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微塵上小學的時候,她也想像其他小朋友那樣,等待母親接送她上下學。
可母親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要麼姍姍來遲,要麼干脆不來。用她母親教育她的話來說,「天助自助者」。
「你學會走路那天起,就要開始學會依靠自己的能力生存。吃飯洗碗,洗澡穿衣,念書,以後是工作。沒有誰會永遠陪伴你一生,與其等待萬分之一別人伸出援手給你幫助,還不如自強自立。「
即使我是你的母親,能給你的也是有限的。我並不認為生了你有多大的功勞,你也不要以為跟著我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你看我一個人還不是把你帶的好好的麼?」是的,她是好好的,可夏微塵卻以為︰只有她的母親才永遠是好好的,她從來不是。
夏微塵可以安安靜靜地在圖書館里坐上一整天看書,也可以和三五個同學徹夜不眠辯論到天明,就連學校不管什麼名目辦的晚宴聚會,都會被她搞得繪聲繪色,就是運動會上的三千米長跑,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報名,哪怕跑倒數第一名,她也會大汗淋灕地跑完後,犒勞自己一頓大餐。
在她溫柔文靜外表的下面,有一顆細膩敏感的心。
中學的時候,夏微塵很期待能有一位伯樂發現她的才華,然而,當她抱著一疊寫好的稚女敕的小說,給班上公認的才女看的時候,那位千金小姐卻漫不經心的撲稜稜翻了幾下,听到的卻是對方異常刺耳的嘲笑聲。
「你以為你是誰?四大才女麼?才看過幾本小說,就東施效顰,你以為自己是寫小說的材料麼?」自此以後,除了保留記日記的習慣之外,夏微塵不再公開發表過任何言論和觀點,也不妄想能找到所謂的知己尋求理解。
所謂的朋友不過是在金錢地位和外貌般配的條件下衍生出來廉價的東西。
如果不是高二的時候班里有好事的男生在班里公開念了她日記中單相思的那段對白,也許她會一直寂寂無名波瀾不驚地生活下去。
「李—烽,這個我寫了想了念了幾千次幾萬次的名字」,那個男生抑揚頓挫地一字一頓地念著,她的渾身像被火燒起來了一樣灼熱疼痛,紅著個臉把頭埋得很低很低。
他那滑稽的聲音和搞笑的表情把她的深情念得面目全非,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我知道你很優秀,而我根本是微不足道。我跟你自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也知道我們之間根本隔著千山萬水,要想跟你在一起,簡直比登天還難。可是我情不自禁去想你。
想你為一道題目深思略皺的眉頭。
想你打籃球時陽光帥氣的臉龐。
想你為保護一個本校的女孩免收附近地痞的保護費而大打出手的英雄氣概;
想你辯論比賽時神采飛揚說得對方辯友啞口無言;
想你想得心都痛了,你卻渾然不知。
你是眾人矚目的焦點,你是根正苗紅的軍官李家二公子,學習出眾,口才了得,而我在你面前只能自慚形穢。
你向來不缺乏暗戀得對象,而我也不是其中的佼佼者,你是否會注意到我對你的默默關注?
如果你知道我這麼卑微地喜歡你,你是會因為多一個仰慕者而驕傲呢?還是會為我一廂情願的心意打動麼?」
剛念完,那個調皮的男孩子已經樂不可支,班里也是哄堂大笑。
不過,有一個男孩剛好站在夏微塵教室的後門,這就是李烽,他听得很認真,原來這個他心儀已久的女孩也喜歡他。
自從他們第一次見面,他便派人調查了她的身世,他對這個孟浪的男孩子很生氣,可還是強忍著怒氣听完了他念的每一個字,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大步流星地走到那個男孩子前面,一拳打過去,那個男孩鼻血噴涌而出。
「你竟敢打我?你知道我父親是誰麼?我叫你吃不了兜著走,你等著瞧。」邊說邊往後退,然後轉身一溜煙就跑到學校醫務室去處理傷口了。
李烽撿起掉落地上的日記本,默默地遞到夏微塵面前。
「夏微塵,既然喜歡我,干嘛不講出來?這樣偷偷寫在日記里,被別人發現倒像做賊似的。以後有什麼話盡可以當面跟我說,不必藏著掖著。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喜歡我?說出來你就有50%的機會。雖然以現在的方式讓你暴露在我面前,你也不要覺得丟臉。不過這樣對你也好,你可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哦!」
「謝謝……」夏微塵竟然找不出另外一個詞來形容現在的感覺。
也許是的,他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君王听了她的陳述,然後不動聲色地處置了肇事者,之後又赦她無罪。除了感激之外,內心還浮上來淡淡的喜悅。雖然沒有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可畢竟他知道了她的存在。
此後,李烽對她並無特別的好,也無特別的不好,既不疏遠,也不親近。可是她卻能感覺到,他的心里有一個小小的她在潛滋暗長。他們開始了鴻雁傳書。在旁人看來,一切都是雲淡風輕。
直到有天正在上課的時候,李烽的父親李霆鈞闖進了教室,把他帶到外面操場去,兩個軍官模樣的男人對他拳打腳踢,夏微塵終于看不下去了,撲在他身上。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您要這麼狠心的對他?」夏微塵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看著面前的這位長者。
「是誰不知死活,敢來管我李家的家務事?我教育自家兒子還要經過你一個黃毛丫頭的同意麼?」
「您不問青紅皂白這樣的打人就是不對,不對我就要制止。」
「小丫頭口氣還不小,那就要看你能不能阻止了。我就讓他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挨打。」李霆鈞仍是余怒未消。
「原本我已听到些風言風語,有人說你早戀了,我還不相信,沒想到你母親竟然在你的臥室里看到了那麼多情書,看來傳聞是真的了,你說你該不該打?」李霆鈞虎視眈眈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父親,是我不對,要打要罰,悉听尊便,我沒有半句怨言。可是請您不要為難塵塵,她不是有意要冒犯您的。」好漢不吃眼前虧,李烽不得不向父親低頭。
「塵塵?叫得好親熱,和你鴻雁傳書的就是她麼?姿色一般,身材也不怎麼樣,不過我很好奇的是她到底有什麼魅力讓你這麼神魂顛倒,不肯去當兵?」
「跟她沒有關系,請您不要為難她。我答應你去還不行麼?」
「很好,你最好說到做到。等你復員回來我就成全你們。」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如果她家世還算清白的話。」
就是後面補充的這句話生生拆散了他們的姻緣。
李霆鈞很快派人調查了夏微塵的身世。他才明白︰原來夏冰蝶就是夏微塵的母親。
夏微塵是她母親一手帶大的,父親是誰都沒有人說得清楚。加上他對夏冰蝶的誤會,他堅決地排除了夏微塵做他未來兒媳婦的一切可能。
李霆鈞不禁想起夏冰蝶年輕的時候。
夏冰蝶,是安靜的,瘋狂的,快樂的,憂郁的。「靜若處子動若月兌兔」,矛盾的綜合體就是她。
夏冰蝶的故事說不上驚心動魄,但足以讓每一個了解真相的人黯然傷神。
夏冰蝶是上海長樂坊有名的交際花。李霆鈞年輕時,因公出差與夏冰蝶有過一段露水姻緣。不久夏冰蝶就誕下了一對龍鳳胎,可是在夏微塵三歲的時候,母親卻將哥哥送走了,再也沒回來。
她的母親夏冰蝶萬萬沒想到,她跟中學同學金慧蘭還會有重逢的那天。她雖然出身低微,但她也是一個自尊的女孩子,父親病逝,母親想過要她中途退學貼補家用,可是她不答應,答應自己賺學費和生活費,母親才同意她繼續念書。
當金蕙蘭得知自己的丈夫竟然愛上一個交際花的時候,羨慕嫉妒恨一下子全部涌上心頭。
是誰說的,老天也是公平的,在讓一個人得到某種東西之前,總會要那個人老早就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
夏冰蝶那時就深切體會到切膚之痛。
夏冰蝶的雙胞胎孩子出生後,她帶著他們倆過了一段艱難的日子。未婚先孕,有人不落井下石已算好的,多少人的冷言冷語幾次都要把她打倒。
夏冰蝶的肚子越來越大,全家包括所有的親戚在內都以她為恥,她的父親一氣之下病逝。母親不得不把她送到附近的一家小醫院里待產,讓她少听些流言蜚語。除了她母親偶爾出現接濟她之外,她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孩子出生後,夏冰蝶比平時更加深入簡出。看著一天天的長大,她幾乎忘記了李霆鈞另娶了別的女人給她帶來的失望。可是無論何時,老天爺都不忘提醒她的傷痛。
有天,夏冰蝶帶著比平常更興奮的女兒去超市買學習用品,因為夏微塵即將要上幼稚園了。沒想迎面來的竟然是金慧蘭,她躲閃不及,竟然撞個正著。
只見金慧蘭靜靜地端詳了她女兒一分鐘,不用說也可以看得出,小小年紀的她眼神淡定,不卑不亢,像極了她丈夫小時候照片上的模樣。生命就是如此神奇,沒有道理可講。現實把人堵得啞口無言,無處申訴。
「你好,你就是夏冰蝶,對吧?」金慧蘭看過夏冰蝶的小照,就在丈夫的錢包里,被她發現,撕得粉碎。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金蕙蘭怒火中燒,可是她還要故作優雅大方地擠出一絲微笑。
「你好,謝謝!請問您是?」」她把夏微塵拉到他的背後。
「這就是你的女兒,長得多好,怎麼不讓我好好看看?如果我說他倒有幾分像我的丈夫李霆鈞,相信你不會反駁吧?」
「我不會打擾你們的生活,你放心。」夏冰蝶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不會最好,可是我還是希望你盡快離開。你也知道我的個性就這點不好,凡是我喜歡的東西,我得不到,別人也休想。如果有人跟我爭,結果很簡單,我不是毀了東西,就是毀了人。」
她不等夏冰蝶回答,就繼續說道︰「忘了跟你說一聲,去年我生了一個孩子,是個男孩,你知道一個女人最大的失敗是什麼,那就是一輩子得不到丈夫的愛。」
「只要你對他好,他會對你好的」冰蝶感覺自己的勸說是多麼的蒼白無力。
「不過,我現在已經不在乎了。不過要是有人連我兒子的父愛也要搶的話,你知道我會怎麼做麼?如果你缺錢,我會給你,可是,像你這樣不知羞恥敗壞門縫的女人,休想進李家大門,你的女兒也是。」
「我會自己把孩子帶大,不勞您費心。不過,她畢竟是李家的孩子,霆鈞早晚會知道的。」
「如果這天可以晚來,我不會讓他提早一天。」
這一晚又是十一年。
在女兒十七歲的時候,她還是想用盡最後一點情分和尊嚴想把千潯要回來,沒想到自己卻是有心無力,沾染上了毒品,進了戒毒所,連唯一的女兒也沒有辦法撫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