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然成風 第二十八話 空穴來風

作者 ︰

我把小高推到一邊,「砰」地一聲一腳踹開了門。

燕兒紅著臉驚惶地站著,手足無措地看著我。

席地而坐的少年,衣襟上浸濕了大片的酒漬,為人潔白皙,眉如水墨畫,笑意明朗的臉上沒有任何驚疑,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

我暗暗驚艷了一番,正色沉聲道︰「燕兒,過來。」

燕兒向阮咸欠了欠身,小聲道︰「公子見諒!」

小丫頭垂著頭,快步走到我面前。

我一把把她拉到身後,極盡我的藐視之能斜眼瞟了瞟阮咸,戲謔道︰「阮公子恐怕走錯地方了,小酒館可容不下您這尊大神。」

阮咸笑問︰「此話怎講?

少年的笑容俊朗隨意,眉目間竟有些阮籍的影子。

一股子邪火竄上心窩,我毫不客氣道︰「什麼怎講?明白說就是請阮公子速速離開,別把別人對你的容忍當做你不要臉的資本。」

他毫不在意地擰了擰浸濕的衣襟,開始解浸濕的外衫,隨口道︰「姑娘是掌櫃的還是內掌櫃的?憑什麼趕我呢?」

我一時語塞,只得瞪了他一眼,拉著燕兒匆匆離去。

背後傳來小高的忐忑的聲音︰「姚遙姑娘!」

「小高!」阮咸朗聲叫道。

小高應了一聲,隨後傳來關門聲。

我拉著燕兒到了自己的房間,小心地問道︰「燕兒,那個混蛋是不是欺負你了?」

燕兒搖了搖頭,說︰「不是的,姐姐,阮公子不是壞人。」

小孩子就是單純,壞人好人地分,殊不知世上不止好人與壞人。

我暗嘆了口氣道︰「那你告訴姐姐,剛才發生什麼了?」

燕兒垂著頭小聲道︰「是燕兒不小心,把酒弄灑了…」

「為什麼會不小心呢?」

燕兒抬頭看著我,咬了咬嘴唇。

我柔聲道︰「燕兒別怕,什麼事有姐姐給你做主!」

燕兒囁嚅道︰「阮公子,阮公子說帶燕兒,回去做童養媳。」

童養媳?!

我愣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問道︰「那,燕兒喜歡阮咸嗎?」。

燕兒垂下頭,紅著臉小聲道︰「阮公子挺好的…」

阮籍也挺好的!

我換了個方式直接問︰「那燕兒告訴姐姐,燕兒願意去給阮咸做童養媳嗎?」。

半晌,燕兒搖了搖頭,一臉認真道︰「阮公子是好人,燕兒打心里尊敬阮公子。」

竹林七賢嘛,好人是好人,卻不見得是好男人。

在小的時候,都習慣把人簡單地分為好人壞人,可是萬物之靈的人類,卻是有著最為復雜的靈魂。

燕兒的回答讓我松了口氣。

這孩子確實聰明懂事,是我瞎操心了。

「阿意?」門外傳來小高的聲音。

燕兒一個激靈向門看去︰「阿意哥哥?」

我快步走去拉開門,只見小高抱著托盤立在門外,一臉迷茫地看著樓道拐角。

順著小高的目光看去,不見任何人影,我拍了拍小高︰「怎麼了?」

小高回過神似地看了看我,目光走到燕兒身上,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目光︰「沒…沒什麼。」

我拍了拍忐忑的燕兒的頭,支開她︰「燕兒,你去酒坊里看看。」

燕兒咬著嘴唇點了點頭,乖巧地下了樓去。

我一把把小高拉進房里,問他︰「阿意怎麼了?」

「我…我不太清楚。」小高一臉緊張,緊緊抱著托盤挨著門邊立著︰「姚遙姑娘…你覺得呢?」

「阿意中意燕兒?」

小高驚得忙搖頭︰「阿意是燕兒的哥哥。」

「他們是親兄妹嗎?」。

小高點了點頭︰「我是在他們之後來到酒館的,也只是听掌櫃的說的,好像是沛縣劉家,家道中落,當年阿意就帶著燕兒來到酒館投靠掌櫃的。」

原來燕兒是姓劉的啊!

劉燕,劉意。

等等,劉姓…該不會跟漢室遺孤有關吧?

那原來的柳軒又是什麼人?

好吧好吧,我又胡思亂想了。

哎,這小酒館,也不太平。

可這會子卻是心煩意亂,是一點也不想管了。

我替小高拉開門︰「嗯…你去忙吧。」

「我…這…剛司馬府派人給姚遙姑娘送來的。」小高連忙從懷里掏出一張帖子遞給我,匆匆下了樓。

司馬炎又搞什麼鬼東西?

打開一看,卻是司馬師的生辰請帖,邀請——姚遙姑娘。

真差點忘了,還有這個雄才大略的人物。

到底還有多少人知道我跑這酒館來了?

陰魂不散,陰魂不散,自己要瞎折騰,還不讓別人安生。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不容易恢復姚遙的自由之身,才不跟你們玩。

要敢找上門來攪合,我就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我剛沒好氣地把請帖隨手往桌子上一丟,「咚咚咚」的敲門聲就響起了。

我驚了一瞬。

才放的狠話,不至于這麼快就報應了吧?

黃天啊,後土啊,各路神仙佛祖啊,姚遙一時失言,罪過罪過,千萬別真是來攪合的,小女子不拿屠刀的啊!

我懺悔著慢慢拉開門。

一張熟悉的臉,明眸皓齒,秀外慧中,人面桃花,分外水靈。

雪雁要笑不笑要哭不哭地看著我,聲音微顫地喚道︰「主子。」

「亂喊什麼?我不是你主子。」我把臉一繃,肅聲道︰「我是你師父!」

雪雁紅著眼,淚水飛速地打著轉,咬著嘴唇撲過來抱住我,哭聲道︰「師父!」

「噯!」我的眼楮忍不住一酸,拍著她嬌弱的背,問她︰「你家人好嗎?」。

她狠狠地點了點頭。

「你呢?你好嗎?」。

她點了點頭,頷首看了我一眼,遲疑道︰「侯爺,侯爺特地讓我來伺候主子。」

我心一沉,不由月兌口道︰「王肅又想搞什麼?」

雪雁連連擺手,怯聲道︰「不是的,是大公子念及主子待我如手足,特地向侯爺求情,派了我過來,雪雁以後又可以追隨師父了。」

我又喜又惑,不禁蹙眉。

無緣無故,他有那麼單純有那麼好心?

雪雁垂下目光,囁嚅道︰「雪雁,雪雁好像給師父造成困擾了…對不起,雪雁一心想跟著師父…對不起,雪雁一會就回府。」

我連忙攬過她的肩,解釋道︰「傻丫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能來和我作伴,我真的不知道有多開心,我只是擔心他們利用你,所以,有什麼事你千萬不要瞞我,不要想一個人擔,我不要你夾在中間難做,明白嗎?」。

雪雁咬著嘴唇點了點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哽咽道︰「師父,你過得好嗎?」。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朗聲道︰「好!見到你就變得非常好了!」

雪雁破涕為笑,拉著我歡喜地說個不停。

一會跟我說她之後怎麼怎麼苦練,一會又一個勁地要我給她講離開蘭陵侯府後經歷的事。

兩個人一直咕嘰咕嘰到傍晚,才意猶未盡地下樓去小間吃飯。

「喲!」柳軒看了一眼坐在我身側的雪雁,陰陽怪氣道︰「師徒情深呢!」

我笑了笑嘲笑道︰「掌櫃的眼冒綠光啊,我還以為,掌櫃的只對男的感興趣呢!」

柳軒呵呵一笑道︰「那是因為跟你待久了,差點對女人失去興趣了。」

「放肆!」雪雁漲紅了臉怒目瞪著柳軒,低聲喝道︰「你…」

柳軒一臉戲謔道︰「我,我,我怎樣?」

我啪地一拍桌子,驚得兩人一哆嗦,齊齊噤了聲看著我。

我繃了臉瞪著柳軒道︰「大膽刁民,出言不遜,公然調戲良家婦女,掌櫃的,你會紅哦~」

「我調戲良家婦女?你肯定不是良家婦女,穿越的小三,你才會紅哦~」

「柳秀氣!」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揪住柳軒的臉頰,咬牙切齒道︰「再胡說八道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雪雁驚得起身,手足無措地怯聲道︰「師父。」

「啊!」柳軒呲牙咧嘴,含混地喊道︰「男男授受不親的!看你把旁邊那個小家碧玉給嚇得!」

我啐道︰「我讓你見識下我徒弟的厲害!雪雁,讓掌櫃的嘗嘗你的分筋錯骨手!」

柳軒猛地彈起來,掙開了我的手,瞪眼道︰「擦!你還來這麼狠的!」

我笑著撲過去抓柳軒。

他連忙躲過我的爪子,一溜煙跑出了小間,嚷道︰「好女不跟男斗!」

雪雁驚魂未定地看著柳軒落荒而逃的背影,囁嚅道︰「師父,什麼時候教了我分筋錯骨手啊?我…我怎麼好像沒學過啊。」

我嘿嘿一笑,拍了拍她的肩︰「沒關系,我也不會,等為師學會了再教你啊!」

雪雁委屈地撅了撅嘴,重新坐下。

我一邊給雪雁夾菜一邊告訴她︰「其實對付柳軒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角色,咱們要教育為主,暴力為輔!」

雪雁撲哧一笑,一臉謹慎而忐忑地凝視著我,說道︰「師父當初決意離開蘭陵侯府,是為了這個柳掌櫃嗎?」。

我一口飯差點嗆進氣管里,待咽下去,緩了口氣,回道︰「你想哪去了,我跟他是兄弟,離開侯府我只是為了自己,為了自由!」

雪雁不解看著我,地低聲道︰「自由?」

「對啊,就像現在,我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我可以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明白嗎?」。

雪雁笑了笑,垂目道︰「雪雁大概懂了。感覺好奢侈呢,哦,我不是說師父,我是說,難怪師父願意為了它做出那麼大的犧牲,雪雁,就沒有這樣的勇氣。」

「雪雁,不是你沒有勇氣。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面對死亡的那一瞬,那種沒有真正地過自己的人生的悔恨好刻骨銘心。」

雪雁訝然道︰「死過,哪一次?」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繼續說道︰「獲得新生的我,只有一個信念,就是一定要自由地活著,為自己活著,並且要活得讓自己在將來死的那一刻無怨無悔!」

她眨了眨眼,看著我喃喃道︰「活得讓自己在將來死的那一刻無怨無悔?」

我問她,她活著為之努力的最大願望是什麼。

她說是家人都平安溫飽,語落,她拉著我的手殷殷切切地說到︰「我和師父,也都平安幸福,嗯,師父還要自由。」

我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說道︰「你看,每個人都不一樣。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道路,放得下那是灑月兌,放不下那是責任。我反正是無牽無掛只身一人,而你嘛,有的是面對和承擔的勇氣,很棒!」

她若有所思地盯著飯桌半晌,默默無語地開始扒飯,晶瑩地淚水悄無聲息地滑落進米飯里。

我一時不明白哪句話戳中她淚腺了,只得愣愣尋思。

她側過臉抹去了眼淚,口含著飯含糊道︰「師父,雪雁真的不想離開你,雪雁想永遠跟隨你。」

我輕輕地拍了拍雪雁的頭,輕笑道︰「傻丫頭,我又不是公子爺,你跟我一輩子,等人老珠黃了我還怎麼把你嫁出去啊?」

她哇的一聲伏案痛哭起來。

這丫頭現在怎麼變得這麼愛哭了?

是我哪里說錯話了?

我拍著她的背哄道︰「好好,不離開不離開,我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從此,我的生活里,不超過一刻鐘就會听到一聲「師父」。

又一次,無良和尚來酒館,雪雁也注意到了他,感到甚奇。

我一時八卦心起,就跟她講了有關那和尚的听聞。

雪雁眨巴著眼楮問道︰「法號易水是個什麼意思?」

我略略忖度了一下,告訴她,大概是取自「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吧。

她又接著問,那是什麼意思。

我便把荊軻刺秦王的歷史故事講給她听了。

見她听的非常入戲,我趁興教了她一首相關的歌。

雪雁挺聰慧的,雖沒有學過音律,但很少有走調的地方。

我喜道︰「來來,你從頭唱一遍我听。」

雪雁乖順地應了一聲,略略停了一會,清明柔和的聲音唱道︰「

前塵遠,皆笑談,榮辱且付劍光寒。

石門峽,萬軍戰,百步執飛劍。

咸陽殿,寂寞眼,一生與君幾擦肩。

長夜漫,淚濕衫,夜盡見天明。

年少壯志不畏漫漫路途險,

是非未看透,唯見紅顏帶笑嫣。

鐵馬金戈,兵戎烽火,誰人又情願?

不悔伴君萬里戎山,共執手,漫天遠。

紅燈舟慢,星眸明媚閃,黃衫凌空如鶴舞。

卻不堪回首,今夕燕何在。

宮城敗,木榮枯。

雪城早已化,灰飛檣櫓間。

飛雪亂,承君言,淵虹一動鳴天闕。

孤鳴山,鯊齒寒,何日再見?

立宏圖,霸業展,揚手一點指江山。

風蕭蕭,易水寒,圖窮匕首見。」

我禁不住鼓掌稱贊,一番為人師表的成就感涌上心頭啊!

雪雁兩頰微紅,歡喜地問道︰「師父,圖窮匕首見,那然後呢?」

我告訴她後面還有一小部分,讓她先把前面的多唱幾次,把調子記熟了,我再教她後面的。

她乖順地點了點頭,歡歡喜喜地哼著調子去廚房幫忙了。

我到酒坊去查看一下燕兒新學釀的葡萄酒怎麼樣。

柳軒伺機湊過來笑道︰「你那好徒兒寸步不離,其實是在監視你,你個不長腦袋的還以為人家是真有那麼喜歡你啊!」

我一把抓了塊抹布塞進柳軒嘴里,啐道︰「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你就羨慕嫉妒恨去吧!」

「呸呸呸!」柳軒吐出抹布,憤憤道︰「不听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到時候你可別來求我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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