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兒,有人找。」順著孫藝心狡黠的目光,我看到了他,這麼久了,長帥了。也高了好多。很熟悉的面孔,而另外的一個人卻去了。他朝我笑了笑。
突然覺得心跳很快,快的都快支持不了身體的重量,臉頰上的熱一直燒到身上。
「誰呀。」罌粟順著我的目光望過去,又回頭望望我。嘻嘻得笑了,壞壞地來了句,「我先回家了。」
「我可以進去嗎?」。
「哦。」回答完我才想起這是在教室,教室里還有一些同學。
「我也走咯,你們慢慢聊。」孫藝心奸詐地瞅了我一眼,然後背起書包就走了。
「百兒,你還記得我嗎?」。
周圍的目光可以把我壓死,我機械地搖搖頭,可又覺得還認得出來,緊接著又點點頭。
「你,還是沒變呢。」
我艱難地笑了笑,小學到高中,我都沒有變化,那我是怎麼長得?
「我們一起吃飯吧,然後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還有些事。」正想邁開腳步,突然從身後傳來的聲音卻讓我一陣麻木。
「怎麼還沒有走完,磨磨蹭蹭,不想回家啦。記住把門窗鎖好。」
「誒?你是哪個班的?」
「我是外校的。」
「哪個學校?」
「一中。」
「哦?竟然是一中的,不錯哦。和莫百兒家住一起啊?」
「恩,在一個鎮子上。」
「哦,莫百兒,早點回家,注意安全。」
不管他看見還是沒有看見,我點了點頭。
「我要鎖門了。」
鎖好門,尋思著跑呢,還是不跑。
「我先走了。」趁他沒有反應過來,趕緊跑掉,一口氣跑到車站。拍拍胸口。哎,為啥要躲呢。
「噗通——」面前突然跪了一個人,嚇得我趕緊退後好幾步。
「小姐,給點錢吧!我到淮陰還差一塊錢。」我定楮一看,原來還是那人啊。怎麼都這麼久了還沒回淮陰?騙子,大騙子!車站有好幾個要錢的,據學姐的學姐講,是老客了。
「襠——」不只是哪個好心人給了他一元錢。
看過去時立刻僵住了,怎麼,陰魂不散的。
「百兒。」
「厄,那個人已經來這兒一兩年了。」說完才覺不對,本來是要說一兩個月的。
「沒關系,也不缺那一兩元的。」
呵呵呵,的確,我是缺,順便把德也缺了。
看到回家的車來了,我想見到救星一樣。朝他說「我先走了。」趕緊插進人群里。等踏上車,他後腳就接著上來了。
「百兒,以後我送你回家吧。」沒有回答他,一路無語。
到了村口,他還跟在身後。要是被多事的老太婆看到,我就倒大霉了。
「可以了。我走了。」回頭看了一眼他,看見他眼中有些傷神,忽然覺得很愧疚。他的眼楮還是和以前一樣,可以照上一切,透明而又真實。
「你家里電話是多少?我好找你。」
「沒,以後我有手機了就可以了。」
「那這是我的號碼,別丟了。」他撕下寫上號碼的紙條遞給我。
「恩。」
「我走了。」終于快步拐進小巷子里。還好,還好。
那個身影,想甩掉,卻還是。手中仍是拿著筆,試卷上卻是一片空白。
「百兒,你去買袋醋回來。」母親又在做糖醋排骨,少了醋。也不知道我沒在家母親是怎麼過的。我一回來,不是沒有醋,就是沒有醬油,要麼就沒有生姜,大蒜。可以用來做菜的,她都讓我上街買過。而且是大中午的。
「莫百兒。」循聲望過去,是崔爺爺。初中三年我的自行車都是寄放在他家的。他一個老人家,就是靠政府救濟和寄放車子的錢生活的。但是卻怎麼也不要我的錢,沒有辦法,只好逢年過節從家里偷些東西帶給他。常常听他念叨自己的妻子,兒子。妻子在他三十二歲的時候車禍去了,留下兩個兒子,好不容易盼大了,不想,大兒子在當兵期間也是車禍離去。禍不單行,一年的時間不到,小兒子也葬身車底。或許真的像母親說的,一個人一條命吧。
「爺爺,又買菜啊?」
「是啊,你放假回來啦?都是大學生啦。」
「爺爺,現在好嗎?」。
「好,現在政府修建了專門的養老院。我已經住進去啦。」
「哦。」好久沒有到那兒去看過。「那里以前不是有好多人家嗎?那周女乃女乃呢?」周女乃女乃家離崔爺爺家不遠,放學的時候常常可以看見她的孫女,很胖,和同學一邊聊天一邊吃著零食。但是卻常常看見周女乃女乃被媳婦罵,然後只有駝著個背,拿個蛇皮口袋到路邊或是學校撿垃圾。那時候班級里總是把不要的書或者草稿紙或是塑料瓶都收集,等周女乃女乃來的時候就給她。
「她也搬進去了」以前每次看到周女乃女乃的時候總會想起村里一個同樣的老太太。喝老鼠藥死去。死後,兒子媳婦都哭得很傷心,通過喇叭傳出來。又听說他們燒了好多紙錢。
「要好好學習啊。」崔爺爺一句話把我拉了回來。
「我先回去了。每個人啊,有每個人的命。」說完轉身離開,快兩年了他的身子骨似乎縮了好多。像書上說的,新的輪回在繼續,替代著舊的一代。
第二天是表妹的生日,是在街上的江南酒家請的客,太陽才落下母親就到著我去了。
「坐吧。」她把我按在一個靠窗的位子上,邊幫忙招呼人去了。
「姐姐。」今天的小壽星劉燕雨,巴巴地靠著我坐下。沒理她,自顧著和子蒙講話。他說著他們班新來的英語老師,個子沒我高,頭發被燙成了小波浪,染成金黃色,還帶著個耳墜,那是一個相當大的環。暗黑色的眼影,有好幾次他都看到老師的睫毛耷拉在眼臉上,嘴巴是大紅的。夸張的是有一次,這老師生氣了,然後對著惹事的男生大吼,那男生就看見無數的白色粉末落下來。
「哈哈哈……」和他講著,不禁大笑起來。這小屁孩,每天看著老老實實地,其實也並不是什麼好孩子。
「百兒,你先帶著你妹妹玩,我去招呼客人啊。」不知什麼時候劉燕雨把二嬸請了來。不知那死丫頭又在她面前說什麼壞話。
「知道了。」冷冷地回了她一句。便不再理會。
等了好久才開席,這時天已黑透了。我只是吃飯,夾菜給子蒙,順帶著說些悄悄話。
劉燕雨在席間,嘴巴甜得不得了,又是這個爺爺女乃女乃年輕,那個姑姑好,姨姨好的。然後屁顛屁顛地從他們手上接過紅包。真不知道,才三年級小孩子而已就知道討人歡心。
「媽媽,我想要姐姐這樣的手表。」正吃著飯她突然來一句,讓我愣了一下「既然燕雨喜歡,百兒就送給她吧。難得今天是小壽星。」母親在一旁附和著。
小壽星,她到底算計多久了?真想罵人。一見到我就抱著我的手說「姐姐,這手表真好看」這可是我幾年的壓歲錢買來的,憑什麼給她!她爸媽過節時從來不見得給過我什麼!我壓著火說「你不是得了錢嗎,讓你媽給你買去。」
或許沒料到在這麼多人面前,我也不給二嬸面子。母親臉上也不好看「百兒,你怎麼說話的。妹妹還小。」
「沒事,沒事,小孩子嘛,帶什麼手表。倒是百兒快高考了,學習要緊。」一副好人樣,說不準在她心里已經把我罵了數遍。
燕雨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即撇撇嘴,掛著幾滴馬尿,跑她媽媽那兒去了。
我一下放下筷子就走人。哏,真的是夠了,一個個都裝吧!裝吧!看誰演的戲好!
突然間很累了,為什麼周圍都如此虛假?霧太厚了,連一個真實的人都看不到。
父親活著的時候就來欺負我們,只有大姑,二姑偶爾回來幫助一下。他的兄弟呢?面子上是一回事,背地里又是一回事。我和母親提過回成都。但是她都是一副痛苦的樣子。有太多的事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或許不知道更好。
猶記得父親死去的時候。
看著那個躺在草席上的男人,讓我覺得陌生又害怕。完全僵掉的身體上呈現出蠟黃色。完全的陌生人。我還怨恨他嗎?看著母親在她的身邊哭的肝腸寸斷,我卻始終無動于衷,我想︰為什麼我哭不出來呢?
母親是讓莊子上的人通知我的,那人在教室的門口叫我然後說︰「你爸在工地上摔著了,快不行了。」我愣了一會,像是听說別人家誰死了父親。
沒有去看他火化,我借口上學,便在第二日離開。
我問過菲菲,是否我沒有心?在父親死去的時候沒有掉一滴眼淚,甚至還慶幸,慶幸他的死亡帶來母親的解月兌。可我並不知道那對于母親來說並非解月兌,她想要的生活只是平淡的,每日有丈夫下班歸來,有孩子放學歸家。在燈光下日日有溫馨的場景。她要的只是那種生活。平靜,卻又感滿足。
我想自己還是在用淡漠報復他吧!我不在叫他,是從妹妹死了以後,那是多久的事呢?我已經忘記了。或許太過久遠。
只是因為母親沒有生男孩,所以在他們家里一直被欺負。我還是會記得過節時母親把僅有的節省的錢買補品給他們,然後我會在父親的哥哥們家里看到那些補品被分成平均的兩份。他打工在外,一年回家的次數極少,即使回來也是抽煙,喝酒,打牌。他不喜歡我,但是他從來不敢對我怎麼樣,那是因為他怕母親真的離開。我一直忍著他,忍到長大,忍到他死的那天。
他不在家的時候,村上的干部來罰款。母親匆匆地把妹妹藏在衣櫃里,把家里值錢的東西都藏起來。即使如此她還是斗不過一群「謙謙君子」的。家里侍養的雞如數被帶走,包括門,院子里的菜,可以拿走的都被洗劫一空。那些人的身後就是他的家人。我奢望過會有人站出來幫我們,但是,好像沒有。哪怕只上前一點的人都沒有。
然後母親抱著我哭,直到沒有力氣。
也是不知道是在第多少次上門的時候,母親忘記妹妹的存在,她在櫃子里被捂死了。
一切都戲劇化的發展著,長大的時候我想著這一切好像真的不存在一樣,有時分不清哪里才是真的。即使見到妹妹的墳墓我還是會從心底懷疑,我是否有過這個妹妹?又是這一切讓我有要發瘋的沖動,或許很好的遺傳了母親,畢竟還是挺過來了。但是那個時候我知道有一種感情叫做絕望。
我在和菲菲將這個故事的的時候沒有帶有一絲感情,但是從菲菲的眼神中我還是知道,我在絕望著。
那時我是小學二年級,好多事情都忘記了。唯獨妹妹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