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堂屋，若施一直悶悶不樂的。于雪兒那樣一個嬌弱羞怯的女子，原來也不是自己想的那般簡單。若施很清楚地記得，自己和她說過小時候落水的事情。雖然若施並不怕水，柳氏卻是不允許自己再靠近池塘湖泊，為了安她的心，若施從不去那種地方。所以，從一開始，于雪兒就知道那丫鬟並不是自己派去的。
可是，即便如此她還是去了。若施初以為于雪兒心里也是喜歡表哥的，女孩兒害羞，即便她沒有坦率地說出來也不算什麼事。可到最後，她竟然是義正言辭地拒絕了表哥，還提出叫柳府瞞下這件事。表面上看起來，誰都不能不稱贊她一聲，真是個懂事的女孩，不卑不吭，自尊自愛。可是事情的真相真的如此嗎？若施想到了另一個可能，頓時心里發涼。她有些痛恨自己的頭腦，為什麼不听指揮，自動就去分析這件事，以致于得出了一個有些丑陋的答案。
「九兒妹妹，請留步。」于雪兒臉上猶有淚痕，提著裙子從里面追出來。柳氏對這個不哭不鬧，听話懂事的姑娘還是很有好感的，遂和顏悅色地問道︰「于姑娘還有什麼事嗎？我們正趕著要回海寧呢。」見于雪兒咬著嘴唇欲言又止，若施輕嘆一聲，對柳氏說︰「娘，你先過去吧，我和于姑娘說幾句話就來。」柳氏點點頭，對梨花示意道︰「梨花，你陪著姑娘。」若施搖搖頭︰「不用，我有些話想單獨和于姑娘說。」柳氏見女兒堅持，再想想這里是柳府，總不可能出什麼事，也就答應了。
柳氏和梨花走後，于雪兒一臉倉惶︰「九兒妹妹，你剛才叫我于姑娘，可是嫌棄了我這卑微的姐姐？」
若施淡淡地說︰「于姑娘心里不是很清楚嗎？根本不是我叫人給你傳的口信，可你還是去赴約了，我不相信，你想不到事情的前因後果。」
「我知道妹妹會為了這事惱我，所以才特地和妹妹過來解釋的。沒錯，我要猜出是誰一點也不難，承泰表哥是不會做這些無禮的事情，想來想去也只有承義表弟了。我怕他小孩子不懂事，鬧出事情來，才特地與他見面，誰知道他突然告訴我還約了承泰表哥，我心一急就要走，承義卻拉住我不放，這才不小心落了水。」于雪兒委委屈屈地解釋道。
「于姑娘，我雖然年紀小，可你也別把我當傻子。」若施心中有些失望，到了這地步還是不肯坦言嗎？「我相信你落水是意外，因為你根本不想嫁給表哥，否則剛才那樣的機會你也不會就此放棄了。可是，你心里不願意嫁給他，卻不願與他斷了牽扯，難道不是嗎？于姑娘你大概是希望他能對你痴迷吧？承義的性格向來爽直，他要是只想和你說清楚，就會直接闖到你房里去，根本不必這麼麻煩，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安排你和承泰表哥在那里見面。這事雖然是他設計的，可這般拙劣的手段我不信你看不出。」若施的表情愈發冰冷︰「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呢？還有，如果沒有落水一事，你究竟想和表哥說什麼？」
于雪兒一愣，聲音又軟了幾分︰「我只是想和柳公子說清楚，我們是不可能的，就只是這樣罷了。妹妹，難道你也誤會我了，以為我是那種水性楊花，不知廉恥的女子？」
「你當然不是，你是一個冷情的，而且目的性極強的女子，一旦認定了某件事就絕不會回頭。我猜于姑娘自己是十分願意給知府大人當妾的，畢竟那是朝廷大員，位高權重，豈是表哥一介秀才可比？」但是，你又不想叫人說你自甘下賤，所以找了些不得已的理由，好叫人覺得你是為了家族犧牲，大情大義的女子。這些話，若施沒有說出來，卻是給了于雪兒幾分面子。
于雪兒臉色慘白︰「你道我是那貪慕虛榮的卑劣之人！」
「貪慕虛榮並不卑劣，但凡是人都有這個毛病，卑劣的是明知道自己如此還不願意承認，甚至利用無辜的人來掩飾，重重傷害了別人。」若施的神情變得嚴肅︰「我猜表哥或許一輩子都忘不掉你這位品行高潔的初戀，沉溺在無法救你月兌離火坑的悲傷中。你明明對他無意，又何苦利用他的深情呢？難道就只為了證明你的魅力有多大？」
于雪兒的臉已不知不覺變得有些扭曲，她握住雙拳，低著頭笑著，聲音有些陰森有些苦痛。「梁若施！」她抬起頭來，已然另一副表情︰「你是知州大人的千金，金陵柳家的外甥女，你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有母親疼愛，姐妹關懷，無論誰見了你都是一個勁兒的稱贊。你大概從來也沒有被人當成垃圾一般看過吧？」
她痛苦地流著眼淚，仿佛要把心中的委屈全都宣泄出來︰「而我呢，家族衰敗，父親不喜，母親為了我的姻緣，像丑角一樣到處求人，還遭人嫌棄。風骨，哼，那種東西我們早就沒有了，那麼奢侈的品格我怎麼會有，我家人怎麼會有！」
「所以，你就可以傷害別人嗎？表哥是無辜的，他從來也沒嫌棄你，他是真心喜歡你的。」
「喜歡？他的喜歡有多久，一年還是兩年，沒等我紅顏逝去，恐怕就不存半分恩愛了吧。他那樣的人，就和我爹一樣，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我就是要他為我日夜痴迷。柳夫人不是很厲害嗎，她不是瞧不起我娘嗎？我就要讓她的兒子為了我著迷，茶飯不思，看她還得意什麼！」于雪兒輕笑︰「你說的沒錯，我是愛慕虛榮，我只有成為有地位的女人，我于家才不會叫人看不起，即便是個妾，我也是古大人的女人！」她說起來絲毫不見羞澀，反而越說越興奮，仿佛自己已經風光榮華了一般︰「到那個時候，誰還敢小瞧我于家，誰還敢給我娘臉色看！哈哈！我這都是為了我娘，為了她我什麼都願意做。」
若施想到了于夫人，粗野無賴，口無遮攔，認識她的人沒有一個夸過她半分。可即便是這樣的于夫人，卻也為了自己的女兒不惜厚著臉皮，用盡招數，想讓女兒能得個好歸宿。「你真的認為你去做古大人的妾室，你娘就會開心嗎？」。
「當然不是。」于雪兒抬起下巴︰「妾者卑賤，這我很清楚。所以我要做古大人的寵妾，古姿瑤不是看不起我嗎？總有一天她會跪在地上求我的，還有沈府，柳府，甚至你們梁府，你們這些人都會反過來跪在我腳下！你們糟蹋我，侮辱我，不就因為于家勢微嗎？真正嫌貧愛富，貪慕虛榮的是你們！我只是為了保護我娘不被侮辱罷了，我于雪兒發誓，此生決不會再讓任何人瞧不起！」
若施有些憐憫，誰能說于雪兒不是被逼無奈才出此下策呢，可是她卻選擇了錯誤的道路來報復，若施沒有資格勸她罷手，也勸不了她，只希望她將來不會後悔。
「你不需要可憐我，我明白，自己的出身不能選，我投胎到于家就是于家的姑娘，娘的女兒，我不會怨這些。只不過我于雪兒就不相信自己會一輩子縮手縮腳地做人，我一定會成功的，你們這些名門之女就等著看吧。」
「好啊！原來你是這種女人！」承義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一張小臉紅通通的，氣憤異常︰「我要去告訴四哥，告訴逸風哥哥，看你這壞女人還得意什麼！」
于雪兒忽然听到承義的聲音，吃了一驚，她朝四周望了望，見沒有別的人才安心下來，低聲道︰「我真是大意了，被梁若施幾句話就逼急了。」她淺淺一笑。對承義說︰「表弟，你還小，有些事情你不明白，可不要亂說啊，一驚闖下大禍，怎麼柳夫人沒罰你嗎？」。
承義氣得哇哇大叫，撲上去就想打人，叫若施給攔住了。若施問︰「可憐不是理由，你難道覺得自己沒有一丁點兒錯處嗎？」。
「我是為了我娘，為了于家，我哪點做的不對！」于雪兒冷笑︰「天生富貴如你，哪有資格對別人說教！梁若施，別以為你自己是個沒有半點污點的聖人。說實話，你不是善良，你只是沒有賣弄心機的機會。你什麼都擁有，自然也不用千般算計去得到了。和我結交也是可憐我吧，想讓我來做襯托你的葉子！呵呵，畢竟，比起真正的大家閨秀，你根本是個上不了台面的。你和我一樣唯唯諾諾，也只有和我一起才能顯擺顯擺你的出身對吧？你心里很明白，那些女眷對你好，夸獎你，不過是看在梁大人的面子。」
若施不禁在心里問自己，難道真如于雪兒所說嗎？她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就像上回認嫡子一事，她出于私心私情偏袒柳氏，對智淵來說何嘗不是一種不公平？
「好吧，如你所說，我確實不是聖人，我也一點都不善良，不過我會盡量約束那些不善良的心思，謝謝你的提醒。」若施想，這個世上誰都不會是聖人，即便自己有些私心也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于雪兒像只高傲的孔雀一般離開了，只是承義卻是個氣性大的，直嚷著要去告訴四哥。若施瞪了他一眼︰「你可知道錯了？」
承義一臉不服氣︰「我哪有錯，錯的是那個可惡的女人，長得丑就算了，心腸還這麼惡毒，看我不告訴哥哥。」
「你告訴承泰表哥也是沒用的，他絕不會相信。」就好像梁曄從不願相信姜姨娘的野心與算計。
承義苦著臉︰「那怎麼辦呀，我哥就是個老實的，難怪被那妖女騙了。」忽然他一拍腦袋，跳了起來︰「有了，我去告訴逸風哥哥，叫逸風哥哥給我出氣！」
嗯？逸風是誰？若施心中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