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父親的視線,水靈兒帶著晨駿參觀園子。
這是一處坐落在北方的蘇州園林式的花園,白牆素瓦,牆的周圍都種滿了翠竹,雖然在北方,長式看起來還不錯,只是這里已是秋季,竹葉有意無意的自由飄落。在竹林的周圍種滿了丁香樹,要是在春天,一定是一片淡紫色的薄霧,雖然是深秋了,丁香的心形的葉子卻依然繁茂碧綠,有一條長長的庭廊從客廳這邊的走廊延伸出去,一直伸到了對面的拱橋,橫穿過碧綠的荷塘,還有那依庭而生的垂柳,在清風的吹拂下輕輕蕩漾,垂在水面上的枝條蕩開了一波一波的漣漪,荷塘里的荷花早已謝了,結著一個個飽滿的蓮蓬,碧綠的荷葉上還有一兩個青蛙在跳來跳去,荷葉下一條條金色的鯉魚游來游去。還有那座漢白玉砌成的石橋,連著荷塘中央的一座亭子,水靈兒叫它望荷亭。
在北方,這樣的園子是很少見的。可見,主人家是很喜歡江南的風格的,是那種淡淡的,不張揚的美。
看著這園子里的景色,晨駿很好奇,為什麼要在北方建造這麼一座具有南方特色的園子晨駿喜歡這種不張揚的美,但他也喜歡他的家鄉那浩瀚的沙海,和連綿的麥田。
水靈兒似乎了解了晨駿的疑問,她邊走邊給晨駿介紹,這是她的父親請來江南的匠人特意為她的母親建造的。水靈兒還說,她的母親本來就是南方人,當年跟了父親來到北方,一直盡心盡力操持這個家,父親為了表示對母親的感情特意建造了這座園子。
晨駿默不做聲的走在水靈兒的身後,听著水靈兒講她她的父母的感情。看著水靈兒活潑可愛的神情,眼楮里溢滿了柔情,這已經不是那個小小的女孩兒——水靈兒了,水靈兒長大了,還變得很活潑,愛笑,周身散發著少女特有的清純和美麗,舉手投足間竟讓人如此著迷。水靈兒講著講著,突然轉過身來,微笑著問晨駿︰老師,你喜歡這園子麼?晨駿趕忙回答喜歡。水靈兒說她也喜歡,她總覺得自己好像不該生在北方,應該生在南方。晨駿笑了笑,沒有說話,他沒有告訴她,這座園子與他夢中的情景是多麼的相似,他怕一說話破壞了這美好。
等把園子轉完,天色已晚,晨駿辭過了香父,要回住處了,水靈兒有些依依不舍,對晨駿說︰你還來嗎?晨駿笑了笑,說還來,要是你們歡迎的話。水靈兒連忙說歡迎歡迎。香父也就由著水靈兒的性子,對晨駿說,以後要經常來家里做客,他們非常歡迎。晨駿給水靈兒留了雜志社的地址,希望水靈兒閑暇的時候去他那里玩。
就此別過大家,獨自一個人順著小路下山去了,水靈兒站在路口看著晨駿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盡頭才依依不舍的進了院門。
這夜,晨駿整夜都沒有睡著,眼前一直是水靈兒靈動的身影,一會兒是水靈兒含羞的笑臉,一會兒又是水靈兒活潑可愛的身影.
其實這晚,沒有睡著的何止是晨駿一個,水靈兒睡在床上也翻來覆去睡不著,眼前老恍著晨駿的身影。想著想著,水靈兒臉紅了,長這麼大從未為一個男孩子動過這種心思,就連她自己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
也許,人世間的事就這麼奇怪,在不見面的那半年里,盡管也惦記,但是卻沒有今天這種感覺。今天這是怎麼了?晨駿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也鬧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
這會兒,晨駿正望著窗外的這棵葉子已經發黃的白蠟木發愣,盼望著能與水靈兒再次見面。可是,去過香府這才幾天,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擾,也只能在這里望穿秋水,巴望著水靈兒能按著他給的地址來找他。
正在那里愣神,晨駿的同學,也就是雜志社的主編,站在門口對晨駿說有人找。
晨駿這才回過神來,心里還犯著嘀咕︰我在這里沒有親戚,唯一的朋友也就是他了,會是誰呢?
晨駿怎麼也沒想到站在他面前的會是水靈兒,水靈兒來找他了。
看著晨駿傻傻的樣子,水靈兒撲哧一聲笑了︰老師,你不歡迎我麼?
「不不不,歡迎歡迎!」晨駿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不歡迎呢?
晨駿的同學看他在這個女孩面前手足無措的樣子,看出了點倪端,這小子一定是喜歡上這個女孩了。就對晨駿說︰「給你放半天假,陪這位小姐去轉轉。」
晨駿這才反應過來,呵呵的傻笑著,有點不好意思。
水靈兒發話了︰老師,還是我帶你轉轉吧,你剛來對這里還不熟。
晨駿趕忙應允。
那時候的省城並不大,就是夾在兩座山之間的一個小盆地,在盆地里修了一些房子。
晨駿不太喜歡這個地方,他還是喜歡月城,那里有山有水,還有四季分明的變幻景色。
不過還好有水靈兒在,他也不會感到孤單。
因為是深秋了,街上有點蕭條,還掛著北方特有的西北風。不過這里的風沒有家鄉的風大,晨駿已經好幾年沒回家了,自從母親去世後,晨駿就不想再踏進這個家門一步,不想看著幾個哥哥嫂子們為了爭父親留下的那點祖業頭破血流,他一回去,以為是和他們分家產來了。
其實,晨駿也不是窮人家的孩子,他的家在他們那里也算是大戶人家,只是他已經厭惡到了不願意回去的地步,別人都以為他是孤兒。
水靈兒邊走邊打量著晨駿,自從認識他一來,從未見他陷入沉思的樣子,他在想什麼呢?
c轉眼,來到了水靈兒最愛吃的那家很有名的炖果梨店里,听著是水果店的名字,其實是一家很好吃的小吃店,就是把梨切開,和冰糖、橘子皮放在一起熬出來的吃食。
這種小吃不但好吃還可以潤肺。
小時候,一到冬天,媽媽就給誰靈兒熬著喝。所以水靈兒特別愛吃,水靈兒要了兩碗,她和晨駿一人一碗。
吃完了炖果梨,水靈兒又拉著晨駿去了城東那家釀皮店,吃了一碗拌著醋和紅辣椒的釀皮子,水靈兒才心滿意足了。
其實水靈兒平時也沒有這麼能吃,從小她的胃就不好,媽媽是不會讓她這麼吃的。
也就是今天有晨駿,她才放開吃了一把,很過癮。
走著走著,快到香家的綢緞莊了,兩個人就那樣站著,默默的不說話,過了幾分鐘,晨駿打破了沉默,讓水靈兒快回去。
水靈兒笑了笑︰「老師,以後我還可以去找你嗎?」。晨駿連忙點了點頭。
看著水靈兒蹦蹦跳跳的進了店門,晨駿才離開
日子過得真快,眼看秋天已經過去了,冬天就要來了,整個省城一片蕭條,本來就沒幾棵樹的大街上,這會兒顯得更加的冷清,幾乎家里有點錢的人,都在家里抱著火爐子在取暖,只有街角那個賣烤紅薯的人為了生機還在那里頂著寒冷站在那里,冷的直跺腳。
最近晨駿上班老走神,老是自己一個人傻呆呆的發愣,一想起水靈兒心里就會甜滋滋的,同學已經不止一次提醒他了,讓他趕快對稿子。
窗前的那棵白臘木已經展示完一年中最美的色彩,將身上的葉子全抖光了,就算是光禿禿的樹干,在這種陰沉的天空下,是那種蒼涼的美!自從上次水靈兒來找過晨駿後,已經有半個月沒見過她了。
「水靈兒也該放假了吧,不知道她最近都在干什麼?有沒有像從前那麼愛讀書?」晨駿想。
晨駿決定上香府去拜訪,順便看看水靈兒的近況。
次日,晨駿向同學告了半天假,到街上的糕點店買了兩包糕點,又給水靈兒買了個熱乎乎的烤紅薯,听說女孩子最愛吃烤紅薯了。提著這些東西就出發去了香府。
因為是深秋了,上山的時候,一路上都是滿目的蕭條,幾乎所有的樹葉已經離開了樹干,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黃葉,踩上去感覺像是踩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很舒服。
晨駿是個感性的人,要是在平時看到今天這種蕭條的景色,心情也會變得蕭瑟起來。但是今天不同,要見到水靈兒了,晨駿今天心情很好。
一路上是哼著曲兒,邁著輕快的步子,沒多長時間就到了香府的門口。正要去敲門,德清從門里出來,看見晨駿在門口,不由分說就拉他進了院子。
晨駿拜見過了香父,香父詢問了晨駿的近況,晨駿一一作了詳細的回答。
茶喝過了兩邊,香父這才讓德清去叫水靈兒。
德清去叫水靈兒的時候,水靈兒正手里拿著本書坐在桌子邊上,望著窗外的那池早已枯萎了的滿塘荷花發呆呢。最近這幾天,老是看不進去書,眼前總是晃著晨駿微笑不語的臉,和他那清瘦的身影。
古琴倒是常彈,彈得二哥德清都煩了,老覺得這丫頭不對勁,就是不知道哪兒不對。
水靈兒一听是晨駿來了,趕忙放下手中的書,坐在鏡子前理了理頭發,看了看衣服穿的合適不合適,這才跟著德清來到客廳里。
見過了父親,這才偷偷瞟了晨駿一眼。他還是老樣子,清瘦的臉上帶著微笑,這就是水靈兒眼前老晃著的那張臉。晨駿看見水靈兒在偷偷看他,不由自主臉紅了,只是怎麼能讓一個女孩子主動和自己說話呢。晨駿先開口問了水靈兒的學校的情況,水靈兒說她在前幾天就放假了,這幾天在家看書呢。
晨駿問她看什麼書?水靈兒說是些古書,看得有些雲里霧里,總是一知半解。
晨駿說他對古文到略懂一些,可以幫水靈兒講講,水靈兒一听高興壞了,忙向父親請求,要讓晨駿給她補習古文。
香父就這麼一個女兒,平時對她百依百順,再看看晨駿是個不錯的青年,就依了水靈兒,讓晨駿把行李搬過來,就住在香府,這樣一來給水靈兒補習功課也方便,二來可以從晨駿那里知道外面的形勢。
最近總听人說別的省時局比較動蕩,日本人已經開始對中國進行偷襲了,只是這里在西北邊垂,一時半會打不到這里來罷了,香父感嘆現在世道,老百姓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生意也越來越不好做。晨駿和德清也有同感。
第二天,德清就派人把晨駿的行李搬到了香家,就住在德清的隔壁。
晨駿搬到香府後,先不說水靈兒有多高興了,單是德清就很開心,長期以來香父對孩子們的家教都很嚴。
老大德勝很早就在綢緞行里擔當了大部分的責任,德清雖說也去,但總是年輕人,老耐不下性子來做一件事情,而且在綢緞行里面對的不是些伙計,就是些來買綢緞的小姐太太們,沒有一個人和德清年紀相仿的,和德清能合得來的。
如今,晨駿來了,而且他們兩個的年紀也差不多大,晨駿在雜志社工作,還能帶來外界的消息,這讓德清著實高興了一把。這不,晨駿剛搬來,德清就來找他,說是要帶著他到山上轉轉,水靈兒一听說,也嚷嚷著要跟著去。
晨駿跟著德清和水靈兒一路上到了山頂,放眼望去,整個省城就像一個倒扣著的盆子,黃河就像一條黃色的蟒帶橫穿過整個城市,河的兩旁是一排排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房屋,單從外觀看是看不出來哪家是窮人,哪家是富人,只有走進去才知道。
在這個城市里,富人也只是萬千人中的那麼幾十個或者幾百個,大多數都是活在社會最底層的老苦大眾,每當看到這樣的情景,晨駿的心里總是很沉重,這些苦難的人民何時才能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
晨駿雖然只是一介書生,但作為華夏千千萬萬個子孫之中的一個來說,他還是很熱愛自己的祖國的,如果有一天,能為解救這些苦難的人民做些事,他會義不容辭的站出來。
德清和他一樣,也想著能在這亂世中干出點什麼來,只是德清的認識沒有晨駿那麼深刻,畢竟,打小他是生活在富裕的人家,錦衣玉食、衣食無憂慣了,也就沒那麼多感觸,只是因為是熱血青年,看到看不慣的事會出來打抱不平。
這不,前兩天就在綢緞莊附近救了一個被一幫流氓追著打的流浪漢。那個流浪漢和德清年紀相仿,德清把他救了以後,給他買了幾籠包子,讓他填飽肚子,又給他拿了自己的一身干淨衣服讓他換上。別說,那人還挺像那麼回事的,德清又給了他幾個大洋讓他趕快離開這里,去外面討生活,要不那幫流氓是不會放過他的。那人拿了錢千恩萬謝的走了。
站在山頂,水靈兒因為是女孩兒,沒有男人們那麼多報復,她只是想這世間的人要都能像她和德清晨駿這樣,不愁吃不愁穿,該多好呀!
三個人各自懷著心事站在山頂有那麼幾分鐘。
起風了,水靈兒有些冷了,催促著晨駿和德清回去。三個人一路下山,靜默無言。
回到了香府,大家都在等他們三個人回來開飯,三個人這時才從各自的心事中恢復過來,坐在飯桌上和大家一起說說笑笑的吃飯。
吃過晚飯,晨駿幫水靈兒補習功課去了,德清和別的人也回房休息了。
雖說水靈兒的功課在班級里也是排在前面的,可說到古文,水靈兒就有些力不從心了。
打小,水靈兒就不太喜歡學古文,尤其不喜歡背那些古詩,她總覺得太繞口,可如今,眼看著學校里的古文課就要跟不上了,她的心里也會著急,對父親說要跟晨駿學古文,一半原因是自己古文成績確實有些差,最主要的原因這樣能經常見到晨駿。
其實,連水靈兒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對晨駿的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麼,只是她喜歡看到晨駿,在見不到他的日子里,總是想著他,總是夢到他,這也許就是人們所說的情竇初開吧。
水靈兒帶著晨駿來到她的房間,晨駿被水靈兒清新、典雅的布置吸引住了,長這麼大,這是第一次進女孩兒的閨房。
水靈兒的房間其實並不像別家的女孩兒的閨房,很多女孩兒的房間是是那種溫馨的粉色調,很多大戶人家的女孩兒的房間是那種很艷俗的,很奢華的布置,而水靈兒的房間里卻是以淡雅的綠色為主調。一進門,正對著是一架古琴,古琴後面的牆上掛著梅蘭竹菊四幅水墨畫,左面掛著白底淡綠色小碎花的帷幔向兩邊掛起,帷幔的後面是一個大理石的圓桌,幾把木椅,再後面就是掛著淡綠色紗帳的木床,床上鋪著與帷幔很相稱的床單,那時是不是叫床單,我現在也無從考證,我想,那該是水靈兒的父親特意為女兒從外面進的新式布料吧。床頭的邊上是木質的很古老的梳妝台,一面古老的銅鏡正在默默訴說著它年代的久遠,夕陽從梳妝台上方的窗戶里透過來,給房間裹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再看看古琴的右面,用古玩架隔開了房間的三分之一,古玩架上除了一些常見的花瓶盆景以外,放的最多的竟然是書,架子的後面是水靈兒學習的地方,一張很古老的木桌臨窗擺著,窗子正好對著荷塘,桌子上放著幾本書和一個歐式台燈,也是小碎花的那種,這個台燈是大哥德勝的朋友從國外帶回來送給水靈兒的。
晨駿有些拘謹,第一次進女孩兒的房間,尤其是水靈兒的房間。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在里頭,有些靦腆。
還是水靈兒大方,拉著晨駿坐在書桌前,拿出書本要晨駿給她講那些古文。
也難怪水靈兒對古文只是一知半解呢,中華文化淵源流長,尤其是古文里的字詞,是水靈兒最弄不懂的,有些字和詞放在這首詩里是一個意思,放在另一首詩里是另一種意思,水靈兒老把它們弄混。幸好晨駿對古文略知一二,這才對水靈兒的古文學習有了很大的幫助,不過這是後話了。
晨駿自此就在香府安頓了下來,每天從雜志社回來,給水靈兒補習功課是他最開心的事。
這天,晨駿幫水靈兒補習了一會功課,水靈兒無心學習了,心血來潮要晨駿給她做首詩。晨駿站在窗前,看著窗外月色朦朧,隱隱約約看見荷塘那邊牆角的竹子還未被秋霜打落,旁邊的桃樹的葉子卻零零落落,想如果這是在春暖花開的春天,該是何等的美麗,再看看身邊的水靈兒,心兒有些醉了,這是多麼幸福的時刻,這該是他夢中的江南,夢中的桃花源,于是隨口念出了一首詩︰
詩酒常伴醉和月,
竹韻凝香雲水臥,
清夢無數。
桃花源桃花落,
一簑雨釣煙波。
自來去,憑誰說,
韶華易失,引樽高歌
水靈兒看晨駿做出這麼好的詩,歡喜得不得了,要是自己是怎麼也拼湊不出的。
以前,水靈兒喜歡看些白話的文章,也會寫一些雲淡風輕的文字,她自己覺得也挺好的,只是今天,晨駿讓她感覺到了古詩詞的美,那麼短小,精煉,而且會把人帶入詩情畫意般的景色里。
要說水靈兒從前對晨駿的感情是那種朦朦朧朧的喜歡,從現在起,那是一種打心底里的欣賞和崇敬,還有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