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那夜,他坐在涼亭獨自喝酒,上官思凡手執長劍佇立林中揮劍飛舞,劍氣到處,藍紫色的花朵隨風翻飛,順著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臉頰緩緩飄落。過了許久,上官思凡似是累了于是便靠在亭子的石柱旁,幽幽地講起了當年的故事。
他自小父母雙亡,後來機緣巧合下竟被某個世外高人收養。待到他弱冠之時,收養他的師父便讓他獨自下山,闖蕩江湖。就在那年的寒冬,他救起了雪地里奄奄一息的司徒敏敏。司徒敏敏亦是個可憐的孩子,上官思凡看到她便不由得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于是,一時心軟,他便收養了比自己整整小了十歲的司徒敏敏為義妹。自此以後,司徒敏敏便一直跟隨在側,伴著他倚劍江湖,行俠仗義。當初收養上官思凡的高人性格怪異,日積月累之下,竟也養成了他不喜與人多語的性格,然則司徒敏敏性情直率,活潑開朗,漸漸地,這個明媚的女孩慢慢地溫暖著他那孤寂的心靈。歲月如逝,一晃便過了六年的時間,那時他二十六歲,她十六歲。一日,司徒敏敏拉著他進了自己的房間,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對他講。他未多想,便跟了進去。
「思凡哥哥。」她輕輕扯開自己的上衣,露出雪白的肩膀,嘴角帶著甜甜的微笑。
上官思凡怎麼也沒料到司徒敏敏會有這樣大膽的舉動,一時之間,竟是呆住無語。
「我在自己的肩上刺了你的名字,這輩子我只作你的妻子,可好?」
上官思凡震驚地看著眼前明艷無雙的少女。
曾幾何時,她便說過要嫁與他為妻。那時的她才十歲,他以為只是稚童之言,因此並未在意。可是歲月如梭,記憶中那個一直喜歡和他撒嬌的小女孩,現在卻已然變成了一個艷若朝霞的少女。
「敏敏,」他穩定心神,強壓住心底的一股異樣,微笑著殘忍地打碎了她所有的夢想︰「我是你的哥哥,妹妹怎麼可以和哥哥結婚呢?」
司徒敏敏睜大雙眸,妍麗的臉龐一付驚慌失措的模樣,眼眶瞬間被淚水所覆蓋,冰涼的液體如珠子般自臉頰滑落。
「可是,可是,我一直把你當成我的夫君。六年前我就說過,等我長大了,我便要做你的新娘子。你那時候,那時候,不是也答應我的麼?」
「夠了!敏敏!」上官思凡低呵︰「胡鬧也該有個限度。」
他自己一個人飄蕩過日也就算了,他怎麼能讓她一輩子陪著他過這顛沛流離的生活?
「今生,我只會是你的哥哥。」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司徒敏敏呆呆地看著上官思凡離開,好不容易回過神之後,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楚,哇地一聲便嚎啕大哭起來。
自那件事情以後,上官思凡故意保持著與司徒敏敏之間的距離,而司徒敏敏也裝作什麼事情未曾發生過的樣子,依舊快樂地叫著他思凡哥哥。他們彼此小心翼翼地不再觸及那層薄如蟬翼的紙箋,生怕一不小心便會將兩人推到無可挽回的境地。只是世間的事情真的很讓人無奈,有些事情你越不想觸踫卻越是逼得你不得不正視。
那年秋天,在與天下第一惡盜百里無極的決戰中,上官思凡受了重傷,全身上下數百個傷口無一不流著烏黑的血液。他以為那次自己必死無疑,卻沒想到原本應該在家的司徒敏敏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為了救他,她替他吸去了滿身中毒的傷口污血,為了將他背下山,她絕麗的臉龐被路旁的荊棘野草劃上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他看著她,心疼無比,但嘴上卻故意冷言相向,一點一點打擊她的底線。倔強的她說什麼也不肯丟下他不管,強忍著委屈的淚水,硬是將他從陡峭的山巒一路背了下去。
幾天之後,他終于醒了過來,當他再次看到紅腫的雙眸和滿身傷痕的她,他終于抑制不住心底的顫動,一下便將她擁入在懷。
「如果三年後你還是執意要做我的妻子,那麼,我便娶你為妻。」
懷中的少女身子一僵,但嘴角卻慢慢露出燦若星辰的笑容。
「思凡哥哥。」話畢,她便暈了過去。
上官思凡直到那時才發現,原來這個傻得不能再傻得少女在用嘴替他吸去毒血時,她也已然中了巨毒。他無法想象她究竟是憑著一股怎樣的毅力將他從身死邊緣救回。而這幾日來,她又是如何度過這巨毒的煎熬?
一想到此,他的心莫名地抽痛的厲害。不自覺地撫上她的發際,他對著昏迷不醒的她默默低語。
「敏敏,思凡哥哥此生定不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時間在指尖流過,眼見三年之約將至,上官思凡答應司徒敏敏拜訪完山湖山莊的
南宮莊主之後便回來娶她為妻。
可是誰又知道,這一去,兩人竟幾近成了永別。
之後的無數日子里,上官思凡一直在想,倘若那時他沒去山湖山莊,倘若那日他沒踏入那個房間,或許一切的一切也不會演變成今日這個樣子。
看著與自己同榻而眠的南宮姍姍,他一下子明白發生了何事。南宮莊主為了逼他為婿,竟不惜設了這般計謀讓他難逃悠悠之口。為了維護南宮小姐的清譽,他最後只得娶她為妻。
山湖山莊辦婚事,這是江湖上多大的事情。一時之間,整個武林便已傳得沸沸揚揚。
「思凡哥哥,你不是說要娶我為妻的麼?為何你又要娶他人做你的妻子?」
該來的終究會來,就在婚禮的前一晚,司徒敏敏出現在了上官思凡的面前。
「是敏敏哪里不好?所以思凡哥哥不要敏敏了麼?思凡哥哥,你說啊,只要你說,敏敏一定改。」
美艷絕倫的女子比三年前愈發多了一份攝人心魄的艷麗。此時此刻的她正雙眸含淚地凝視著自己摯愛了九年的男子。
「敏敏,」上官思凡痛苦地微闔雙眼︰「此生此世,我只會是你的思凡哥哥。」
「不會的,不會的。」司徒敏敏的聲音里帶著顫抖,上前幾步抓住上官思凡寬大的衣袖。
「你說過,你會娶我為妻。只要我一直愛著你,你便會娶我為妻。」
「敏敏,」上官思凡深吸一口氣,心底撕裂般地疼痛,但臉上卻是無比鎮定淡漠︰「我一直把你當做我的妹妹,你要恨我,便恨吧。權當我上官思凡對不起你。」
司徒敏敏听到上官思凡的話語,雙目空洞地看著他,手不自覺地松了松,之後身子便像不受控制般快速向後倒去。
妹妹?原來自己這九年的深愛卻只換來他的一聲妹妹?
「嘶……」布帛撕裂的聲音自耳邊傳來,司徒敏敏抬起沒有焦距的目光看著近在咫尺的上官思凡。
為了救突然摔倒的她,上官思凡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肩膀,只是事出突然,他未來得及抓住她,卻只夠著了她那寬大的衣袂。
衣袂被扯裂開來,露出司徒敏敏潔白瑩潤的肩膀,只見那上面赫然刻著上官思凡四個字。
「敏,敏敏。」上官思凡一如三年前第一次看到那幾個字時那般震撼,久久說不出半句話來。
司徒敏敏一陣苦笑。
這是何其諷刺的事情?此生,她只想做他的妻子,所以她才紋了這四個字在自己的肩上。但是,現在他卻不要她了。他不要她了……
也罷!他既不愛她,既不娶她,那她還留著這些作甚?
心像是要被生生地抽離開來,司徒敏敏抬手拔出發髻上的一支銀簪,狠狠地向著自己刻字的肩膀刺去。
「不……不要!」
上官思凡眼睜睜地看著司徒敏敏將銀簪劃過自己的肩膀,想要阻止卻已然來不及。
「你,你為何這麼傻?」慌忙扯了自己身上衣裳的邊緣,上官斯凡伸出手去欲替司徒敏敏進行包扎。
「你可以不娶她麼?」懷中傳來司徒敏敏近似哭腔的懇求聲。
上官思凡包扎的手頓了頓,終是沒再說什麼。
司徒敏敏見狀,也不知哪來得力氣,一把將上官思凡自身邊推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上官思凡,你听著。你若娶南宮姍姍為妻,那麼你我今日便就此恩斷義絕!」
死一般地沉寂在兩人之間擴散開來,司徒敏敏盯著緘默不語的上官思凡,任由
肩頭紅色的液體順著朱色的衣裳縷縷而下。
「對不起。」半晌,上官思凡終是開了口。
司徒敏敏听到上官思凡嘴里逸出的三個字終于再也忍不住仰天大笑︰「對不起?」
她笑,但眼角卻有淚不斷滴落。
「哈哈,對不起?」
猝地,司徒敏敏止住了眼淚,雙眼因為憤怒而變得通紅︰
「我恨你,上官思凡!我這輩子也不會放過你!」
揚起驕傲的下巴,艷絕無比的臉龐閃現著令人琢磨不透的妖冶笑容︰「終有一天,你會跪著求我回到你的身邊!」
說完,司徒敏敏再不回頭,一躍便自窗口跳了出去。
「敏敏。」上官思凡手里緊緊抓著司徒敏敏扯下的半只衣袂,臉上早已滿面淚痕。
那夜以後,司徒敏敏便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每隔幾日便會來到山湖山莊刺殺上官思凡。無奈上官思凡武藝高強,所以司徒敏敏每次都是無功而返。時間一長,她知道自己武藝與他相差甚遠,于是便在江湖上放話,誰若能殺得上官思凡,那她便嫁與那人為妻。
諸葛明宣收回回憶,目光仍靜靜地看著窗外的藍花楹。
他雖不知道這一年來山湖山莊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但想來這些年來他定是累了罷。
世人都道上官莊主和他的妻子恩愛無雙,羨煞旁人;司徒敏敏一廂痴戀,求愛不成反生恨意。但若不是那次酒後真言,他諸葛明宣又怎麼可能知曉事情背後的真相?
「姍姍以為我最喜歡藍花楹,于是便命人在這後院種了滿園。只是她不知道,其實最喜歡藍花楹的一直是敏敏。」伸手接住飄落的藍紫色花朵,上官思凡的聲音虛無而飄渺。
「而我,我只是習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