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好好消化體會鐘淺羽離去後的傷感與失落，因為兩個人都知道，一天以後，就是進士科開考的日子，這將決定他們一生的命運，也許是天翻地覆，榮華富貴；又也許是數十年的寒窗苦讀全都付諸東流，化作泡影。不論如何傷感，此時的兩人只能囫圇地咽下滿心莫名的滋味，把它禁錮在角落中不再去想，也不敢再去想。
凡風眠將為數不多的幾件換洗衣物一件件地疊好放進行囊之中。他的動作不快，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他的目光時不時掃過眼前的這架紙屏風。這薄薄的一架紙屏風將小小的畫室一分為二，兩邊各放了一張單人小床和一副桌椅。
紙屏風上，有一個熟悉的影子左右忙碌著，橘紅色的夕陽淡淡地投在白色的紙屏風上，似乎連那個背影都被染上了一層朦朦朧朧的柔光，毛絨絨的，像個小太陽，左右上下地晃動，但卻是看的並不真切，朦朦朧朧的，像是在雨打芭蕉的春晨做來的一場空夢。
凡風眠像是被那光芒刺痛了一般眯了眯眼，將手中的最後一件衣服放進行囊，繞過屏風，用一種只有他自己明白的目光深深地，用力地看了秦明一眼。
原本模糊的影子立即變得清晰真切，秦明的身形線條分明，近在眼前，觸手可及，凡風眠這才勾勾唇角，像是釋然了什麼一般。
「風眠大哥，去吃飯吧。」秦明顯然也感覺到了凡風眠的目光，轉頭道，聲音里卻是帶上了些與原來不同的沙啞。
「好。」凡風眠點點頭，走出畫室，看了一眼餐桌上剛端上來不久還冒著熱氣的飯菜和三副擺放整齊的碗筷——仿佛她還在，他們也未曾面臨分別，一切都還像原來那般，什麼都沒有發生，也什麼都沒有變。
凡風眠掃了一眼桌上的菜，還是一葷一素一湯，湯是鐘淺羽最喜歡的「雨竹下油紙傘」，那用來給梅香腌肉作配料的梅花還是十天前鐘淺羽親手摘下來，一朵一朵清洗，挑撿的。
他還記得，她對他們說，每一朵梅花都要開成差不多的程度，味道才最好，開了一半的梅花和盛開的梅花味道是絕對不一樣的，若是兩者混雜在一起，這味道就要大打折扣了。那聲音真真切切，仿佛就在耳邊！
凡風眠一言不發地坐下來，舉筷，將碗中的飯粒一粒一粒地塞進嘴里，卻沒有像往日一樣一一評論其味道。
「青菜里忘了加鹽了！」秦明嚼了一口青菜，皺了皺眉，一口把它全部吐了出來，「我去加鹽。」在此之前，他從未犯過這樣的錯誤，每一道菜都是那麼完美的無可挑剔，然而今天，卻是連最最基本的鹽都忘記加進去了！
「不用了。」凡風眠連眼楮都沒有抬一下，放下手中還有大半碗飯的碗，「我吃飽了。」
秦明微微一愣，抬眼看了一眼臉色不太好看凡風眠，似乎是想說什麼，但終是抿抿嘴，把喉嚨口的話咽回了肚子里，一言不發地收拾碗筷。
凡風眠坐在書桌前，對著一張空無一字的宣紙，手中握著一支蘸飽了墨的毛筆，卻是半響都未曾落筆，只是定定地地看著眼前緊閉的窗戶，不知在想些什麼。
終于，他攬袖提筆，行雲流水般勾勒出一道道毫無規律的線條，這線條所畫，分明是一個女子的臉，這女子的面容看上去是如此的熟悉，那樣的眉眼五官，巧笑嫣然，不正是鐘淺羽嗎？
只是，凡風眠卻又再一次驟然停下，雙目空洞地望向窗外如血的夕陽，不再落筆。
「嗒」一滴濃墨從毛筆的筆尖滑落在宣紙上，墨汁滴落在畫中女子的眼角下，緩緩向下滑落，留下一條蜿蜒的痕跡，最終被宣紙吸干了水分，停留在紙上。
一眼看去，這一條墨痕就像是一條淚痕，從眼眶落下。那雙眼眸中也仿佛平添了幾分難言的離傷。
夕陽一點點滑落天際，余溫褪去，十月下旬的天，傍晚已經有了涼意，夜幕降臨，涼意漸漸襲上身子，周圍愈發的寂靜，也愈發的黑暗。
坐在黑暗中的凡風眠卻並未點燈，隔著一層紙窗，盡管十八的月亮還不算太暗，卻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宣紙和毛筆的輪廓，和硯台上未干的墨汁反射出的微弱的光。
在紙屏風的另一側，凡風眠听見秦明已經輕手輕腳地爬上了床，也擱下毛筆，月兌去外套，躺上自己的床。
凡風眠合著眼，卻仍能感受到月光蔓延上自己的眼臉，似乎還有那種帶著淡淡寞落的清冷。
凡風眠雖是躺在床上，可意志卻是格外的清醒。他仰面向上地躺著，索性睜開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頭頂的梁柱，耳畔不時傳來秦明略帶焦躁不寧的翻身的「沙沙」聲。
月光照在梁柱上，折射出一團若隱若現的冷光，仿佛是一只眼遠遠的看向床上躺著的人。
又是一夜無眠，直至破曉……
小劇場︰
這天，凡風眠正在和秦明一起下棋。
十分鐘後，凡風眠兩指夾起一枚棋子，伴隨著「啪」的一聲落子聲，凡風眠微笑著說︰「我又贏了。」
秦明癟了癟嘴，一咬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那枚棋子藏進了袖子里，嘻嘻一笑道︰「那里贏了，分明還沒輸嘛！」
凡風眠又是一笑，微微挪動了一枚棋子，再次抬頭︰「這次真的贏了。」
「哪里哪里！」秦明說著，棋盤上又少了一枚棋。
「好你個秦明，你還是秦明嗎！你怎麼做秦明的！你還算是秦明嗎！你太丟秦明的臉了！你看看你，你簡直就不是秦明！」
凡風眠……突然……暴走了……
秦明委委屈屈地撅了撅嘴，揚起天真的小臉道︰「風眠大哥，你難道就不知道有一句話叫做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嗎？」。
（最近總是寫這種不太愉悅的章節，寫的自己都要抑郁了，寫一個小劇場來娛樂一下大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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