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比任何人修煉都要困難百倍。」朱垣瞥了眼自己的弟子,嘆氣繼續說︰「在他小時候我看過了,被人下了毒手。經脈堵塞難開,靈根毀半,活下來純粹是因為她母親天天給他用靈力滋養身體。」
「師父已經,為什麼他們一定要做得這麼絕,師父為了宗門,為了他們做的還不夠?!」阿北被氣的渾身發抖,即使是她,都被犧牲了啊。
「還好,師妹你已經離開,現在的九絕峰已經不是百年前的九絕峰了。」朱垣勉強一笑,老一輩的前輩們,北堂煞師祖隕落,虞渦師祖失蹤,銀衍師祖離開宗門,此時能震懾外界的也只剩下一個被迫半隱退的施瑯綸師祖了。朱垣苦笑起來,又扔出一個消息,讓阿北半天沒有回神。
「九絕峰,呵呵,九峰現在差不多只剩下八峰了。」
阿北心跳一漏,想到生死未明的師父和已經落隕的大師兄,這兩個人一直都是封禁峰的支柱,剩下的那些師兄師姐,根本就像是透明人一樣。
「璇璣峰替代封禁峰成為九峰之首。封禁峰現在已經成為半封閉狀態,除了一些老前輩和師兄們,下面的弟子已經很少了。」現在新一代的弟子們,根本只是听說過封禁峰而已,可以說封禁峰最後一批弟子就是阿北這一批。
阿北恍惚間,火氣緩緩消散,還記得曾經在靈礦,韓一個小小的封禁峰弟子就讓他們敬如上賓。北堂煞曾經自傲的說過,封禁峰才是九絕峰真正的傳承,只要封禁峰不倒,那麼九絕峰就必然不會倒下。可是現在,封禁峰被迫隱退了,九絕峰此時走上了修仙界的前端……
「……」兩個人沉默了,相見時的驚喜被惆悵沖淡了不少,人還在,那些物事,卻已經變了。
「然後他們這樣對待余生?」
「師妹,如果可以,你還是不要去打擾他現在的生活。」朱垣說道。「與其痛苦的知道真相,不如讓他這樣平凡的過下去。」
阿北有些掙扎,那是她大師兄唯一的骨肉,那是他們九絕峰最後的血脈。突然就和遠處余生時不時瞟向這里的眼神撞到了,阿北怔愣後一笑,說道︰「我能看出來余生對于修仙這條路的執著,我也不能不管他。既然我知道了大師兄的獨子過的不好,我就不能讓他像底層攀爬的螻蟻一樣活下去。師父對我有授業塑神之恩,大師兄對我有維護救命之恩,我不能不報。」
「你想要怎麼做?」朱垣皺眉,阿北現在不過也只是金丹修士而已,身邊再帶上個累贅,這怎麼成。
阿北握緊拳頭,那時的感覺現在都記憶猶新,大師兄前一刻還在和她說這話,下一刻,就在她的懷里從溫熱變成冰涼僵硬。她費了好大的勁才讓自己壓下沸騰的情緒,才讓自己有勇氣把師兄落隕的消息帶回那個沒有一點懷念的地方。
「不知道,只是想幫幫他,我尊重他的選擇。呵呵,他也算是我的師佷,你不會知道的,大師兄當時就死在我的懷里,他當時只是,一下子,就死了,你沒法體會我當時的感受,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瘋狂,有多恐懼,」
朱垣還想再勸說,可是隨著阿北一步一步走遠,平淡的聲音傳來,竟沒法再說出勸說的話。他苦笑起來,知道是沒法勸說阿北了,阿北的倔強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但是余生的情況那樣特殊,不是想幫就能幫到的,說不定連帶著她也遭殃。朱垣微眯著眸子,遮掩了異光,回頭對著候狗子低語。
戒指被下了禁制,雖然能打開,但阿北並沒有打開,而是再加了一層,然後還給了余生。她不知道這個戒指怎麼會到了余生手里,但是對方既然把戒指還回來,那麼就不會怕有人知道,害了余生的命。只是凡事還是小心謹慎的好啊,所以阿北將這戒指稍稍改了外貌,只是障眼法而已。
「你叫余生?」阿北問道。
余生點頭,瞟了眼阿北,不知道對方為什麼對自己和顏悅色。對方的強大讓他不敢有半點異動。
「你還有親人嗎?或者師兄弟什麼的。」阿北微微一笑。
「回前輩的話,家里還有年邁的母親。」
「年邁啊。」修仙者,可以說是擁有了遲衰的容顏,不過短短幾十年,年邁等于什麼。
「如果我讓你跟我走,你願意嗎?」。
余生顯然是被阿北這突兀而來的一句震到了,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神︰「前輩您?」
「你願意嗎?」。阿北緊緊盯著余生的眸子問,不是拜自己為師,而是跟著她走,讓她幫助他。
余生眼神閃爍,最後黯淡下來,堅定的搖頭,「我現在不能走。」不是不想跟著走,而是不能走。
阿北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點頭,然後笑了。大師兄陸生雖然有種種不好,但是他做為師兄作為九絕峰的峰主,卻是好樣的,記得曾經那位九尾貓前輩就評價過大師兄的為人。余生身為大師兄的傳人,應該也是正直的人才是,所以阿北很滿意。
「我也算是你父親的舊相識,能不能去看望一下你的母親。」
「啊?可以,只是家舍簡陋,怕是怠慢了前輩。」
阿北搖頭,朝朱垣喊道︰「師兄願不願一同前往?」
「既然師妹邀請,師兄當然去得。」朱垣點頭朗聲道,然後又回頭去交代弟子侯狗子幾句,便把人趕走了。
「只不過,師妹還是听我說完余生的情況再做決定的好。」朱垣走來,上下打量了余生。
余生看著夾道兩旁的垃圾殘渣和磚瓦碎片,臉有些赤紅,身後跟的可都是前輩啊,只是走進來,就感覺這破爛的巷子蓬蓽生輝啊。余生走到最里面的一家,院子里灰暗無比,沒有燈光,推開簡陋的木板門,發出「吱呀」的聲音,伴隨著的還有陣陣有氣無力的咳嗽聲,蒼老嘶啞。
余生臉色一變,快步踏進房間,也不管身後帶來的客人。阿北不以為然,跟在後面進了房間,里面撲面而來的氣味,讓阿北皺眉,朱垣眉頭一跳,濃郁的死氣和難掩的腐味,里面的病人怕是活不過明天了。
「娘,娘,你怎麼能不吃藥呢。」余生痛苦的抱起床上縮成一團的枯瘦人影。
「你怎麼還在這里!」枯瘦的人影使勁推開余生,縮進更角落里。
「娘!我怎麼能丟下您,娘,你吃藥吧。」余生拿起床腳上的玉瓶,倒出一粒丹藥,玉色的丹藥散發著清香,一瞬間,房間里的死氣和腐味就被清散一空。
「多管閑事!」枯瘦的人影一揮手,玉瓶被打了出去,玉色的丹藥掉落在床上,烏黑的梅色被褥上,銀色的絲線被照耀出微微的芒光,里面的人影似乎也清晰了一點。
「娘!」
玉瓶穩穩的落在了阿北的手上,這丹藥,是治不好床上人的病的。阿北走上前,攔住余生,不管余生戒備警惕的眼神,坐到了骯髒的床上,眯著眼看向里面的枯瘦女人。
「你是誰?來我家干什麼?」
「你活不過明天了。」阿北輕嘆,朱垣點燃了桌子上的煤油燈,溫暖的橘光把陰冷的屋子照的亮堂起來。
「原來,是你?!」女人咬牙,身子前傾,露出了蒼白的枯發和橘皮樣的臉頰,蒼老的難以置信。
「前輩,如果你是來說這句話的,那麼你也說了,請走吧,我們家並不歡迎。」
「生兒!不得無禮!」女人呵斥道,顫顫巍巍的從床里面爬了出來,揮開余生伸出來阻擋阿北的手,靜靜的看著阿北。
「我並沒有見過你。」細細打量著婠婠,阿北輕聲道,沒有介意余生剛才不敬的語氣和行為。大師兄的怪癖,阿北也是听說過的。
「對,但是我們師兄弟們都認識你。婠婠見過小師叔。」女人垂下頭。
「你不必如此,你是余生的母親。」阿北苦笑,扶起對方,婠婠,多麼好听多麼嫻淑的名字。
「那也改變不了您小師叔的身份。」婠婠伸出手,干枯的就像是雞爪的手,阿北伸手握住,傳過絲絲靈力,但是,無用。
「所有人都以為您死了。而余生廢了,所以封禁峰被迫……所有的希望都被他們鏟除了,可是你為什麼又要回來,那多危險。」婠婠忍不住苦笑,渾濁的眼楮里滲出淡黃的液體,回想曾經的驕傲,婠婠不禁哀慟,那是他們的驕傲,永遠的驕傲。
「如果我不回來,怎麼能知道大師兄還有血脈。你就讓余生這麼過下去。你也是從底層弟子做起的,知道其中的艱辛,難道你忍心?你應該記得,他是陸生的兒子!」
「沒有辦法,已經沒有希望了,與其讓他去飛蛾撲火生不如死,不如就這樣,為了生存掙扎。他已經被廢了,我知道,我只是不能容忍他死在我前面。」
「……本來我想帶他走的。」阿北苦笑。
婠婠反手抓住阿北的手,「小師叔,如果可以,讓他留在這吧,拜托您的朋友,困難的時候幫一把,死的以後,保佑後輩。」
「……」阿北看向有些怔愣的余生,無法抉擇。
「求您了。」婠婠哽咽的說道︰「余生即使僥幸結丹,但絕無可能碎丹成嬰。小師叔,讓他就這樣吧。」
余生握緊了拳頭,渾身冰冷,他听懂了母親的意思,他引以為豪的意志,心底的那份堅持,突然就倒塌了。
阿北看余生閃爍的眼神嘆氣,再看婠婠那渾濁黯淡的眼眸,回頭歉意的看向朱垣,朱垣微笑的點點頭。
「好吧。」
阿北再次走了,朱垣看著阿北遠去的背影,悵然若失,自此一去,再想見時,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回頭看那若隱若無的山峰,這里是阿北開始的地方,有過輝煌的時候,也有過低谷的時候,但這里卻不再讓阿北留念。
朱垣回頭看那破爛的院子,里面的女人心滿意足微笑著闔上眼眸。朱垣輕笑,走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