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獻帝二十七年，都城曄。
龍晉的軍隊在都城之外已經駐扎了三天，三天之內，對曄城秋毫無犯。守城的士兵早已開始觀望，連曄城內的百姓也開始騷動，一面是他們愛戴的太子殿下，一面是高舉義旗的龍晉。我知道我已經不能在宮殿里躊躇下去了，城外的甲光或許就是我的催命符，逝去皇朝的末帝，在新興王朝中根本沒有立足之地。
臘月十三日，當清晨的曙光剛剛照到曄城堆滿積雪的青石板上，剛剛晨起的曄城百姓們還在井邊打水、在廚房燒水、在清掃門前的積雪，他們看到了一席白衣的十三歲孩子在積雪中沿著城中線慢慢走動，那是我，那個準備應對一切的太子。
守城的士兵緩緩打開了城門，迎面而來的穿堂風吹起了地上些許的雪花，掀起了白衣的衣襟，未著寸履的雙足站在雪地上卻沒有絲毫的顫抖。入目滿眼的甲光不知為何激起了我的熱血，也許這才是真正的軍隊吧，白氏的軍隊根本無法與之抗衡。投降獻城應該是對的吧，其實我真的不知道。一年前，我還是十二歲的身體，本來還在書院里廝混著，結果被太傅拖回了皇宮。皇宮中已經被洗劫一空，那個我稱為「父皇」的男人，帶著所有值錢的東西和寵姬離開了，留下了一卷黃絹，說是我登基為皇。當時，還不是龍耀帝的龍晉已經佔據了大半的土地，朝中只剩下太傅和幾個五六品的小官，整個白氏王朝已經徹徹底底的空了。
當所謂的皇帝的一年不到的時間里，我下了三道命令。
第一道，所有城池放棄抵抗，交由龍晉處理。
第二道，開放所有城池的官倉，發放給百姓。
第三道，白氏，降。
然後，我就一個人住在皇宮里，等著龍晉的到來。偶爾，太傅會來宮里看我，他老是問我同一個問題，「為什麼要投降？」
我總是說同樣的一句話，「一將功成萬骨枯」。
不知道為什麼，龍晉在看到我的命令之後，居然放慢了腳步，一個個城池慢慢來，花了將近一年才到燁城。
臘月十三日，兵臨城下。
臘月十三日，太子生辰，時年十三歲整。
……
龍晉端坐在馬上，看著城牆上方的「燁」字。
在城外呆了三天，不是沒想過強攻，只是如果真在這里強攻，之前收買人心的各種舉動都會變得毫無作用。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相信她的孩子，那個孩子一定會信守承諾的。
第三天，城門真的開了，一個孩子，一個身著白衣且批發赤足的孩子走了出來，俯身下拜，說︰「恭請進城」。
龍晉細細地打量著那個孩子，那個就是她的孩子啊，長得真像她。思緒不知道為什麼跑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安國侯府，那個在櫻花樹下盡情高歌的女子那里……
龍晉身邊的葛衣男子看他一直沒有回應，輕咳一聲，將龍晉從回憶中驚醒。
……
這個就是龍晉嗎？那個讓母親相信了一輩子的哥哥，那個母親願意將命托付的男人？
而那個葛衣男子，簡直就是諷刺，居然是我呆了五年的書院里的先生，我的師傅！三年前，我勸他跟著自己的心走，結果，他居然加入了龍晉的軍隊，成了著名的軍師——鳳城。談不上生氣，只是淡淡的無奈，白氏氣數已盡。
看著龍晉只是呆呆盯著我，即便鳳城已經提醒了他，他卻還是沒有反應。
我只得接著說道︰「全國上下的戶籍資料已經存在戶部大廳，剩余城中的官員已經集合在朝堂上，官兵已經卸甲歸田。請進城。」
龍晉听到我的話之後，深深看了我一眼，下令道︰「進城。」
我一個人慢慢走在前頭，青石板上的積雪已經差不多淹沒了我的腿部，身體已經差不多凍得沒有知覺了，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向前一直走，想著走到頭的時候，我這悲劇的太子生涯就可以結束了。
雪還是太深了，不小心跌了一跤，結果想站起來就難了。我躺在雪地上，還在想著該怎麼辦的時候，突然身子一輕，被人抱上了馬，一看是鳳城。
我不安地扭動著身子想下去，卻被他按住了。他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會護你周全的。你再在雪地里走下去，腿會廢掉的！」
我說︰「師傅，您何苦呢？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留下一條命就算是好的了，腿什麼的，廢就廢了吧。」
「誰告訴你，你留下一條命就算是好的了？我還沒有說呢，你乖乖待在馬上不要動，再怎麼說，你也是我佷子！」我也沒想到，龍晉居然會加入了我和師傅之間的討論。
一路無語，終于到了皇宮門口。
大軍被龍晉留在了城外，剩下的護衛也被留在了皇宮外，他只是帶著幾個文官和我進了大殿。
空蕩蕩的大殿里，只剩下三兩個官員。本來太傅嚷嚷著要來殉國，硬是被我弄昏了關在了他府里了。
我從師傅的懷中掙月兌了出來，從書案上取下了降書交給了龍晉，和一眾官員下跪，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山呼萬歲。
龍晉一甩袖，坐上了萬人之上的那張椅子，說︰「將前太子帶到**中看管起來，剩下的官員也帶回各自府邸圈。」
剩下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在冷宮里呆了兩天，直到臘月十五的晚上，師傅來找我。
師傅一下子沖進了我的房間，也不管我正在準備睡覺，直接把我從被窩里拎了出來，說︰「皇上讓我立刻帶你走，再不走，那些被勝利沖昏頭腦的大臣就要來砍你的頭了。」
師傅的話一下子讓我清醒了過來，我說︰「我不可以走，我走了，他怎麼向天下人交代？」
師傅氣得直跺腳，說︰「你真是該聰明的地方偏偏笨！白瑞華，你的那個爹，已經被抓回來了，之後的事情都與你無關了。」
我卻一下子愣住了，那接下來我又應該怎麼辦？就在驚訝中，我被師傅帶出了宮殿。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既然是龍晉讓師傅帶我走的，那就一定有他的方法化解這一切。看來他真的喜歡我娘啊，為了我娘居然就那麼讓我這個前朝余孽離開了。
等我真正坐上馬車，听著馬蹄踏著青石板時，我開口問師傅︰「師傅，這樣的榮華富貴你就舍得離開？」
師傅瞪了我一眼，說︰「還不是你的錯，要不是你，區區現在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定親王了。不過誰叫我惹了你這個小鬼呢？實在不忍心把你丟在那個地方，你不適合那里。再說，區區在下像是喜歡宮廷規矩的人嗎？」。
我不由輕笑出聲，的確啊，我們都不適合皇宮那個地方。
……
還在御書房批閱奏章的龍晉揉了揉眉心，听到有人推門進來，放下奏章，抬起了頭，說︰「他們離開了沒？」
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從陰影中走了出來，說︰「已經離開了。」
龍晉說︰「為什麼不去見見她，她是你最後的親人了？」
「父皇，您也是我的親人啊。再說，我真的不敢去見她，她為我擔了這麼多年的責任，我怕她怪我啊。」那個孩子，龍晉的孩子，也是我那個剛出身就被我娘送走的我的哥哥。
龍晉招了招手，把那個孩子抱在懷里說︰「你也別想那麼多了，你們肯定會再見的。你說，如果鳳城那個老家伙發現，其實他的小徒弟是個女女圭女圭，你說他會有什麼反應？」
……
坐在馬車里跟我聊天的鳳城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後背還一陣陣地發涼。
鳳城問我︰「怎麼不去見太子殿下？」
我躺在馬車里，裹了裹身上的杯子，說︰「現在去見他，他肯定覺得虧欠我，等以後再說吧。」
鳳城挑了挑眉毛，說︰「我看你是想讓他更加愧疚吧？十三年里對你不聞不問，虧你們還是雙生子呢？」
我用手捂住耳朵，說︰「隨便你怎麼說，就是這麼想的也沒什麼錯。師傅，你別吵我了，讓我睡覺。」
突然，我想到了一些什麼，坐了起來，問他說︰「師傅，你知道我是個女的吧？」
鳳城突然睜大了眼楮看著我，一臉不可思議。他反應了三秒鐘，大叫著︰「你絕對是故意不告訴我的！」
我默默地看著他的反應，心里想，早知道不告訴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