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手拿一個布包焦急地站在街邊包子鋪旁邊的空地上四處張望著,肚子里不時傳來咕嚕咕嚕的饑餓聲,他帶著無限貪婪又無限克制地看了眼手里荷葉包裹著的最後一個包子。
上一個包子還是昨天黃昏時分,他餓地慌,一時沒忍住,狼吞虎咽消滅干淨時,才發現只有最後一個包子了,宮主依舊了無蹤影。
她說過,讓他在原地等著她的,只要吃完了她給他買的十個包子,她就會出現的,可他已經在原地等了四天三夜,幾乎承受了每一個過路人異樣的目光和復雜的神色。如果最後一個包子也吃完了,宮主還沒有出現,那麼他又該何去何從呢?
阿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因為他叫阿呆。
但他感覺到了一陣異樣的騷動,待他回過神來,四周來來往往的人流早就驚慌失措地跑遠了,街道立刻變寬了不少,整齊威嚴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停在了他面前。
兩旁的小店里,人們關著的門打開了一條縫,細縫里冒出一雙、兩雙、無數雙眼楮打量著一身戎裝的帶刀侍衛及與他們對比強烈,身形單薄的痴呆少年。
在暗地里打量的人群中,有一抹淺綠的身影顯得分外焦急。她手里拿著一只精致的瓷壺,眼楮卻不知不覺地瞟到了窗外,定格在那一身極為單薄的灰色上面。
酒杯里的酒滴滴地溢了出來,桌前風流紈褲的白衣公子哥兒,目帶冷意地看了她一眼,她驀地低下來頭,幾乎在同一刻,窗外的少年不耐煩地伸手擋開了面前一把漆黑的刀柄。
心里一緊,酒壺戛然而止,一低頭與一抬頭之間,阿呆已被五十余人包圍在了中間,包圍圈外還有無數的黑衣戎裝侍衛朝著他們涌來。
「砰!」的一聲,白衣公子冷臉抬起頭,卻只見一道淺綠的影子倏然飛出了窗外,落在街道對面的屋頂,如燕子剪水般在廊檐下幾個回旋,停在了灰衣少年的身旁。
「小姐!」阿呆的臉上終于現出一抹呆呆的笑容,她來了!她終于來了!
清痕知道自己才是那些人的目標,她目光冷淡地掃了眼離自己最近的那個黑衣首領,「蕭立天光天化日之下興師動眾欲置我一個弱小女子于死地,他就不怕司馬昭之心,為人所不齒麼?」
「小的只是奉命請小姐和公子隨我走一趟,請你們配合。」
「走?走到哪里去?」柳眉微微一挑,滿含不屑,「我還沒笨到跟你去送死的地步!阿呆,我們走!」
她低聲說道,右手拉住他的左手返身上躍,那柄刀顯然比她更快,眨眼間已無聲地橫亙在她的脖前,無言地散發出陰森慘白的銀光。
「看來我們是走不掉了。」她倔強地低頭,冷笑,阿呆卻回過了神,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樣,擋在了她的身前,「小姐快跑!」他月兌口說道,而後身子迎著刀柄步步前傾,與黑衣首領糾纏起來。
清痕猛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毅然決然地跳上了屋頂,「我不能死!至少現在,決不能!」
黑發在耳邊迎風糾纏,模糊不清的打斗聲充斥在她的腦海,才拐過牆角,身子猛地被什麼東西一拉,她猝然抬頭,踫見一雙饒有興味的打量的眼神。
「蘇霖,你放開我!」雙腳著地後,她猛地後退一步,怒目瞪著面前的男子,「若不想惹禍上身,就跟我走,我是到了什麼霉,居然遇上你這麼個小丫鬟?哦,不,是小姐?」
他略偏著頭,臉上那魅惑眾生,帶著一分溫柔、一分邪魅和八分不懷好意的笑容讓她經不住頭皮發麻,眼皮卻往上翻了翻,作出一副輕蔑的表情,「是啊!倒了八輩子的大霉呢!」
「不過你的心也真夠狠的。」他的手依舊搭在她的肩上,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享受她骨骼僵硬所帶來的瞬間快感,「阿痕,你又怎會是無堅不摧的呢?」他在心里竊笑,等待著她的反應。
半響,他漸漸感覺到了異樣的沉默,不由尷尬地咳了咳,「那個,不過是個奴才,你別在意啊!」
「啪!」他還沒說完,已經重重地吃了一巴掌!他蘇霖,從小到大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別說外人的一根手指頭,就是一不小心被人惹到了,那人也沒有好果子吃,現在他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自己買的一個小丫鬟給打了!
他一時愣愣地沒有反應過來,身後傳來一陣劈啪的聲響,他情急之下忙將她拉到一旁,用身軀擋著過往人的視線。
蕭清痕在他的懷里安靜下來,從他的袖縫間看見了阿呆,迷惘的表情,手腳帶著鐐銬走在人群的中間,她咬著牙,將所有的恐懼和仇恨壓抑在心底,待到他們走遠了,才若無其事地低頭站在他的身側微偏後的位置。
「沒有一個奴才會與你同生共死,不離不棄,他又如何明白?」
「現在知道學乖了,剛才那一巴掌可怎麼算?」蘇霖冷著張臉,故作嚴肅地說道。
「原本就沒人看見,你若在大路上鬧起來,是想讓別人都听了去嗎」?
「那回府了,我再收拾你!」他嘴里雖這樣說著,心里知道,蘇府大院沒有任何隱藏的秘密,心里頓時覺得憤懣不平,是自己被打了一巴掌哎!居然要像個做賊似的掖著捂著,阿痕!你行!日後本少爺會好好待你的!
清痕懶得理會他臉上陰晴不定的表情,思緒隨著阿呆逐漸消失的背影飄得遠了。離開秋褚宮一月有余,她雖然成功綁上了蘇霖這棵大樹,卻也犧牲了那個陪伴了自己五年的人,是否,上天上你做成某件事的時候,必須要以另一件作為交換?如果阿呆死了,她一輩子都不會安心,哼哼!安寧?她在心里冷笑,如果一個人最初的記憶,停留在兩歲那年,阿娘親自將劍插進阿爹胸膛的那一幕,她的心又何曾安寧過?
那個待自己如親生女兒的男子用卑鄙的手段害死阿娘後,將她逐下宮主之位並一路暗中追殺,她又該如何心安?
蘇霖當然不知道這些,他只知道自己在春芳樓遇見這麼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還以為是那個哪個窮苦人家被爹娘賣了的小姑娘,年紀雖小,膽子卻很大,居然憤憤不平地替頭牌姑娘琴音出頭,掃了自己逛窯子的雅興。
蘇家二少爺揮金如土,一怒之下從老鴇那里把她給買了過來。這本是件極平常的事,他卻不曾想到最初的最初,自己就注定是她眼中瞄準的獵物,從而開始了他這一生對她剪不斷理還亂的牽絆。
一路上他都在心里暗自盤算著,臉上猶自掛著那令人神魂顛倒的淺笑,明里暗里不知迷惑了多少皇城里妙齡少女年輕顫動的芳心。
清痕已經平復了情緒,面無表情、中規中矩地跟在他後面,雖然知道有無數艷羨的目光帶著強大的殺傷力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自己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跟班小丫鬟,已經引起了府里面無數婢女的仇視,待到哪一天他蘇二公子真娶了親,定了性,蘇二夫人在丫鬟中的人緣可想而知。
不過放眼整個康頌,雖然商人的地位自古不高,能夠為了錢而巴結蘇家的人就有一大把,何況蘇霖還長得英俊瀟灑,板著張臉倒還正正經經的,一笑起來就露出了風流成性的本質,能夠入得了他的眼的女子,除了相貌傾國傾城之外,性格也必須與眾不同,比如說,自己?
她嘴角微微上揚,牽出一個很好看的弧度,不由抬頭打量了眼身前挺拔俊俏的背影,誰知他恰好回過頭,對著她一臉壞笑,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這一笑,使她理清的思緒又絞在了一起,不由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雖然她承襲了母親顧錦月清麗容顏和父親蕭立涵的清冷傲骨,想要吸引一個迷戀花叢,招蜂引蝶的公子,單憑這些是遠遠不夠的。
七年的秋褚宮傀儡宮主生涯並沒有使她從誰身上學來多少吸引男人的本領。不知靜姨對蕭立天算不算?想起靜姨,她的心情又黯淡了下來,蕭立天這個禽獸,靜姨和清愁弟弟在秋褚宮的日子一定不會好過。她發誓待到攻上幻月山的那一天,一定將蕭立天碎尸萬段,然後拿去喂野雞野狗,以解心頭之恨。
為了奪回本屬于自己的東西,為了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犧牲下色相,勾引個男人又算的了什麼呢?蘇霖雖然長著一副好皮囊,目前蕭清痕感興趣的卻是蘇氏一族的富甲天下的財富,若能歸為己用,定足夠招兵買馬,拿下蕭立天也指日可待了。
「咳咳!」蘇霖翹著二郎腿坐在桌旁,用力咳了咳。
清痕回過神,屋子里的丫鬟早就蜂擁了上去,滿臉討好的笑容,「哎呀,二少爺,您可回來了。奴婢做了您愛吃的糕點,您要不要嘗嘗。」明媚端著精致的瓷盤,故作高雅問道。
「少爺剛回來,當然是先喝口茶咯!」銀環極其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將一杯茶端到他嘴邊。
「少爺一路風塵,要先洗洗臉。」小丫鬟玉茉不甘落後,擠出重圍到達他跟前,手里端著黃燦燦的金盆,蕩著一汪銀閃閃的溫水。
「少爺要先月兌了鞋好生歇息!」
房間里頓時吵開了鍋,蘇霖臉上逐漸陰雨密布,默不作聲地看著這一切,小丫鬟們終于體察到了異常,嘰嘰喳喳地安靜了下來,羞澀地低下了頭。
清痕在一旁百無聊賴地站著,這種爭風吃醋的戲碼,每天總要上演幾回,想來蘇霖也夠可憐了,又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將他視為獵物。
「你過來!」他用手指了指,不是別人,正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