往我懷抱里挪了挪身子。

我無奈,喚他醒來未果、推他又推不得,只得就由著他這般如此。復又十分想慨嘆那一句不知已慨嘆過多少次的話︰他一定是魔,是專門來做弄我的!

人在醉酒之後吐得不一定都是真言,還有胡言,故而這「酒後吐真言」之說委實不可信。但一個醉了酒的人似乎可以得到最為理所應當的包容,因為無論他多麼強勢多麼內斂,醉酒之後都會變得十分脆弱與不堪一擊。

安大總管他哭倒在我的懷里,借著蒸騰回旋不見退卻的那股酒勁兒拿捏,綿綿滔滔的講述了許多我不曾知道的、他只同我講過一半的關于他的事情。

他說誰人一生下來就願意給人為奴為婢?若不是因了生活所迫潦倒怕了、挨餓挨凍怕了,他與姐姐著實走投無路,也不會一起進宮做了這下賤的差事!

他說當時年紀小,哪里知道「太監」是個什麼意思?只知道宮里給得俸祿多,就進宮淨了身。

他說他在年少時機緣巧合的接濟了微服出巡迷路的皇上,皇上感念他那一餐之恩,臨別時給了他一塊兒雕著龍的玉佩,說「它日若有需要,就到皇宮來找我」。

他說他並不知道皇上的身份,時隔多年那玉佩他一直都好生保存著,然只當是一個紀念,去皇宮尋那人的話從一開始就當成了玩笑話。可是當他入了宮成了小太監,皇上認出了他,卻只當是自己害了他……因為皇上十分固執的認定著這樣一件事,就是若當日他並不曾留給安總管玉佩、不曾許下那樣的承諾、亦或在安總管進宮之前就將這位一見如故的小恩公尋到,安總管便不會淪落到淨身成為太監的地步!

雖然這跟皇上其實一丁點兒的關系都沒有……

自那之後,皇上便一步步的提攜安總管,給予他寵信,派人傳授他武功。這些年來一直都在以他所能給予的方式來彌補著心底的那一份、一廂情願的愧疚……可經久以持如此下來,一年年坦緩過去,人都是有感情的,漸漸便由償愧而過渡到了自然而然的君臣之情上面。

其實我知道,皇上他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與安總管一見如故,故當他看到安總管成了太監之後,才會那麼那麼的心痛不能自持,才會自然而然的把這一切過錯都歸結到他自己的身上去!人吶,都是一樣的,天子也是如此。

而安總管並不曾告知皇上雪妃是他親姐姐,是擔憂皇上懷疑他們姐弟二人用心不純、加以防範、漸次疏離。這又是處在世上最基本的那個所謂的處世之道。

我知道安晴天必有一番旁人無法真切體會、也從無歷經過的悲辛往事,我以為我可以承受,但我還是沒能承受的住。他一面緩緩低訴,我的眼淚也由了心的牽扯而不斷跟著滴滴答答流了滿面。

這一瞬間,我突然想盡我所能給我懷里這個男人全部的溫暖,幫他驅散趕走世上人間這太多太多的寡淡與悲涼。只要我能,只要我能……

晨曦的陽光很是充足,耀在面上斑駁出一層暖暖的韻致。人很容易就被這可愛的晨陽給叨擾的醒轉了過來。

已有日子沒有去妃那里行禮問安了,她似是開始醉心一種與往日不同的別樣的生活態度,不喜人擾,免了宮里嬪御的請安禮。我也就從不曾巴巴的去討她的嫌,即便是去了也沒甚好說的,那我還有什麼必要過去?只怕還會令她不痛快,也令我委實是平白忙碌。

我便很是樂得清閑,梳洗之後瞧著天氣不錯,便想去自家苑里新修的小院兒走一走。

我不喜歡出門,其實也委實不喜歡見人,平素非見不可的人與聚會也大抵都是能推則推了去的。故而這慕虞苑自帶的小院子便很合我的心意。

只才剛喚了傾煙打算前往的時候,妙姝忽而進來行禮通報,說是總管大人來了。

我一晃神,須臾頷首示意她讓安總管進來。妙姝領命出去。

他的到來是在我的意料之外,而那來意我又似乎可以解得過來……又仿佛不能。終究不願耗費神思在這上面兜轉忖度,又不知出于什麼心境的微嘆口氣,命傾煙去將香鼎里的檀香換成了更貼近紅塵一些的沉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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