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沉睡,余淺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長的她忘記了醒過來。
廢棄的石料工廠上,余淺像一只驕傲的貓,站在水泥管上,雙手叉腰,微揚著下巴,對著下面的兩個人說道,「新來的,以後你們就跟我著混。這里的小孩都听我的,你們跟著我,別人才不會欺負你們新來的,知道嗎?」。
小女孩疑惑的看著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又看看自己旁邊的男孩。然後,丟給余淺一個白眼,離開了。
男孩看到女孩字走了,抬頭看著天上的太陽,眨了眨眼楮,也不理會余淺,徑直離開了。
余淺見他們要離開,著急的跳下水泥管,一把抓住男孩,又拽著他往前跑,不一會兒就抓到沈小川的衣領,「喂,我跟你們說話呢?」
沈小川想扯開余淺髒兮兮的手,力氣也不夠大,小臉漲的通紅,嚷道;「你放開,我要去找媽媽。你的手弄髒了我的裙子,媽媽會不高興的。」
余淺看看自己黑漆漆的雙手,尷尬的松開手。可憐,小女孩白斬的公主裙上留下了丑陋的黑色印記。余淺只能嘿嘿的傻笑,露出一口白牙,襯得她十分可愛,這就是7歲的余淺。
另一邊的小男孩被余淺揪著袖子,他不安的扭動著,想掙月兌余淺的魔爪,但是力氣又不夠大,就叫到︰「你怎麼像個男生,力氣那麼大,真粗魯。「」嘿,娘娘腔,你再罵我,信不信我收拾你?「余淺齜牙咧嘴對著男孩做出嚇人的模樣,恐嚇他,就連拽著男孩的手力道也加大了。
「你說你找媽媽,這里是孤兒院,你到哪里找你媽媽呀。說出去還不讓其他人笑話,真傻。」余淺恐嚇男孩後,又回過頭煞有介事的對女孩說,「到孤兒院的孩子,都是沒有爸爸媽媽的。」
「騙人,你騙人,我要去找媽媽。」小女孩被余淺的話嚇到,「哇」的一聲哭起來,跑出去找媽媽。
余淺看著小女孩離開的背影,很是郁悶。怎麼自己說實話,她就哭了,沒有爸爸媽媽,又不會怎麼樣?
「你放開我,快點。」男孩見余淺發呆,對著余淺的手臂一咬,余淺措不及防的被襲擊,手剛松開,男孩就掙月兌了余淺的魔爪,臨走前,還不忘小小的報復余淺一下,「你真粗魯,小心以後沒有人要。」
看著自己被咬的手臂,余淺反常的沒有反擊回去。她抬頭默默的看著她們離開的背影,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眼神飄忽,很遠。
這是余淺第一次遇見沈小川和林信北的情景,在雨鎮的孤兒院後面廢棄的石料廠。
自從余淺那天讓沈小川和林信墨逃了之後,她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看到她們,後來在她快要忘記那兩張臉時,她們又奇跡般的出現在她的世界。
武老師在介紹新來的兩個小朋友的時候,余淺一眼就認出來是愛哭鬼沈小川和娘娘腔林信墨。
她原本想捉弄他們的,可是當她知道她們的身世,余淺沉默了很久。
沈小川的爸媽帶她出來旅游的時候,輪渡漏水,很多人都淹死在水里,只有少數人存活。沈小川就是其中存活的一個,因為年齡小,什麼也不知道,只能被送到就近的孤兒院。
而林信北,是叔叔在送他去找爸爸的時候出了車禍,對于一面也沒有見過的爸爸,林信墨腦袋一片空白,因此也被送到孤兒院。
如果回家,就只能等到她們的親人找到這里來。
和林新北,沈小川建交,源于一個擁抱。
女人是水做的,這句話一點也沒有錯。在余淺觀察沈小川的第五天,她不得不伸出大拇指來表示自己是佩服沈小川的,太能哭了。
余淺站在梧桐樹下,看著坐在石凳上的沈小川不停的抽泣,用手推了推身邊的林信北,「你說,她腦子里裝的是什麼東西啊?就知道哭。」
「至少不會像你這樣,整天動不動就打架。」林信北不客氣的甩開余淺髒兮兮的小手,扔給她一個白眼,嫌棄的說著。
「呀,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討厭啊。我是在關心她,你這麼說什麼意思,找打嗎?」。余淺揮舞著自己的拳頭,怒視著林信北,威脅道。
「我不想跟你說話了。」林信北生氣的別過頭,眼楮爭得大大的看著沈小川單薄的背影。
余淺見林信北不理他,也不好再找茬。于是又把目光放在沈小川的身上。
這天下午,梧桐樹下的兩個小腦袋一直注視著某個地方,直到夜幕降臨,才不舍的離開。
因為沈小川事件,余淺的收羅計劃暫時告終了。
沈小川和楊老師住在一起,余淺不好找她,只好每天纏著林信北。兩個人在孤兒院總是你追我趕,生活充滿了快樂的影子。
余淺曾經問過林信北,「為什麼你失去親人了,卻一點也不難過啊?」
林信北說了很多,她你沒有听懂,只記得其中一句話,「•••我是被遺棄的小孩,親人不過是給我吃給我喝,給我一個睡覺地方的人,其實有沒有親人,對我來說都是一樣。因為就算沒有他們,我也可以活著。」
那個時候,她還不明白為什麼林信北這麼小,說的話卻這麼深奧。
如果能夠像她每天在福利院里找別的孩子打架,贏了就可以吃東西那麼簡單,她或許就可以明白了。
雨鎮的雨季已經來臨了。
很多時候,前一刻還是艷陽高照,下一秒就傾盆大雨。
余淺被困在宿舍里,面對突如其來的大雨,也只能干瞪眼。剛才她看見楊老師從廚房端了一盤點心離開了,她知道那個是給沈小川吃的。她也想吃,不過這要等到晚餐。
雨滴落在紅磚瓦上,滴答滴答。順著屋檐流下,就像水晶窗簾。
天空昏暗暗的,烏雲壓得很低。宿舍里的燈沒有開,顯得暗暗的,其他的小朋友去了小教堂,雷聲不斷,余淺有點怕怕的縮在自己的床上。
一向膽大的她突然覺得很失落,好像每一次不管發生了什麼,她都會落單。其實她也很害怕,可是倔強如她,她不想讓別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于是假裝堅強。
因為武師傅的特別關照,余淺打架特別厲害,其他的小朋友都不願意招惹她,也不想和她講話。時間久了,她就習慣獨立獨行,看誰不爽,就上前揍誰。
突然,余淺想到什麼,趕緊從床上爬起來。不顧外面的大雨,直接往廢棄石料廠跑去。
林信北剛從院長辦公室出來,就看到余淺沖向雨中。連雨傘也沒有帶,衣服很快就被雨打濕了,而余淺絲毫沒有察覺。
很快余淺的背影就消失在轉彎處,林信北站在走道上,考慮要不要送一把傘過去。就看見楊老師焦急往他的方向走來,于是禮貌性的喊道,「楊老師好。」
「哦,是林信北啊。你怎麼站在這里啊,其他的小朋友都在小教堂玩呢,你快過去吧。」楊老師溫柔的模模他的頭,說道。
「好的,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楊老師再見!」
「嗯,真乖。再見。」楊老師說完,就進了院長的辦公室。
林信北並沒有急著離開,他看著雨,想到余淺在雨中的背影,就變得很沉默。在孤兒院的這幾個月,就算不是很快樂,至少不在像以前那樣總在難過。
活在大城市里,接受高等的教育又怎麼樣,還不是依舊要看別人的臉色。每天都要面對不同的人,不過只是願意為你提供吃的,喝的,住的地方而已。人的心都是冷的,連溫暖都沒有,有親人和沒有親人又有多大的區別。
多一雙筷子,他們還是有足夠的能力。還有那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爸爸和女乃女乃,如今連他的生死都不知道吧,還能奢求什麼。
只有在孤兒院,才能清晰的覺得自己是被遺棄的,才能不用在乎別人臉色的活著。
余淺有時候凶巴巴的,動不動就動手打人,至少是真心對人。也許她永遠不會懂自己心里的悲哀,就算像現在這樣一直在孤兒院里活著,被她打也無所謂。
不再考慮那麼多,林信北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儲物室拿了一把雨傘,沖進雨里。余淺離開的方向他最熟悉不過了,那個每次余淺打他的地方,石料廠。
等他趕到時,余淺早已全身濕透了,雨水不斷的從她的身上滴下來,林信墨站在她的身後,順著她的方向看過去。
那個梧桐樹下坐著一個女孩,咋一看,原來是沈小川。
林信墨看不見余淺的表情,也看不到沈小川的表情。他覺得,如果在雨天里哭泣,所有的人都看不見吧,眼淚被雨水沖淡了,就會變成真的雨水。
他哭了,真的哭了,8年里第一次哭。
即使是母親離開那天,他也只是默默的守在靈前,沒有掉一滴眼淚。別人都認為他太小,不懂事或者是太難過了。只有他知道,媽媽終于擺月兌生活的磨難,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所以他不哭。
余淺那天也哭了。一半是被雷嚇哭的,沈小川這個沒有賞識的笨小孩,居然在下雨天坐在樹下,要是被雷劈死了,那她肯定會內疚死了;一半是因為,她想起了閆璐,這個孤兒院里她唯一的姐姐,就在沈小川她們來的那一天,離開了雨鎮。全世界最疼她的那個人也離開了,再也不會有人在打雷的時候抱著她,再也不會有人陪她聊天,給她講故事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懷念的人,為什麼她沒有?每個人記憶里都有爸爸媽媽的回憶,為什麼她沒有?每個人都有朋友,都有人關心,為什麼她沒有?
她也想知道自己爸爸媽媽為什麼不要她?可是誰能告訴她這個答案,沒有人,所以她從來不問,就當作從來沒有這些人的存在。
余淺,永遠都是最多余的那一個,不是嗎?她很早就知道了。
沈小川依舊在找自己的爸爸媽媽,明明是出來旅游的,可是身邊的人怎麼突然間全都不見了。這個陌生的地方是哪里?這里的人不停地告訴她,爸爸媽媽不在了,但是她不信。
當雨停了,余淺的眼淚流盡了。
余淺暗自慶幸沈小川這個禍害沒有被雷劈死,怎麼每次看到沈小川,心里那片地方就變得脆弱起來了,不是說好,一定要變得強大嗎。胡亂的抹掉眼淚,余淺邁開步伐走近沈小川。
大概是哭累了,沈小川只是在抽搐著,林信北看著這兩個人莫名其妙,也走近她們。
「還好你沒有被雷劈死,要不然院長肯定會罵我的。」
沈小川沒有听懂她說什麼,一臉茫然的看著她。余淺看著她無辜的眼神,癟癟嘴,把臉轉過去。一旁的林信墨頓時絕倒,這個女孩子實在太不靠譜了,明明是來安慰人的,開口卻是這句話。
余淺注意到林信北的到來,在看看他手上的雨傘,就火大了,指著他罵道︰「喂,娘娘腔,你是來看笑話的還是來送傘的,居然一個人霸佔了傘,我們都被雨淋濕了,你找打嗎?」。
听到余淺的大嗓門,沈小川停止抽搐,不解的目光又轉移到林信北的身上。
見她們的目光都放在自己的手中的雨傘上,林信北尷尬的臉紅,局促的低著頭。都忘了自己跑出來的原因。
「哈哈哈。」忽然前面傳來余淺獨有的笑聲,林信北剛產生的愧疚瞬間感蕩然無存了。
「你看你的臉,都是泥巴,哈哈哈,好丑啊,真像女生,哈哈哈•••」毫無顧忌的笑出聲。
沈小川不一會兒,也跟著笑出來了。雖然听不懂余淺究竟在說什麼,不過看到林信墨的臉時,還是很好笑。心里的悲傷也消散的無影無蹤。
看她們笑自己,林信北又氣又急,好心好意來送傘,余淺還取笑自己,好心沒好報。可是看著她們天真爛漫的笑臉,還有余淺的小虎牙,林信墨也跟著笑起來。
等三個人笑夠了鬧夠了。太陽慢慢的從烏雲里露出半張臉來。
沈小川漸感寒意,「好冷啊,我們趕緊回去吧。」
「我也冷。」林信北抱著雨傘,跟著小聲的說。
「你怎麼也冷啊,我們衣服都是濕的,只有你的是干的,怎麼還冷。」余淺不滿的看著林信墨,這個娘娘腔一樣的男生,身體比女生還差,又不禁打。
「真的好冷。」沈小川再一次抱怨道。
余淺想翻白眼,她又不是神仙,冷也跟她說,她又不能變點東西出來。實在沒有辦法,于是說道,「你們站在一起,把眼楮閉上,很快就不冷了。」
兩個人半信半疑的按余淺說的做,忽然感覺被什麼包裹著,一股熱流漫過全身,兩個人不覺的睜開眼楮,只見余淺伸開雙手緊緊的抱著他們。
眨著大眼楮,余淺笑呵呵的說道︰「不冷了吧。這可是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你們現在還冷不冷。」
「不冷了,好暖和啊。」沈小川笑眯眯的回應。
林信墨第一滴被女孩子抱著,有點別扭,小臉漲得通紅。一個勁的想要掙開,卻被余淺阻止了,「喂,你再動,我就把你扔進桑梓湖去。」
武力還是很有效的,被余淺這麼一威脅,林信墨再怎麼別扭,也不敢亂動了。
「我也很冷,你們也抱著我吧。」
忽然間,這個世界就沒有那麼冷了。
三個人站在那互相取暖,聊著天。心,也漸漸的靠在一起。
「每次我冷的時候,姐姐就會抱著我,她說這是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只有互相取暖的人才不會感到寒冷。」
「真的嗎?」。沈小川靠在余淺的身上,問道。
「其實也不是很暖和。」林信墨小聲的嘀咕到。
「那是因為你沒有真正的取暖,所以才覺得不溫暖。」
「那要怎麼樣才能感到真正的溫暖?」好奇寶寶沈小川再一次發問。
余淺被難住了,其實這些話都是她隨口說說的,這接下來的問題,還沒有想好答案,一邊的林信墨又開始嘀咕了。
「她是騙人,她除了打人,什麼也不知道。」
「誰說的,我當然知道。」三個人依舊互相擁抱著,余淺猶豫著說道,「或許用力擁抱,就會真正地溫暖。」
那個時候,他們的生活就連在了一起,像連體嬰兒。
誰也不知道,余淺收服林信墨和沈小川,只是因為她太寂寞了。
九年的孤兒院生活,她沒有朋友,除了姐姐和武老師,她的生活里幾乎沒有顏色,童年的生活就像沒有窗戶的地下室,只能靠著到處惹事生非,引人注意。
于是,在她遇見了沈小川和林信墨之後,心里打了一個小九九。
這個被上帝咬過的隻果,終于在她九歲的時候,被上帝記起,那麼她的生活也開始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和沈小川,林信墨建交後,余淺高興的整晚都睡不著,有事沒事就帶著他們兩個出去玩。
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孤兒院的老師經常看見三個小腦袋頂著六只熊貓眼在課堂上打瞌睡,心里好氣又好笑。
也許這樣的她會很傻,可是這份友誼對她來說如至寶,她一心呵護著,不讓人觸踫。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段友誼,最後幾乎把她們送上了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