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這樣,還請表妹親自修書一封,向家父和祖父闡明事實,這樣你我婚配自由,我也好名正言順地追逐其他美女咯。」他話鋒一轉,臉上帶著傾倒世人的笑容,一雙鳳目深若寒潭,不帶一絲漣漪。
白龍莊會輕易善罷甘休?清痕才不信。不過顧西泉對自己無意倒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他這般以退為進,分明是要激地自己和白龍莊過不去。
「這等小事,顧公子回去後順口說一聲就可以了。」蘇霖挑眉說道。
堂堂白龍莊顧六公子被人退了婚當然不是小事一莊,這要傳到江湖上,不知會激起怎樣的風雨。至少那些家里養著黃花閨女兒的小門小派不會輕易放棄這次攀高枝的機會,而像聞著臭雞蛋縫兒的蒼蠅,嗡嗡一群爭相恐後地擠上去。
顧家的聯姻對象,只會是互利共贏的關系,或者大魚吃小蝦,吃干抹淨,骨頭都不用吐。
顧西泉漠然一笑,「蘇二公子財大氣粗,說話也豪氣干雲,可知白龍莊被退婚的後果?」
「阿痕小姐不曾退婚,是你們需要拿一百萬兩黃金來向我贖人。」公子昭在一旁「善意」提醒道。
清痕眼角的余光忍不住朝他瞥了一眼,已經很久沒有人叫她「阿痕小姐」了。
萱歌在背後深看了他一眼,她突然發現她的公子雖然性情溫淡,有時候因太過沉悶、太長時間面無表情甚至給人一種呆呆傻傻的感覺,但他心思縝密、反應迅捷,一旦激起心底的,只怕這個江山,要風雲變幻,甚至改變格局也說不定。
至少目前看來,在永帝康思鳴的四個兒子中,他最關照的就是這一個了。
白門被滅,她被僕人抱走,流落江湖,被永帝尋得。五歲入宮,十歲前往靜憩谷修習醫術,十六歲學成出師,成為竹林山莊眾多暗衛中的一名,主管救人。
她以為自己的一生都會被系在那幢連綿不絕空曠寥落的莊園里,每天照料花木藥草或者救治偶爾受傷前來的暗衛。卻沒想到,半年前康思鳴親自送過來的這個人,成為了她從醫一年多來遇見的最難治的病人。
那時他雙目赤紅,面色發紫,全身被拇指粗的鐵鏈死死捆住,盡管身上被勒德皮開肉綻,露出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傷痕,他依然用盡全身力氣抵抗掙扎著。
學醫習武之人一眼望去就知道他的病癥所在,幼年修習魔功過于急功近利,導致紛亂的內力竄成幾股在體內相互沖撞,最終走火入魔。
令她意外的是,他的病根早在幾年前就種下了,卻到現在才發作,先前也不知是什麼力量將它禁錮住了。
此後的兩個月里,他每天有一半的時辰被綁著鏈條、浸在藥桶中,再輔以她的內力治療,才逐漸恢復神智。
沒被鐵鏈纏繞的時間,他在山莊里四處發瘋似的四處沖撞,企圖逃走,但他未能破解竹林山莊的五行布陣和無處不在的陷阱,自然也沒能成功走出去。
最終,他不得不妥協並接受那個強加在自己身上的身份︰竹林山莊少莊主公子昭,康頌皇朝永帝康思鳴第二子,二皇子康明昭。
在那之前,他不過是秋褚宮宮主身旁一名普通的貼身護衛,為助小姐逃月兌落入永帝的暗衛手里。
走出竹林山莊後,他快馬加鞭朝皇城奔去,在當初的包子鋪旁等了三天三夜,又尋到蘇味莊和春芳樓,最終發現了要找人的蹤跡。
除了滿身的傷,他于她不過一片空白。
兩個多月的朝夕相處,以及春芳樓那夜豪擲百萬金,萱歌似乎觸模到了一點兒他過去的痕跡,至少知道到了那個他最在乎的人------秋褚宮宮主蕭清痕,江湖上為人所不齒的邪教小魔女,兩歲秋褚宮被武林群雄圍剿時,父死,被母送往西南程劍派;七歲回歸,成為傀儡宮主;十三歲武林大會,與程劍派少主程京秋一簫一劍閃耀擂台;十五歲母死,不知何故流落民間,做了康頌首富蘇家二少爺蘇霖的貼身婢女,最終被他們買走。
短短一頁紙,寥寥數句就將她十六年的生命軌跡準確概括。萱歌卻沒能從暗衛搜集來的情報里找到她與公子昭的交集。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哪一年進的秋褚宮。
公子昭接過那張紙沉默地看了幾眼,放在桌前的油燈上點燃,任其化為灰燼。他難得先開口,聲音平和地問道︰「萱歌,你有想過替白府一門報仇嗎?」。
白萱歌看著他,認真地搖了搖頭,「縱觀歷朝歷代,皇上若要鞏固他的皇權,就絕不會允許外戚的勢力騎在皇權之上。皇上臥薪嘗膽三十余載,必是在十足把握之下,一擊擊中、趕盡殺絕,不留一絲後患。」
「可那些死的人是你的叔伯兄弟。」公子昭的眼力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傷痛和激憤,腦海里驀地閃過那個畫面,閃電般,一瞥,就足以摧毀他所有的理智。
「你可知道,我曾親手將匕首刺進母親的胸膛!」他的雙眼染上一層火紅的血霧,全身的靜脈迅速噴張,體內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燒,一襲紫色漸漸爬滿臉龐。
「公子,不可!」萱歌一聲驚呼,忙從袖子里掏出幾粒乳白色的藥丸塞進他嘴里,然而還是晚了一步,他仿佛一個掙月兌束縛的怪獸,從桌旁坐起,用內力震開門,發了瘋似的跑了出去。
「公子!」萱歌在後面淒聲喊道,急忙跟了出去,外面鵝毛般的大雪,如魔鬼亂舞的爪牙。寒風如刀,一片片貼著夜奔人的眉臉刮過。她盡量用手擋在額前,一頂燈籠閃爍著細微的光芒進入她的視線,「白姑娘,出什麼事了?需要我幫忙麼?」
「公子,公子他失控了!」山上回蕩著怪獸般的嘶吼,清痕皺了皺眉頭,「幻月山地形我比你熟悉,你暫且先沿原路返回竹林館,切莫在雪地里迷了路,我會找到他的。」
她說完提著燈籠,根據叫聲辨別出方位,朝著一個方向奔了過去。萱歌提步就要尾隨,但理智告訴自己應該乖乖回去,平心靜氣地等她將他帶回。
整個秋褚宮沉寂在一種恐怖不安的氛圍中,那詭異慘叫聲牽動著每個人的心,蘇霖也被驚醒,命隨從小六點亮燈,照上罩子,打開門瞭望,除了風聲嗖嗖,眼前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
出乎他意料的是隔壁顧西泉就寢的房間里什麼動靜也沒有。他稍微整理了下衣裳,拿起燈敲響了房門。
連敲三下,聲如洪鐘,沒有任何回應。
「睡得這麼熟啊!「臉上閃過一絲陰笑,他猛地推開房門,燈光朝屋內掃一圈,床上被子隆起,被子里的人,動都沒有動一下。
「我就不信你顧西泉會睡得這麼死!」他大搖大擺走進床榻,故意弄出極大的聲響,用力扯開被子,看著豎放著的枕頭,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四顧環繞一圈,房間里陳設如舊,每一絲異常。他最終命小六關上門,在他門外守著,自己回屋睡大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