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縣,既不是風光旖旎的江南水鄉,又不是漠漠黃沙的邊陲小鎮,引不來文人騷客,也不會有駐守大將光臨。當然這里也不是什麼客商往來的集散之地,也沒有什麼讓人趨之若鶩的特產,故而也談不上富庶。
在大梁的疆土上,它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縣城。
偶有客旅經過,也不過腳步匆匆而去,不會在心底留下半點痕跡。
若說這里還有什麼優點,也不過仗著沒有兵禍、也未見過什麼太大的天災,生活比較平順安逸罷了。
世皆道,在蔚縣做生意,或得個安穩;但在蔚縣做官,縱不會輕易出錯得咎,卻也別指望有什麼大的政績。
縣志載︰此處山巒環繞,氣候溫和,郁郁蔥蔥,故名蔚縣。
谷凡站在勾檐綠瓦之下,朱牆曲巷之間,半天回不過神來。手里下意識地撫上脖頸間的海藍墜子,方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真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低頭看看自己一身鵝黃雪紡裙,腳上一雙白色涼拖,露出兩條光光的胳膊以及一雙大腿,有點欲哭無淚,不會自己剛剛逃過一場車禍,就又趕上一場風化案吧。
再看看空空的雙手,手提袋也沒有帶來,雖然也是廢物一件,好歹可以遮遮羞吧。而左手腕上的銀鐲,大概就是她唯一的錢物了。
谷凡模了模脖子上的藍色心型墜子,心里暗咒︰果然不是什麼吉利東西!rose戴著它船沉了,自己戴著它跑到了這倒霉地方。
隨著泰坦尼克3d版的再次大熱,海洋之心的各種仿品再次大賣,若說谷凡對海洋之心有多麼向往與喜愛,倒不如說是老rose將它拋入海中的瞬間拉住了她的眼球。那一刻,谷凡的確感覺到一種攝人心魄的美。
谷凡一直在想,那一刻老rose在想什麼呢?
于是有一天谷凡在逛百貨商店的時候,不意間走過珠寶櫃台時,就被售貨小姐用各種美麗的語言、以及親切的笑容蠱惑了,沖動地買下了這款號稱同比例完美復制海洋之心的藍水晶項鏈。
的確很美,很深邃,很剔透。
谷凡琢磨著哪一天,登上甲板,也重復一次老rose的動作,也許那一刻,她就知道老rose在想什麼了吧。
「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谷凡听到一聲輕呼,猛地抬起頭來,只見一個粗布衣衫卻不減風華的麗人捂住嘴瞪視著她,那一雙美麗的大眼滿是驚訝與憤慨。
谷凡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縮入了一邊小巷,借著陰影遮去了自己的身體。
谷凡想著,也許那人下一個動作便是轉身就跑吧。只求那人不要大聲呼叫,引來眾人圍觀方好。
那人的確是動了,但是卻不是她想像的那樣轉身跑了,而是上前拉住她的手,不由分說地帶著她向巷子深處跑去,一邊輕聲說︰「別害怕,跟我來,我家就在前邊,我幫你尋身衣裳。」
谷凡本想掙月兌那人的拉扯,听了那人的話,便不作聲了,只是快步隨著那人。
那人家果然沒有多遠,好在巷子里也沒什麼人,很是清靜,倒是讓谷凡如願地避入了那人家里。
院門關上的那一剎那,兩人同時松了一口氣。
那人笑了笑,帶著谷凡進了一房間。
谷凡四處打量了一下,很簡單的幾樣家什,看得出也不是什麼名貴東西,卻擺出了別樣的風致。雖是普通人家,主人卻著實玲瓏心肝。
那人關上房門,打開櫃子,取出一套粗布衣衫,遞給她。
「這是我日常穿的,雖不是什麼好料子,但卻洗得干淨,你若不嫌棄,便換上吧。」
谷凡哪里敢嫌棄,她不知心里有多慶幸遇到如此好心的人,忙不迭地接了過來,口里連連稱謝。
可接下來,谷凡又有些為難,抓起衣裳打量了半天,才分清里外衣。
那人見谷凡只是打量卻不肯穿,便道︰「你雖身量比我高些,但也沒有幾分,現下只得將就吧,不合身之處,過後再改便是。」
谷凡點點頭,不好意思地說︰「我只是不太熟悉這種衣裳的穿法,這才多方打量。」
那人好意地說︰「這有什麼,我幫你就是。」說著接過衣裳,拿過里衣打開,沖谷凡舉了舉,示意她把身上的衣裳月兌下。
谷凡也不好讓人家這麼舉著,便趕忙月兌上的雪紡裙,正要往那人舉好的衣裳探手臂,忽覺氣氛有些不對,只見那人冷冷地盯著她的胸前,抿著嘴。
谷凡只道那人沒有見過她的內衣,有些驚訝,卻听那人冷道︰「你是女人?」
谷凡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好吧,是不夠豐滿、有點平,但好歹也分得男女不是,便尷尬地點頭。
不容她開口,那人憤憤地將衣裳甩在一邊的桌上,扭頭摔門出去了。
谷凡怔了怔,這時也有點覺出不對勁了,只是卻想不明白其中的蹺要,只得慢慢穿好衣裳,開門出去。
谷凡本想要解釋,可又不知要說些什麼,而那人看到她出來了,反而更生氣了,一邊推著她說︰「誰讓你穿我衣裳了,月兌下來!」
谷凡被推得往後踉蹌了一下,忙道︰「不知小姐何故生氣?」
「小姐?你說誰是小姐!」那人嗆聲道。
谷凡一愣,難不成這里小姐也不是什麼好詞?
「那、那不知該如何稱呼……」
「不知如何稱呼?」那人哼了一聲,四處看了看,抓起靠在院牆上的大掃帚就沖她打了過來,「我打你這個……我好心幫你,卻不想被你如此捉弄……你、你、你給我滾出去!」
谷凡四下亂躲,一邊討饒,一邊解釋︰「我、我真的不知此地風俗,我原是外鄉人,看在此處,原諒則個!」
那人卻哪里听得進去,只是追著她打。
好半天,兩人才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
那人瞪著谷凡,谷凡滿臉苦笑。
「我的確不知此地風俗,若有冒犯之處,我道歉,只是還請讓我弄個明白,日後也不再犯此錯誤!」
那人估計是打累了,也不想再打了,把掃帚往旁邊一扔,既而冷笑,「你若非托自己是外鄉人,那我也無話說。可你縱是外鄉人,也該知道男女有別!你原不該隨我來,但我有心幫你,這也罷了。卻沒有想到你錯論陰陽,分明就是別有用意,有心戲弄!」
谷凡怔了半天,好生回味那人口里的話,猛地想到自己先前覺得不對的地方,那人的聲音分明有些低沉,谷凡再抬眼看向那人頸間,果然看到了一塊微微的凸起,不由向後踉蹌了一步,這真是一個詭異離奇的世界。
谷凡苦笑道︰「公、公子,我可以這般稱呼嗎?」。
那人哼了一聲。
谷凡輕聲解釋︰「公子,我真不是有意冒犯,我們那里女子才作公子這般打扮,一時沒有想到,公子勿怪!」說著深深一揖。
那人搖搖擺擺從她身邊走過,上下一番打量,撇嘴道︰「莫怪我不相信你,你這話卻著實讓人難以相信,縱然你是外鄉人,難道你是飛過來的不成,沿路就沒有見到過人煙?便是路上沒有見到過,在這蔚縣城里難道也沒有見過人?」
谷凡張嘴欲說什麼,那人卻擺了擺手,「你也不用同我講,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咱們萍水相逢,本也不用解釋那麼多,只是我這身衣裳卻不萬萬不能借與你穿!也不是我小氣,舍不得這一身衣裳,只是你穿著這衣裳出去,于你我好說不好听,再者別人也笑話!你一個大女人,也不會想被人背後戳脊梁骨吧?」
谷凡張了張嘴,又閉上,半晌才說︰「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只是你也知我原先的衣裳著實不能見人。公子好心,再借我一件女人衣裳吧。」
那人瞪了半天眼,幾次想回絕了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最後咬了咬牙︰「罷,好在我父親不在,我將我母親的衣裳借與你一身,只是你要小心穿著,得空要還回來!」
谷凡連忙答應。
那人用力跺著腳走進了另一間房,一會兒方另取了一身衣裳出來,扔到谷凡身上,一指原先的房間,「你去那里換!」說完背轉身坐到院里的石桌旁。
谷凡拿了衣裳進屋換好,此衣要肥大一些,褲腳也要長些,還不如原先那衣合身。谷凡俯身挽起褲腳,看著自己光光的腳趾,不由有些氣悶,嘆了口氣,又將原先的衣裳折好,放在一旁,然後提著自己的雪紡裙走出門來,對那人說︰「我將它壓在這里,待得空,我再回來還衣!」
那人瞅了雪紡裙一眼,又看了看谷凡,勉強點了點頭。
谷凡將雪紡裙放下,又說︰「還請公子賜姓,也好稱呼。」
「顏。」
谷凡點頭,「我叫谷凡。」
谷凡又是一揖,才往外走,忽听那人在背後說︰「你且等等!」
谷凡回身,兜頭扔過來一條布帶,「把你那頭發弄弄,披頭散發的像什麼樣子,由不得人不誤會!」
谷凡模模散在兩肩的大波浪卷發,抽了抽嘴角,若是讓母親知道了自己這頭被她千方百計威逼著去燙的「女人味」發型,遭人這麼評價,會不會氣得直接厥過去?
谷凡用布帶把頭發隨手綁住。
那位顏公子皺了皺眉,沒出什麼,將她送到門口,谷凡回身道別︰「顏公子請留步,衣裳我會盡快還回。」
那顏公子也不作聲,只是默默地看她出了門,便將門關上。
谷凡走出幾步,回頭打量,將此處牢牢記在心里,暗自告誡自己莫要失信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