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點心,我們各自散了,我坐著官轎到了白王府,那個幽禁著我名義上的父親的府邸。
坐在轎子里,風從轎簾里不停地往轎子里吹著,不凜冽,卻讓我想到了那年冬天的寒風。深深一呼吸,試著讓自己放輕松,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發現沒有什麼用處。雖然不知道究竟白瑞華會怎麼對付我,唯一知道的是,他不會讓我好過,準備的傷藥一定能用得上。突然有些後悔,沒讓上官青多準備一套替換的衣服,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少頃,轎子停了下來,轎夫掀開轎簾,刺眼的陽光讓我呆滯了一下,上官青出聲提醒,我終是下了轎,抬頭看著「白王府」那三個字。
舉步朝里走去,守衛的士兵本想攔,看到跟在我後面的上官青都退了下去。
穿過前廳,徑自走到內堂,白瑞華已經坐著等我了。
襝衣、低頭、下拜,一切做得行雲流水,口中稱道︰「兒臣白一,叩見父王。」
「‘父王’,本王可不敢當定親王這一稱呼。晌午沒到宮里就有人傳信,說定親王下午來訪。本王還當是哪位了不起的皇親國戚來見本王這個亡國之君,卻不想竟是自己的兒子,這年頭居然連本王的兒子都成了個認賊作父的狗崽子。」白瑞華陰陽怪氣地說道。
我只得將頭低得更低,說︰「這血脈總是斬不斷的,認賊作父卻也真的稱不上,陛下總是兒臣的舅舅。況且,若兒臣是狗崽子,父王您怕也不好吧。」
白瑞華鼓了鼓掌,說︰「多年不見,真真長進了,口中稱著‘忠孝仁義’,卻對著自己的父親頂嘴。安心悅真將你教得很好啊,好得將朕的江山都送出去了!」
話到此處,卻真听不下去了,我站了起來,拍了拍並不存在的塵土,說︰「白王殿下慎言,‘朕’字只有天子才可使用,王爺這次逾矩了。而且,‘子不教父之過’,白王殿下質疑本王的家教,也該想想自己做了些什麼吧。」
上官青現在無比後悔來這一躺,陛下到底給我找了個什麼樣的差事,瞧這一對父子刀光劍影的,看得他這個久經沙場的人都嚇到了。
白瑞華被我辯駁得已經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快一點,你什麼時候這麼好涵養,我可以把轎子停在門口那麼顯眼的地方,又把府門打開可不是為了讓那些在門口窺視的眼楮听我們兩個吵架的。白瑞華,快點動手吧,你不動手我怎麼好讓人相信我跟你真的沒有修復關系的可能呢?
白瑞華氣紅了一張臉,坐在椅子上,大叫一句︰「來人啊,本王要教訓這個逆子。」
我听了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終于目的達到了,可是這皮肉之苦還是要受的。
看來不僅是我有所準備,白瑞華也是,看著那兩個家丁拿著的兩根碗口粗的棍子,我開始後悔了。怎麼可以有那麼粗,到底是那個不長眼的給他找來的,看我回去不開了你。
上官青想上前阻止,被我伸臂攔了下來。
白瑞華說︰「今天本王要動家法,你們兩個給我狠狠地打。」
我瞪了兩個家丁一眼,他們對視一眼,也沒敢上前。
白瑞華就站著和我對視著,這也是我第一次鄭重地看著我血緣上的父親。年過五旬的白瑞華保養得很好,除了幾縷白發,說他是四十歲的男人也有人相信。坊間也有傳說,當白瑞華還是皇子的時候,雖然在政績上沒有表現,文采卻是極好的,一臉的風流名士的樣子,惹得京城中的女子無不期望嫁其為妻,就是做個妾也願意。也不奇怪為什麼當年母親沒有選擇那個站在她身後守護她多年的龍晉,而是選擇了白瑞華。二八年華的少女,哪個會不喜歡這樣的男子呢?
可是,五年的亡國之恨將他徹徹底底地變成了現在那個滿目怨恨的男人,即便龍耀帝對他多麼優待,他依舊恨著。甚至于他更恨我這個兒子,因為如果不是我投誠,他的所謂的白氏王朝還可以持續好幾年呢。有的時候,我也覺得我對不起白瑞華,畢竟白家近三百年的基業是毀在我手里的,可是當時的我真的沒有任何其他的辦法了。
聚集在府門口的人越來越多,收起心中的最後幾絲愧疚,早就做出的選擇,何必在這個時候裝腔作勢地愧疚呢?
我低頭輕輕對上官青說︰「看著他們,打得重到二十左右就阻止,打得輕就到五十左右。」
上官青一臉驚訝地看著我,估計是不明白我到底在想什麼。
我拍了拍上官青的背,轉頭對白瑞華說︰「作為本王的父親,白王殿下可以動家法,但動家法也得有點名目吧。」
「本王做事何必得到你的同意?目無尊長、不肖長輩,哪一條不能讓本王動家法?」白瑞華輕蔑地說。
我輕輕一笑,不禁覺得白瑞華的表情那麼像那些到冷宮向我娘示威的那幫白痴**妒婦。我看著那兩個站在我面前不知所措的家丁,俯身趴在地上,吐出兩個字︰「打吧。」
當棍子實實在在打在身上的時候,有些小後悔了,我知道白瑞華準備了,沒想到他準備得那麼充分,那兩根棍子里居然灌了水銀。真的很痛啊,可我就是不想叫,冷汗已經流得滿頭滿臉,本來在心里數數都不知道數到哪里了。
等我不知道神游到哪里的時候,我終于听到上官青出手了,眼前已經一片漆黑,連感官都顯得那麼虛無縹緲。感覺被人一拉,我站了起來,使勁甩了甩腦袋,耳朵里似乎有千百個人在尖叫,伸手再拍了拍腦袋,終于清醒了一些。眼前模糊的一片開始變得分明,上官青正一手扶著我,一手用劍指著白瑞華。
我使勁推了推上官青,自己努力站好,扶著腦袋,說︰「白王殿下,相信您打也打夠了,晚上本王還有重要的事情,就先告退了。」說完,不由白瑞華繼續,拉著上官青就走。
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進了轎子,我說︰「立刻去松竹梅酒樓開間上房,上官青即刻進宮把太子給本王請來,告訴殿下,本王傷勢嚴重。」布置完,立刻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過來,看到自己趴在床上,哥哥坐在床邊一臉面無表情地盯著我。我頭皮一麻,知道哥哥又不開心了,總不能兩個人互相瞪著,只得開口︰「哥哥,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可以罵我、打我,就是不要那麼盯著我,怪滲人的。」
哥哥听完我的話,眯起了雙眼,說︰「你還知道怕啊?我以為你瘋了,被打成這樣!」
我置氣地將頭埋在枕頭里,說︰「反正都成這樣了。」
「反正都成這樣了?」哥哥直接動手搶走我的枕頭,說︰「你知不知道父皇差點也沖過來了?你知不知道幸好那兩個家丁只打了你的,要是打到你的脊柱,你就等著殘廢一輩子吧!算了,知道你現在什麼也听不進去,我帶了給你找的四個宮女來,喚作新雨、晚秋、蓮舟和春芳。他們都還值得信任,不過小心起見,我只讓春芳來近身伺候你。」
我輕輕嘆了口氣,說︰「哥哥,你這樣會把我寵壞的。」
哥哥模模我的頭,說︰「你本來就應該是被我寵著的妹妹,大事上我不攔著你,這些小事就讓我來照顧你吧。」
我沒好氣地說︰「哥哥,你明知道我討厭那些沒意思的拽文,居然給我的宮女起這些名字,我肯定記不住。」
哥哥彈了彈我的腦門,說「有什麼記不住的,當年那首詩不還是你師傅吟誦出來的。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一听到哥哥說的,我更頭疼,那個死老鬼,自己盜用別人的詩句,結果這次坑到了我,那些都什麼名字啊。
仿佛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哥哥說︰「你不喜歡就自己換。還有差不多一個多時辰才到你跟那兩家約定的時間,早就知道你不會推遲的,我都懶得說了。晚上是場硬仗,你是要睡一會兒,還是見見那四個丫頭?」
「算了,不睡了,還是先見見那四個丫頭吧。」我說。
哥哥朗聲說道︰「四個丫頭還不進來?」
一陣輕笑見,四個姿態各異的女子走了進來,齊齊向我們見禮。算不上是絕色,但也長得極美,看美女誰不喜歡,我盡看得有些呆了。
哥哥拍拍我,說︰「想什麼呢?都不知道讓他們起來了。」
我愣愣地看著哥哥,說︰「哥哥,你這是給我找宮女,還是給我找王妃啊?」
剛說完,那四個女子首先笑了起來,哥哥一巴掌拍上我的頭,說︰「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些什麼呢?他們從小到大都站在那里呢,你不是要見嗎?新雨最小,擅長使毒。晚秋最魅,擅長輕功。蓮舟最冷,擅長劍術。春芳雖沒有什麼特長,卻是最老實穩重的一個。下面就交給你了。」
我沒好氣地模模自己的頭,哥哥明知道我是病人,下手還是那麼重。轉頭看著那四個女子,說︰「從今兒開始,你們就跟著本王混了。很多事情現在還不是交代的時候,明兒個午膳之後,你們到本王的寢室來,本王有事情交代,現在就先跟著太子回宮吧。」
四個人點頭稱是。
我對哥哥說︰「哥哥,你先把人帶回去,今天晚上還是讓上官青跟著我,讓轎子也先回去吧,給我雇輛馬車。哥哥,你出去的時候,讓上官青進來。」
哥哥也嚴肅了下來,說︰「你知道怎麼做就好,明天早朝你先免了吧,最起碼養一天。」
看著哥哥堅持的樣子,我只得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