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回憶
坐上回家的車，感覺身心不再緊繃。放下去。車窗外的風景，和我一起度過近兩年的時間。循環往復，都沒有變化。
習慣于在置身其中。
「莫百兒，莫百兒。」下車還沒有走幾步就有人叫住我。
我回頭去看，很面熟，卻叫不出名字。
「莫百兒，還記得我不？」她招呼我進去，是一家水果店。擺設簡陋，正對門是藍底白花的布幃，兩側整齊地擺著水果。干淨，利索。
「恩，是。」
她招呼我坐在板凳上，讓後又讓身邊的男生去削隻果。
「怎麼樣，上學還行麼？」
「恩。」
「是在哪上的？」
「二中。」
「哦，」她有些失落地望著我，又關切地說，「是家里有什麼事情嗎？」。
「沒有。」
「來吃隻果。」那個人把削好的隻果遞到我面前，
「吃吧，別客氣。」
「謝謝。」接過隻果，注意到他的不修邊幅，白色襯衫里套一件淡藍色的秋衣，淺藍的牛仔褲洗的發白。
我想到了江亞。
江亞是江涵的哥哥，小學的時候，江亞通過江涵認識了我。
江亞在小學時已經是當地有名的混混頭，栗色的頭發，白色的襯衫，洗的發白的牛仔褲，衣服上會有洗衣粉的香味。臉上總是掛著迷倒眾生的笑容。而江涵卻是有名的優等生。每次考試總是能夠全校前三名，人很和氣，是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初中的時候就轉去了縣城最好的初中。
江亞看到我時總是在他的哥們面前說「我女朋友，可愛吧？」，然後沒心沒肺地笑。隔著很遠地方叫我「小可愛」。
而我，總是覺得他不是好孩子，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說「神經病！」。他卻笑的更抽氣了，「小可愛還是笑起來比較可愛哦。」
記得最後一次見他是在初中畢業。經過鎮上的派出所時，看見他出來。栗色的頭發有些發亂，襯衫已經發暗發黃了，還帶有一些血漬，泥污。手上，臉上都有些發紫或者於血的地方。
他看見我，眼中的傷神一閃而過，隨即又帶著不屑的口吻說，「怎麼，小可愛，來接我的？」。
我默不作聲，只是看著他的傷口，知道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沒什麼，都過去了。」
我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眼神迅速離開。「恩。」我應道，卻覺喉嚨有些發澀。我在讀初一的時候，他都已經輟學在家維持家庭。
「沒什麼，都已經過去了。」我不知道這幾個字的分量到底承受了多少。但只覺得它很重很重。只是恍惚看到經歷辛酸之後的慘然。
「我要走了，小可愛，沒有什麼要說的嗎？」。我搖搖頭看見他眼中的失落。但是，已經背道而馳很遠了。
「我真的要走了」，他站了一會，想有什麼話要說，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之後便轉身離開，像以往那樣吊兒郎當。就在他轉身的時候，臉上不禁一片濕潤。我覺得我們再也沒法想見了。初中的結業考試以失敗告終，最終是作文沒有合格。我不知道可以如何，只是想遠離現在所遇見的一切，包括江亞。
再見，我在心底默默地向他告別。
是不是很多人在經歷之後都是這樣的不屑與無奈？是不是很多人在轉瞬的一剎那就永遠消失？我無從知曉。
突然她轉過身來，「小可愛，你還是笑的時候比較可愛」。
「要好好珍惜身邊的東西。」
我忽然想起來她的名字叫何穎，他們住在一個鄉村上。
她笑著告訴我，「他是大老板，我是小老板。怎麼樣？」我朝她點點頭表示還可以。
「沒有去打工嗎？」。
「去過了，雖然工資高，但是要看別人的眼色，還不如自己出來混的強。」
「你還記得江亞嗎？」。她試探性地問我。
「江亞呀，就是那時候很厲害的那個人啊，都死了有兩年了吧！我跟你說……」
「啊？」何穎還沒有跟我講什麼，那個男生就插嘴道，我愣了一下，覺得沒有听清就反問了一下。
「誰讓你說的！就你知道！」何穎敲了那男生一個暴栗。「是。」隨後又接上我的話。
「他從監獄里出來就去找人報仇，他是想著必死的，所以就見你最後一面，他是真的……」
他看見我沉默沒有再說下去，最後，好像想起什麼似的「對了，他一直有一封信讓我給你，你等一下，我回去拿。」
「好，」
我想那是真的，原來，很多人在轉瞬的一剎那會永遠消失。回到家里，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我一直看著那條他送我回來的路，近期由于政策又新建柏油路。六年的時間，我都知道他一直在我的身後很遠的地方。卻又很近。即使在他沒有上學的時候，我知道他一直在，並且成為我的習慣。
我展開那張發黃的信紙，還帶有一些霉味。上面眉飛色舞地寫著我的名字。那是江涵的字。還記得江涵說過「我哥寫的字比起好看很多很多」。展開信紙上面是娟秀的行體。
小可愛，
有沒有很高興收到我遲到的情書？
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好像從來不會寫信，你是第一個收到的哦。
百兒，每次看到你自己回家就覺得非常孤獨，學校里除了學習很少和別人說話。所以我選擇陪伴你。好多次看見你哭的那麼傷心，都不知該如何安慰你，只能逗你開心。每次覺得離你足夠近，但是卻遙遠的無法企及。本以為，你是一個被家長寵壞的小公主的樣子。但是，每家都有每家的不幸吧！沒有人疼愛你，覺得孤獨嗎？
我不知道什麼是孤獨，只是每天都那樣過，每天糜爛的生活給我安慰。我會覺得無法回頭，距離起點太過遙遠。即使是給恩人們帶來煩惱也是沒有辦法的。
百兒，如果可以你真的做我的女朋友，那是我三生修得的福氣，但是沒有。當初只是嫉妒小涵而已。小學三年的時間，他的話題一直沒有斷過，始終圍繞你。你最終還是應該屬于他的。
小可愛，一些事情注定了，便是無可改變的。有了什麼樣的開始就注定了結局。就像死亡和生一樣。有時會想，死亡應該很美麗吧？那樣吸引人，有著觸手可及的不要怪我說的太高深，其實，我也是很厲害的喲。只是隱藏了六年，深藏不漏而已。
小可愛，不要忘記我啊。不然我會陰魂不散地纏著你的。
你總是太單純，太善良，又太會保護自己，又是我都會覺得你的心是不是石頭做的。那麼堅硬，六年的時間也不能讓你有絲毫變化。女孩子總是需要人來保護的，主要是看那個人值不值。不要一個人承受的太多，多一個人會把憂愁分半的。
好好珍惜身邊的人。
那麼，小可愛下輩子見咯。
江亞
翻過了還有江涵的筆跡。
莫百兒，
我哥死了，像他來我們家一樣神秘，又好像從來沒有來過。不知道是不是家里人對他過于溺愛還是教育不夠，他的做法總是讓我們很失望，最後到了即使是女乃女乃出面也不能讓他改變絲毫。或許到現在才明白，他想要的是真正的愛，不是完全的同情。他也想要爸媽可以罵他打他，而不是一味的遷就。那麼多年從來不知道他的心里所想，看似一家人，我們卻把他始終排除在外，所以即使他有了家，他也覺得那不是，只是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其他再無。他有一個溫暖的家，卻溫暖不了他。
百兒，你相信永恆嗎？哥真的喜歡上了你，但是他覺得那太遙遠了，即使是在你身旁。
百兒，我可以代替哥哥愛你嗎？
兩年後的六一，在小學門口見。
江涵
看完信，看到信紙完全濕掉。抬頭可以看見窗外的明月，最圓的時候，最亮的時候，曾經有一個人問過我，「百兒，你覺得開心嗎？」。
「是，我覺得開心。」但是在也沒有辦法告訴他了。
「小可愛，快看西邊！」
循聲望去，橘黃的太陽就這樣綴在墨藍色的天空中，被樹枝分割成一個個碎片。
「很漂亮，不是嗎？傳說太陽神就是乘著馬車將太陽從東方送到西方。你想看看天的西邊是什麼嗎？那個太陽落下的地方。」
天的西邊應該住這神仙嗎？
「小可愛，要是太難過了，我的肩膀可以免費借給你哦」
又是摔盤子的聲音，好些人家熄滅得燈又亮了起來，還罵罵咧咧。
黑暗黑暗，有黑暗的地方就可以藏起來，不要光亮，全都不要！
江亞就站在月光下，白色的光籠罩下來，伸出一只手，「小可愛，要和我一起嗎？有光的地方很溫暖。」
「你不來，我就走咯。」
然後我看見他在月光下的背影越來越遠，最終消失。
依然醒來，眼角濕濕的。粘在枕頭上。太陽從窗戶投射進來。有光亮的地方真的很溫暖。
可是，他就這樣死掉了，在記憶中深入骨髓，一種習慣的改掉卻改不掉那種依賴。
放學的時候，天上好多星星，在墨藍的海里熠熠發亮。他還是走在我後面。一路沉默。
快到門口的時候，「彭——」地一聲東西破碎的聲音。我僵了一下。
「小可愛。」
「恩？」
「看外面天氣多好，我們要不要浪漫浪漫?」
「你先回去吧！」趁我還沒有哭之前。
「這麼浪漫，沒有你怎麼能行呢？這天氣散步那絕對了。」
隨便找了石頭就坐下，覺得天突然間變得很冷。沒有溫度。
「要不要借你一個肩膀？全免費的？」
我搖了搖頭，擦干臉頰。
「要不是因為百兒，我早就走了，你在這能做些什麼？你怕我走了娶不到老婆？你只會把我鎖在家里，你還會什麼？過的這麼辛苦為了什麼？你以為我沒有地方去嗎？……」
「那你走啊，你走啊，早走早好！」
「我就知道，你們一家都欺負我從外地來！說我沒有生兒子，丟你家里臉面！……」
然後又是一片碎裂的聲音。
「從我到你家你就沒有安好心，你那死掉的媽說我是狐媚子，勾引你，全村人也說是我長得漂亮勾引你。呵！好啊！要是從一開始你不在我犯困的時候做那事，我會留在這兒嗎？百兒出生，听到她哭你都會說‘摔死她！’。那現在呢！你敢說嗎？」……
細碎的哭泣聲音從每一個毛孔鑽入腦海，即使是捂住耳朵都覺得那聲音一直在回響回響。昏黃的燈光下，可以看見模糊的顫抖的影子，以及散在空氣中的煙氣，很詭異地輕搖而上。
很無力地抱住自己。再無任何動作。
「百兒。」
「滾！」
「紙在這里，你，」再無下文，我听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在耳邊。喜歡黑夜，只是因為它能夠讓人肆意發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會流淚不再發出聲音。
只想早點離開，或許很多時候，我只是選擇逃避。
默默學會面對。感情淡如紗。或許太多時候只是害怕付出沒有回報，所以緊緊將自己包裹。
一直持續到高一，寒假放假，父親出車禍，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