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濯足洗心
初試‘玉凌鞭’便獵到了雪雉，繁重滿意將雪蛇鞭更名。雪色彌漫中，小家伙靈風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地的碎骨頭，深深地嘆口氣，在心里不住地感慨，跟著這樣的主人有肉吃麼。
「想吃肉麼！」繁重輕揚眉梢，忍不住戲謔道。靈風耷拉著的耳朵，立刻豎起，眼楮水汪汪的看著繁重。縮身猛躍到繁重肩頭，討好的搖擺著尾巴。繁重捏捏它的耳朵，憐愛地笑了笑，將手里只啃了一口的烤肉遞給它。小家伙立刻兩眼放光抓過肉，忽搖著柔軟的大尾巴，搖頭晃耳的吃起來，吃相倒也不難看。
繁重又親昵的用臉頰蹭了蹭那雪白的絨毛，又軟又綿，很舒適很溫暖。一百年的冰冷黑暗中，伴隨她的只有孤寂和那深深的執念。
現在能夠看看這麼生動有趣的小家伙，看看這不同于黑暗的雪色世界，看看這連綿起伏、雄偉壯麗的雪山，讓經歷了一百年痛楚的感覺，也有了些許舒適和溫暖。
冰雪迷霧中繁重走到一片峭立的雪峰下，雪峰擋住狂風和大雪，山腳下有一片霧氣蒙蒙的狹長小湖。在這寒冷的雪原之上，流動的水面非常少見。
繁重站在霧氣蒙蒙的湖邊上，靈風也停下腳步，靜靜的看著，並不打擾主人。看著這似曾相識的霧氣，繁重卻又想不起什麼來，神色黯淡下來。轉而又打起精神，沿著湖邊查看起來。
湖岸上散落著許多又光又圓黝黑色的卵形石頭，湖面上氤氳飄蕩著暖暖的霧氣，一些小生靈感應到繁重強盛的靈氣，早早的就躲了起來。繁重在一片干淨的岩石邊停歇下來，透過絲絲縷縷的霧氣，湖底五彩的卵石清晰可見。
繁重忍不住欣喜起來，撩起一捧捧湖水，看它們相擊四濺開來。溫溫的清水映著繁重皎潔似月的面容，在湖面聚散起伏。繁重呆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倒影，手拂上臉頰，憂郁的神情令繁重自己都忍不住鼻頭酸澀。
‘他’不喜歡憂郁和傷心，這樣的神情被‘他’看到該會傷心了。抬起頭讓眼角的淚咽了回去，緩緩的走進清澈的湖水中。溫暖舒適漸漸從腳底疏散而上，繁重索性將自己整個埋在水里。
一百年中，繁重早已忘記這舒適的感覺，記憶里只有黑暗和冰冷。現在，她渴望著洗濯塵埃，洗濯這一百年來時時刻刻都籠罩在心間的黑暗、寒冷和痛楚。
靈風自己卻繞著狹長的湖邊上走了一圈，發現，一片地勢稍微隆起的湖岸上方，亂石偎抱之間，一汪汩汩的熱泉不停地翻騰流響。熱泉水順著地勢，四溢而下，流向黑石遍布的湖中。連帶湖岸也暖暖得，並不是冰雪覆蓋的模樣，生長著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蔥蔥郁郁，在寒冷的冰雪之中，碧玉般遍布湖岸。
靈風靜靜的看著水面慢慢平息，朱紅色的衣袖在水中顫抖波散開來，烏黑的長發遂波纏繞，主人蒼白憔悴的面頰被發絲零散的遮掩住，這一刻的主人脆弱的令人心疼。
嘩啦啦……
繁重從水里抬起頭，甩了甩烏黑的長發，耀眼的笑容堅定著彌漫開來，水珠飛濺四落，像夜空的繁星映襯璀璨明華的月牙。雪依然飄落，山頂的狂風依然在嚎叫，只有這暖暖的湖面依然是安靜模樣。
笑容感染著小靈風，仰浮在水面繁重的心盡管依然酸痛不已，可，依然在微笑。
「噗通」一聲，靈風跳進水里，撒開四蹄，水面上頓時像開花樣，爭先恐後起來，水花四濺。
靈風圍繞著繁重不停的刨水，繁重有種錯覺，這小靈風好像覺察到了自己的悲傷和眼淚。不一會，靈風就學著她眯起眼楮深深地呼吸著水面上溫暖的氣息。繁重輕笑出聲，靈風立即睜眼瞧著，隨即就嘰嘰喳喳的樂起來。一會蹦到附近黝黑光滑的石頭上，一會游到岸邊摘些野花野果，唧唧喳喳的嬉鬧聲，給雪空下的湖面又添上一份生氣。遠遠的，一些生靈躲躲閃閃，慢慢地向湖邊潛近，忽地被一陣散發出的警告氣息驚起四散。
繁重眯起眼靜靜地听著它鬧騰的聲音，緩緩靠著一塊黝黑明亮的岩石邊，看著頭頂雪霧彌漫浩瀚的長空。
「繁重……繁重……呵呵……，怎麼啦？今天有好好修習‘淨陽道決’麼？」一個溫柔的聲音關切的從繁重身後傳來。
繁重哭喪著臉低著頭轉過身子，那個聲音更加急切。「繁重……繁重……修習遇到難題了？」溫暖有力的大手捧起淚痕滿面的美麗容顏，長長地嘆了口氣，接著道，「我也不想逼你這麼緊，可是，繁重，災難即將來臨，你得要活下去我們才能永遠地在一起！」
哽咽聲頓停，額頭一暖，‘他’看著她倔強的眼楮，緩緩說道︰「繁重，以後很多事情你必須靠自己了，記得你‘答應’過我的話，你要必須靠自己的力量站在我的身邊，記得靠自己……」聲音遠去，只留余熱似乎還在臉龐。
繁重貪婪地汲取著，可依然徒勞。忽的淚水上涌，鼻頭一酸，繁重強忍著淚水，撐起笑容，喉間酸澀苦咸。
強大的靈氣向四周散去，繁重化虛物為實，將彌漫四起的霧氣凝結成冰，慢慢自水中踏步而出，懸空立步，雙臂撢開，水珠四濺，映著潔白光華的靈氣，晶瑩閃亮。
此時正午，正值陽氣最盛時刻，感受著湖里聚集的精華陰陽之氣，釋放出自己的氣息，控制著陰陽之氣，緩緩地向自己靠近。一絲一縷的陰陽之氣，纏繞著朱紅色的影子，順著她體內陰陽之氣的變換順序，依次進入她的周天脈絡之中。
感應到繁重強大的靈力，湖邊剛剛埋下的種子也迅速地發芽生根，轉眼間，幾朵花苞就已俏立在枝頭，粗壯的花枝鋪散開來，整樹的葉子竟是晶藍透明。水霧凝結在上頭，晶光閃耀。陰陽之靈氣在葉脈間呼吸，一只只小蟲被這花樹的靈氣吸引，試圖去啃食靈氣，卻遠遠地就被凍結，眨眼間就化為冰粉堆撒下來。
氣息逐漸穩定，靈力源源不斷地流淌進來，靈風歡快地聲音傳來，湖岸邊蟲吟聲傳來。繁重收回心力，靈氣漸漸匯攏。
岸邊草盛花繁，草木清香陣陣散發，在冰原雪山的映襯下妖嬈多姿，靈風叼著朵靈氣四溢的七色花，一躍而起，落在繁重的懷里，繁重拈起懷里的花，輕輕嗅著，靈風水盈盈的眼眸望著她。
熟悉的感覺再次襲來，繁重順其自然的讓著熟悉的感覺流淌在眼前。
「繁重，要把這朵牡丹給我嗎？」。一個聲音笑盈盈的問著。繁重鄭重的答道︰「嗯，這朵牡丹是我成年之時煉化的靈氣凝聚而成。」說著便將指甲大小的牡丹放在他的手心，粉紅的花瓣盛滿了心中的甜蜜。
牡丹花一晃不見，繁重四下焦急的尋找，一個白皙修長的手掌在她面前張開，一朵粉盈盈的牡丹像胎記般嵌在手心處，花瓣的脈絡清晰可見。繁重釋放靈力，將心力布散其中，慢慢的感受那朵牡丹花在他溫潤的手心處靈力緩緩流動，眼淚便落了下來，溫潤的手抹著她不斷流下的淚，將她抱在懷里，撫模著她的長發。
「繁重莫哭，我們靈力契合，彼此互相感應，只要你想找我時，便用靈力感應這朵牡丹，我就能找到你，不管你在哪里！」安慰的話從頭頂傳來，繁重破涕而笑。
……
看到主人陷入沉思，靈風疑惑的‘吱’了一聲，用小爪子輕輕撓了撓繁重的手。
溫柔的手撫模著靈風的小腦袋，卻沒有看到靈風眼中的悲傷。粉紅的小舌溫柔的舌忝了舌忝繁重的手心。
「我一定會找到他的，哪怕是走遍九州四海五山界，我也一定能夠找到他！我要將牡丹遍地綻放，不管天涯海角，只要有他一絲一縷的氣息痕跡，風就會將它告訴牡丹，也會將牡丹的芳香傳遞到他的身邊……」繁重喃喃的說道，緊緊的挨著靈風，剪剪墨瞳里，一只金鳳凰浴火長鳴。
氣流漸變，黑夜風雪即將來臨，繁重站在牡丹花樹下，任鼻尖被晶藍的樹葉撓癢。這應該是汲取了自己外溢靈氣所致，亦如湖岸上草木繁盛生靈活躍。
她在草木搖曳的風中漫步，雪花點綴其間，卻很快化為水珠，跌落在草葉上，卻沾不到繁重的衣袖，薄薄的一層靈氣將其隔開。
繁重用袖子兜起靈氣充盈的花朵，躺在湖心處平整溫暖的黑石上，嗅著花的芳香。
天已經黑透了，霧氣漸漸升起。繁重催動靈力，將霧氣沿石塊的邊緣漸漸凝固起來，形成五角透明的小屋，在五個角落里分別放置了靈氣充盈的各色花朵，花與花之間隱隱有細細的靈氣互相連接，漸漸將小屋凝固起來。
繁重將兜在袖子里的花撒放在黑石上，花朵散發出盈盈的光澤，靈風好奇的歪著頭看，不知道主人要做什麼。柔軟的尾巴一下一下的搖晃起來，捧起一朵花，小咬一口，噗，沒味。郁悶地爬下，毛毛的頭擱在兩只小爪子上，渾身沒有一滴水珠。
外面的風雪肆虐起來，湖面的霧也被疾風卷起，湖邊峭立的冰峰擋住了寒風的去路，長風嘶鳴吼叫著從空中掠過。繁重躺在溫暖的石頭上，看著雪飛卷而過，靜靜的想著那些零碎的記憶，漸漸入夢。
……
蒼翠橫微的連綿山脈，圍繞著一片綻放的牡丹花，鳳竹林外一個月白色的身影，站在樹巔，微風拂過，衣帶翻飛。那一雙鳳眉丹目溫柔似水，眼中只有那花叢中靜立修習道決的朱衣女子，燦爛的牡丹一朵朵開始在她的衣袖上開放。
今天是她修習的最後關頭，成，則為王，敗，則魂飛魄散。他隱隱的擔憂自責，要是……，急忙搖頭，不能，她一定要再自己身邊，陪自己渡過每一個日落，每一個日出。
他全部身心都傾注在她的身上，看不見這個世界除她之外的一切。一個盛裝雀藍彩羽衣女子輕輕的飄落在他身後，親昵地微笑著，似水的目光里只有那白色的身影。
繁重早已察覺到那道關切的目光，知道是‘他’，心中的喜悅之聲歡快的叫響。她知道自己還還差最後一步，成敗就在此一舉。是永恆？還是滅散？她忍不住想睜開眼看看……
幸福的笑容凝固住，心驟然間緊鎖，醇厚的靈氣剛剛平穩下來準備做最後的沖擊，結果……
「這雀藍彩羽衣我要傳給我最心愛的人看，永遠站在他身後幸福的微笑著，那一刻，我會永遠忘記凡間的一切悲傷……到時候你就不用總是擔心我了，呵呵……，謝謝你這麼多年的關心與愛護！繁重……，我祝你早日修習成功，我等著你，一定會第一個告訴你，我心中的秘密……」往日姐妹般的女子，溫柔悅耳的聲音，不停的在繁重耳邊回響。
「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叫聲穿透整個世界，所有的靈氣早已不可控制的向她體內聚攏，身體像火燒一樣灼痛尖刺。漸漸的寒冷與黑暗將她包裹起來，她彷徨的在原地打轉，黑暗中只有她孤零零的身影……
哭的累了，沒有了力氣，只能勉強睜開疲憊的雙眼，希望看到他的身影。
一天又一天，怎麼這麼久，他還不來呢？那漫長的修煉中，思戀之痛早已深入骨髓。她已經快要撐不住了，眼皮太重了，勉強睜開，很快就又合上。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寒冷與黑暗淹沒了她最後一絲希望，無盡的黑暗……
繁重……繁重……，醒醒，醒醒…啊，听話，醒醒…
「呼」的一聲，聲音響起在黑暗的世界里，紅光流轉，火苗越來越旺盛，暖流漸漸散開。好暖和啊……
「醒醒，啊，你快點醒來，我以後不逼你練功了，啊，你睜開眼，哪怕是跟你在一起只有一個呼吸，一個眨眼，我都願意，不用地久，也不用天長，只要你睜開眼看我一看，啊？」近乎乞求的聲音是那麼熟悉，不過，這話不像是‘他’能說出來的。
難道是自己的臆想？呵呵……
可是這滴落在自己臉上的是什麼？順著臉頰流入口中，又苦又咸。
朦朧中的影子可真熟悉啊！是他嗎？這溫暖的懷抱令她貪戀不已，她要抓緊他！
絮絮叨叨的往事，經過那低沉的聲音落入耳中……
她想睜開眼看看，可是卻怎麼也扒不開遮擋在眼前的黑暗，她努力的揮去一片黑暗，火光更亮了些，可是一停下，火光就暗了下去，她心里焦急不已，想出聲讓他幫忙驅走黑暗，卻听不到自己的聲音。
他的聲音怎麼沒有了？這個溫柔似水的聲音是個女子在她的耳邊訴說，同樣的輕柔，同樣的溫馨。
「繁重啊，你快醒醒吧，他都給了你他的生命之血，你怎麼還不醒過來，啊？要知道，他沒有了這滴生命之血，是沒有辦法渡過下一次的涅槃之劫了，呵呵……，他為了你什麼都肯的，我真是不甘心啊……」肩膀上濕熱蘊開，自己的手背挨著她冰冷的臉。
很久很久，他的聲音才再次傳來，只是疲憊的一聲，想你，便被緊緊的擁入懷中。
他很累了，是向他所預言的那樣，災難來臨了？那個女人說了，誰也逃不過這次災難，只有他才能拯救整個鳳鳴山界的生靈。可是他卻將一滴生命之血給了自己，唯二的兩滴，只能使他發揮出一半的力量。他本可以自己存活于世，可他是鳳鳴山之王－－金鳳凰的驕傲不允許他苟且偷生。他在苦苦的撐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倒下。
繁重心疼著伸手緊緊的抱著他，苦澀的淚水落在他的脖子上。
他欣喜若狂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醒了！你醒了！是不是？嗯……呵呵……你終于醒了！」
繁重醒了，可是卻發出自己沒了聲音，她隨他在災難中輾轉，趁機蠶食鳳鳴山的戰亂也開始了，她的靈力高強，隨他征戰南北。
戰爭和災難即將結束，只有一半多的生靈存活了下來，‘他’的生命也漸漸變得脆弱起來。
「應該是到了‘涅槃’的時候了！」孔雀開屏裝扮的女子幽幽的說道，「你別難過，啊，他一定會好起來的，他是我們鳳鳴山之界的王者啊！他不會這麼輕易就到下的！」她關切的安撫著焦急的繁重，可是，卻欲言又止。
她應該還是自己的好姐妹吧？那時候站在他的身後一身盛裝，應該是自己的錯覺吧？姑且相信她吧！
你有什麼話？想說就說吧！繁重笑眯眯的眼楮看著她，示意她把話說完。
「‘浮彌山’之界……罕見的……可以修復精魂生長血肉，幫他在涅槃中……「
繁重待要听的更清楚些，向前走去，卻腳下一空，醒來過來。
……
「唧唧唧……」靈風小心的穿梭在那些彩色的花朵之間，挑了一朵微微發亮的玉白色花朵。見主人吵醒了主人，立刻討好地將花拿給繁重。
從睡夢中驚醒的繁重，呆呆的看著花，回想著剛剛的夢。靈風不安的扯了扯主人的袖子。繁重微微一笑，不再傷感，她要盡快找到他。
拈起花微微用些靈氣，將花中的靈氣凝結起來，避免隨著花朵的呼吸，陰陽靈氣慢慢的流失。不一會，一朵小巧花朵狀純潔的靈氣形成。
繁重一邊催動靈力，一邊將花中充盈的靈氣淬煉出來，一個一個小巧靈盈的‘靈氣’花飾做出來，靈氣流轉。看著可愛非常。索性就將這些散發著瑩潤光澤的花串成牡丹花型的發箍。
帶上新做的發冠，理好衣服端坐起來。習慣的想讓旁邊的‘他’看看，想著著旁邊將會有溫和的目光，不自覺的笑容就掛在嘴邊。繁重側首期待，卻只看到漆黑的夜色夾雜著風雪。
垂首沉默片刻，繁重的眼神漸漸堅定起來。隨即虛合兩手在眉間催動心力感知暴風雪夜的陰氣流轉，探準迅疾的陰氣脈絡，便適時發動靈力引導陰氣入體，熟悉的陰冷氣息刺骨而來，繁重的淚便落了下來，仿佛只有這刺骨的疼痛才能驅散那份揪心的思念。
風雪呼嘯而過，靈風沉默下來，滿目哀傷的看著繁重，脖間銀紅色的牡丹花中那兩根發絲呼應著繁重修煉時活力充沛的靈氣，也感應到繁重的傷心和思念。
雪夜即將過去，天將破曉。
繁重依舊閉目端坐修煉，靈風背向著她四處警惕的觀察著，從剛才起就有一股危險的氣息時隱時現，忽然遠處一聲長嘯，危險的氣息迅速靠近。
繁重冷冽的眯起雙眼，靈風也弓背彎足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