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人經過我面前,看見我在哭,說了句,「這是誰家小孩,大人跑哪里去了?不會不要了吧?」
母親真的是不要我了嗎?她出來就是為了把我丟掉?那以後要怎樣?會不會被拐賣?拐賣後呢?母親說的,帶我去找外公外婆的,就真的會去找,母親說過的話,從來都是會做到的——但是,要是母親找不到我呢?她在哪里?這里是哪里?
我好像哭了,還哭得很凶,眼淚沿著耳際流下去,好像在抽泣。
「百兒,真的很難過嗎?沒有關系,他已經沒有關系了,不要太擔心。你媽媽會原諒你的,你又不是有意的。真的沒有關系。百兒,很難過或者嘗試說出來會好很多的……我不會放棄你的。」我好像听見江涵的話從頭頂傳來。他的懷抱很溫暖,帶著冬日陽光的溫暖。干淨,有洗衣粉的味道。我好想緊緊抓住他胸口的衣服,緊緊的,不想放手。
不想被丟棄掉,不想自己把自己丟掉。害怕夜晚,害怕城市的燈光。可是,那突然間變得很遙遠了。
母親最後找到我,抱著我一陣好哭。父親也在不遠的地方。我想,就算那個地方是自己不願意去的地方,但是,還是有了依靠,不至于孤單到不知所以。
最終沒有去成四川,那麼多年我的遺憾一直在那里。每天做夢的時候會夢見母親講過的高山,山谷里有泉水,叮叮咚咚,從洞里流出來,味道甜甜的。我從來沒有見過高山。那里就像是一個美好的地方,充滿歡笑。不必這樣面對這麼多。
或許在記憶中沒有到過的地方美麗得一發不可收拾,也讓人從此有了希望。
江涵我送回學校,把我送到宿舍大門口才離開。然後好像交代了什麼,我接過他遞來的包就轉身走了。
一個人坐在床上,周圍很安靜,天還沒有黑透,但是宿舍里昏暗一片,如同陷落到一個空間,所有的聲音通過立體的空間傳播到耳朵里。只是一雙眼楮望著,只有眼楮還是活的。做了一些時候,等立體的聲音消失掉了,想來整棟樓上的人大概都去上晚自修了吧。我也收拾好東西就去到教室。新的一個星期,所有的人都在講話,恍恍惚惚很多聲音在四周,吵得腦子脹得很,就那樣一直膨脹,膨脹下去,快要炸掉一樣。不知道這是在哪里,到底是哪里呢?
老班將我叫去,只是因為我在看菲菲寫來的紙條的時候哭了。
紙條上寫著林池的姐姐自殺了,從教學樓的六樓跳了下去,在公布取得省級一等獎之後的一個白天,沒有任何征兆,亦什麼都沒有留下。我想終究我沒有那個勇敢,選擇痛苦的死亡的方式,相反選擇了繼續生活下去。
他將紙條直接扔進垃圾桶,然後像做調查一樣問我。
「你們家幾個人?」
「兩個。」
「有誰?」
「媽媽和我。」
「你媽有工作嗎?」。
「恩。」
然後我就不知不覺又哭了出來,咬住嘴唇也無濟于事。只是覺得悲痛,因為林池這麼優秀的姐姐的死亡,再或者是我自己悲哀,那麼多年哭的時候從來不在人前,現在當著自己討厭的老師的面哭得這麼凶,一方面覺得不甘心,一方面覺得丟臉,再或者是因為為母親感到悲哀,究其緣由也不知道結果到底是怎樣的,只是覺得傷心得很,所以哭得很凶,一抽一抽的。
「哭完了就回去,把眼淚擦擦。現在當做是結束了,重新開始。」說著遞來紙巾。
沒有什麼可以結束,一切才剛剛開始而已。
下課後菲菲就來問我,「上課老班是不是找了你去?他看見那張紙條了?寫的什麼內容?他不知道我和他的事吧?」
我一一回答,心地一陣苦笑。看她松了一口氣的樣子。突然疲倦至極。
菲菲,相處這麼久,我竟然連她和林池的關系暴露在老班面前的分量都不及。
有誰說過時間是一副良藥?忘卻就像是喝掉忘川的水一樣?孟婆給投生的人湯喝的時候,必問人,你是否已經確信要忘卻?來世不再記憶?
答案必定是肯定的。
也希望江涵不要再來找我,會有更好的女孩子適合他。這樣就會極好的。不久以後微微問過我一句話,你是否真的覺得會有更好的女孩子適合他?你以為你配不上他?那你又有什麼資格讓他選擇別人?決定真的有那麼一個更適合他的女孩子?想來我的自私已到了一定地步,不僅僅是自私,竟然到了自以為是的程度,以為自己覺得真的是別的好的女孩子適合他,但這終究只是一個借口罷了。
菲菲又和我冷戰,見到我也不怎麼理睬,她是真的生氣了,對著我的臉,回了我一句,「我不知道我怎麼惹你了,但是你不要好不好就給別人臉色看!我不是他,沒那麼多閑情了解你。」說完便沒有再理我。
倒是微微早已習慣我的臭脾氣,也不多問,過得像往常一樣。偶爾會看著我笑笑,找些閑話和我說說,見我不理就又找其他人去了。我睜著眼楮看著她,想到罌粟,寂寞得似乎要冷卻掉。罌粟,人冷的時候是不是不會感覺到身體的存在?你在哪里?背上你的衣服又去了哪里?想來,又足夠悲傷一陣子了。
或者說這就是傳說中的樹倒猢猻散,路久見人心。
孫藝心找我的時候,我驚詫于他臉上的憤怒。
他說,「莫百兒,若是你不能珍惜別人的心,就不要隨便拋出去踐踏!你沒有資格!你知不知道,江涵為了你傷成什麼樣子?你有沒有心?以前我覺得你該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子,但是我想說,我肯定是瞎了眼楮!他娘的我眼楮就瞎了!我為什麼要把你的聯系方式給他?我是腦子里進水了了!他媽的!他那麼一個驕傲的人,喝醉了酒,半夜在學校大門口喊你的名字,要不是因為他成績好!學校早就處分了!你倒好!每天過的逍遙自在!算我錯看了你!你真的是,不配!
我覺得我應該說些什麼,可是好像沒有必要了。我好像已經失掉了語言。要是按照小說的脈絡發展的話,我肯定要去找江涵,然後心疼他的自我傷害,然後大家一起像王子和公主那樣的結局,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然而,這是在現實中,我是母親的女兒。會放下的很快。假裝忘記得很快的人。俗話說的,有其母必有其女。
記得一句話這樣說,一起歡笑過的人,很多年以後或許你不會再記得他的樣子,相反,一起哭過的人,很多年以後依舊記憶猶新。江涵沒有和我一起哭過,所以,或者很多年以後我只會記得曾經有一個人怎樣喜歡我,但是卻不知道他的模樣。因為人是這樣一種動物,沒有疼痛,所以忘性很大。
像愛情的牙齒里講的那樣,魏迎秋拔掉他那顆虎牙,對錢葉紅說「只有疼才能讓我記住你。」
陽光很好,照在身上是寒冷的身體漸漸有了些暖意。陽光照在眼楮上一片血紅。已經立夏很久了,身體卻還是那麼冷。
江涵,我不配,所以我離開。
冷靜下來的時候,才有頭腦去考慮,為什麼江涵要去喝酒?然後醉酒?然後叫我的名字?或者是我傷透了他的心,對我失望了吧!但是我明明記得他好像說過「我不會放棄你的。」但是還沒有到最後,還是放棄掉了嗎?沒有人來問個究竟。
晚自修結束後,人離開的很快,不多會就只剩下自己一個。關掉燈,听見腳步踩在樓道上的聲音,一步一步。像一直走不完,只好走下去,走下去。
走到教學樓下,人很少,偶爾有一對情侶或是好友吵鬧著從身邊過去。還有零星的幾個教室亮著燈,白色的燈光,透過窗戶穿透黑暗,照射在面前。我抬起頭來,看那些燈光,有些朦朧的感覺。回過頭來的時候,看見一個人影離自己越來越近,然後不斷拉長,又縮小,再拉長,日次循環往復。
「百兒。」我听見江涵用沙啞的聲音喊了我。我抬頭,就看見他背光站在我面前,臉上一片憔悴。
「現在有沒有感覺好一些?我,昨天去了你們家一趟。你,媽媽,已經原諒你了。你,不要太過自責。」我總覺得這段記憶模模糊糊。讓人不辨真假。我伸出手去,想要撩開擋住他眼楮的劉海。我喜歡他的眼楮,不用避諱,單純的喜歡,當做珍貴物品一樣的喜歡。現在,我只可以看見它們在那里閃閃發光,白天里,那雙眼楮亮亮的,清澈無邪,可以從里面看見我自己,那像是一面鏡子,映照著許多鏡像。
但是手,在半空被他抓住。他的手很溫暖,像他的懷抱。
他就這樣把我的手捧在手里,很奇怪的姿勢,他低下頭,嘴巴里說「百兒,抱歉。很抱歉。我不知道有這麼多。」我看不見他的眼楮,也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其實,我害怕他說,「百兒,很抱歉,我沒有辦法等你到最後。真的很抱歉。」然後像那個人一樣消失掉。
他好像又說了一些話,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留下個背影給我了。他說了什麼?真的是「百兒,抱歉嗎?我選擇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