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姻緣今古情 第一百一四章 慈母西歸悲殘秋

作者 ︰

人們常說,時間可以沖淡一切,悲歡離合,還是刻骨銘心,有的事情無論過去多久,都很難淡忘,通兒死去三個多月了,江楓仍然無法從悲痛之中走出來,本以為自己對兒女們從小嚴格的教導,他們定是為人豁達,處事有道,都能夠平平安安的過美滿的生活,那樣我離開時心情也會好過一點,通兒是我這個做父親的奪取了生命,我愧對琴兒母子啊!

更令江楓難受的是,韋太後的身體日益虛弱,是喪失愛孫的打擊使她病情加重的啊!這無疑讓他雪上加霜。七八個太醫輪番診治,也沒有查出病癥,開了一些安神、去火藥物。這都只能隔靴搔癢,毫無功效。

皇上又是憂,又是急,因此貶斥了四個太醫,弄的每個太醫來看病時都是戰戰兢兢的,誰知道哪天皇上心情最糟糕,一怒之下,他們的腦袋就可能要搬家。太後理解兒子的心意,坦然安慰,勸兒子別著急,就是真的治不好,也不必難過,人早晚有一死,太醫醫術再高,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啊!

這幾個月,李永佳直接搬進了甘泉宮,日益陪在太後身邊,她沒有家室之累,一個人住在那里都一樣,江楓與李永佳這對保持了三十多年兄妹名分的戀人在太後面前,仍然保持著兄妹的距離,有時聊幾句,有時都默默無聲的陪著太後。他們之間不需要把愛表現出來,只需一個眼神,就能夠心領神會了。

母後病重,江楓心似火焚,這個他生命中比生身之母還重要的人,他真怕母後就此離他而去,這段日子,都是失魂落魄的樣子,就連上朝,都有點神不守舍,他幾乎把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叫來了,每個人把完脈,都看不出太後究竟什麼病?有的說太後肝火旺,,宜服用降火藥,有的說太後氣血虧,要服用滋補良藥,幾乎說遍了常見的病癥。

「你們這群庸醫!這些年,你們從朕這里誆騙了多少銀子?現在朕需要你們為母後治病了,一個個露出了原形。」江楓拍案大怒︰「朕還要你們有何用?」

一群太醫驚恐不已,慌忙跪下叩頭請罪︰「臣等無能,臣有罪!請、請皇上恕、恕罪!」

「豫兒!」韋太後吃力的坐起來「不要怪太醫,是娘的大限之日臨近了。人到這個時候,再高明的太醫也是無能為力的,讓他們走吧!」

江楓憤然叱走太醫,李永佳在一旁抹淚。

「孩子們,過來陪娘說說話。」韋太後握住這一對兒女的手︰「豫兒,為娘這次可能要和你兄妹告別了!答應娘,要好好的照顧你妹妹,那個許清河,哀家也不怪他了,如果佳佳願意,就讓他們成親吧!佳佳也是年過四十了,哪有女孩子四十歲了還不嫁人的?不要浪費光陰了!時光一去不復回啊!」

李永佳眼里的淚水還沒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母後,你看女兒像四十歲的人嗎?有誰見了我,不說女兒最多才十八九歲呢!」

「女兒啊,你長得年輕,不代表你年齡也小,佳佳,別再挑剔了,該嫁人了,娘就這麼走了,也不放心啊!」

「母後,你不能走,你還要看著女兒成婚生子,你還沒抱皇外孫!」李永佳心里一酸,就要掉淚。

江楓急忙制止︰「佳佳,你這是干什麼?母後不會有事的!」他在喝斥佳佳,其實他自己也幾乎忍不住要落下淚來。

母子情重,雖非親生,卻超越血緣,就要生離死別,有一種無法言說的酸痛。寢宮里燭火明滅不定,襯著幾張憂郁、痛苦的眼神,顯得萬分哀涼,窗台上,幾盆本該嬌艷的月季花,此刻變得枝葉枯黃,花瓣散落一地。

大唐皇室的太廟前,人山人海,滿朝文武都來陪伴聖駕,陪著皇上拜祭歷代祖先,為皇太後祈福。太廟是皇家禁地,平日絕不允許臣民越雷池一步。

廣場四面長著參天的鑽天楊,雖然已高達百丈,仍是筆直挺拔,毫無旁枝斜葉,時常有專人清理長向四外的枝葉。這些鑽天楊是唐高祖李淵率領一群皇子皇女親手栽種的,距今已經有一百三十余年了,之所以選載挺拔直立的鑽天楊,是希望歷代的大唐天子都要剛直仁義,勤政愛民之意。

廣場周圍有羽林軍武士守衛,這是專職護衛太廟的軍隊,這里禁衛森嚴,刀槍林立,軍民皆不得隨意靠近,否則視同反叛,將被抄家滅族。

太廟,實際上就是擺放列祖列宗牌位的宮殿,一進五間宮院,里面縴塵不染,有皇帝特別挑選的宮人日日清掃,香火鼎盛,以示大唐李氏子孫萬代,永盛不衰。高祖李淵、太宗李世民、高宗、中宗、睿宗、瘍帝、玄宗、肅宗、八代先帝的龍相,威嚴神武。還有李淵之父李虎以及上面五代祖宗的神位,他們都被追贈為皇帝。

代宗皇帝率領著**嬪妃、皇子女、文武百官整齊的站在神位前,宮女奉上香燭,皇上親自插在香爐上,然後率眾跪下叩頭,眾人急忙隨著皇上跪下祈禱︰「大唐歷代先帝在上,不肖子孫李豫今日率**嬪妃、兒子女兒、滿朝公卿,在此祭拜祖先,願歷代先帝在天有靈,保佑母後韋氏病體早日康復,能的與兒孫共享天倫,豫兒也可侍奉母後,于膝下盡孝,若得母後安康泰健,李豫願意折減陽壽十年!」江楓虔誠的禱告,發自內心的原意為母後減去十年陽壽。

滿朝文武無比的震驚,皇上真是孝順啊!自古以來,多少自詡為孝子的人,有誰這麼莊重的在祖宗神位前,願意折減陽壽來求父母的康泰?

沈後感動之余,也雙手合什,禱告︰「媳婦沈珍珠也願意折壽十年,為皇太後增壽加福!」

江楓驚訝的望著沈後,古人最為迷信,沈珍珠竟然有此氣度,她比我還真誠啊!

百官、後妃、諸皇子女個個願意折減自己的陽壽,保佑皇太後鳳體金安。百官那是為了討好皇上不得不為罷了。

李永佳深受感動,雙目閃亮的望著江郎,他不是母後的親生兒子,居然為母後這般付出,這一生自己等他多久都無怨無悔了!

李永佳依然那樣年輕美貌,並無半絲衰老。只是因為近幾個月擔慮母後安康,有些憔悴。十幾年來,雖日日可見到他,卻不能暢訴衷腸,盡情的去愛,早已心力交瘁。但是,她都是情願的,人的一生,只要有一個讓她可等、可愛、可想的人,這就是幸福。何況,他們還有未來,他們長相守的日子就要來臨了。

佳佳只有一件事壓抑著自己,對不起大唐李家的祖先,她為心上人隱藏著一個天大的機密,大唐李氏的天下自此以後,實際上已經是屬于姓江的外姓人主宰了,然而,這也不能怪他,江郎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承認了自己的身世,,是兩代先皇與母後硬要把他當做李豫,其實早已不在人世的皇兄李豫。這或許就是命,江郎真的應該就是李豫吧?除了自己和那個同樣來自異世的許清河,這個秘密永遠不會有人知曉。時時這樣安慰自己,她心里就已釋然。

皇上傳旨,百官與後妃各自回府、回宮、他與皇後還要在此繼續祈禱。

夜幕降臨了,太廟燃起了宮燈,歷代先帝的牌位清晰可視,夏日的夜風灌進來,異常清爽舒心。反而使帝後的心感到幾分淒涼,他們心里沒底,掛念著他們敬愛的母後。

江楓默默的叩頭,不知何時淚濕衣衫,光滑耀目的宮燈這樣明亮,卻照不透他心里的黑暗,這個不論何時,也不放棄他,給他溫暖、疼愛的人真的要與他分別了嗎?人間悲歡難預測,只留溫情與心間。

一個太監飛跑進殿,撲跪地上,疾呼︰「啟奏皇上,太後娘娘病勢加重」

話還沒說完,江楓已經一躍而起了,運功飛落馬背,狂馳回宮,顧不上帝王的威儀與全副的鑾駕,皇上放段與帝王的儀表,一切都不如甘泉宮中生命垂危的母後重要,他在宮中飛檐走壁,橫越數百殿宇宮闕,飄落在甘泉宮院內,唬的一宮奴才慌慌得跪迎聖駕。

「母後!」人未進室,先行呼喚,此刻的江楓已經淚流滿面,痛心徹肺了。

韋太後面色慘白的閉目躺著,喘息之聲時強時弱。

李永佳哭的雙目紅腫,看到心愛之人進來,滿月復傷痛瞬間涌上,‘哇’的一聲痛哭著撲進他的江郎懷里,口中卻喚道︰「皇兄!」往日嬌柔艷麗,國色天香的玉面已是珠淚滿眶,如帶雨梨花般渾身顫抖。

「佳佳,一定要堅強。」江楓這句話隱含深意,守盼三十年的愛,生母的病危,一切打擊襲來時,要她一定要堅強,對于靈犀相通的戀人,豈能不明白愛人的心意,前塵往事,光影迷離,李永佳哭的更厲害了。

江楓柔柔的拍了拍她,便跪在床邊,含淚道︰「母後,您不能離開我們,你比親娘對兒臣付出的還要多啊!」

韋太後一愣,險些昏了︰「你,你說什麼?」

江楓心里一急,急忙糾正語失︰「母後,兒臣是說,母後對兒比天下任何親娘對兒子都要疼愛,兒臣不能讓母後這樣拋下我們兄妹,不論到什麼時候,兒女都盼望親娘能夠陪在身邊,世上任何名利、任何感情都不能代替親情啊!」

韋太後很快釋懷,風韻未減的臉上也是充滿著依戀與無奈,呼吸不順,語氣徐緩而吃力︰「豫兒,今後,娘不能陪你兄妹了,你們要互相照顧,特別是佳佳的終生大事,不能再耽誤了。」

「母後放心,佳佳的幸福,兒臣會負責到底!」李永佳已經是第二次听他在母後面前說這句話了,當年被迫于張皇後的佷兒張應龍成親時,江郎就曾經對母後這麼說過,除了他們,沒有人能夠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江楓心如針扎,他多想在太後臨終前把所有的真相坦誠以告,並告訴太後,我就是最愛佳佳、也是佳佳最愛的人。可是他思前想後,感到事關重大,自己不得已冒充李豫將近三十年,如果說實話,太後固然對女兒的幸福放心了,卻要身帶遺憾永別人世,權衡之下,他不能說,否則,等于是告訴她,她的兒子、和一大群孫子都是不應該姓李的人,她又如何受得了?

江楓滿含歉意、又無比疼惜的望著太後,滿月復淒苦,千言萬語全都不能再提了。

韋太後一手拉著兒子、一手牽著女兒,語音斷續︰「娘要走了,要去陪伴你父皇了!豫兒,佳佳,保重,娘在天上日夜盼望你們一生平安、幸福、快樂!」

半個時辰後,太醫宣布,皇太後薨逝。

幾個月來的盼望成了空,母後與世長辭了,江楓哭倒在床榻,佳佳更是哭得聲嘶力竭,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山河失色,花葉凋零。大唐皇宮被一片悲痛氣氛籠罩著,宮中一片素白,人人都在為太後吊喪掛孝,處處哀鴻。

江楓不停地回憶這些年來太後對他的付出與愛惜,嬌慣他,體貼他,越發難過傷淒。

從小到大,江楓從來就沒有體會過失去是什麼滋味,在他以前二十一年的人生經歷中,根本沒有流過淚,到了這個千年之前的古代,他的淚腺常常被觸到,以致一發不可收,已經是無數次為骨肉死別、親人永訣而痛哭,情不能禁、想到不久就可以離開這里了,即將擁有深愛的女人,又很快將失去自己的骨肉子女,只能在一千年之後到韋太後的靈前去祭拜了。他心里真是五味俱全,難受的只想大叫。

整個皇宮,人人感念太後的好處,她親切、仁和、善良、慈愛,從不苛責奴才,真正是受人愛戴。

江楓在太後風床前痴痴地守了三天三夜,欽天監幾次奏請為皇太後更衣入殮,停靈、好擇日入葬皇陵。而江楓一再阻止,他只想再看看敬愛的母後幾眼,再陪在她身邊一點時間。李永佳已經哭干了眼淚,這幾天始終默默地陪著江郎守著母後。兩個人常常是淚眼相望。卻是很少說話。

狂風猛烈,暴雨滂沱,冷雨敲打著窗紙,整個甘泉宮的飛檐雕梁在風雨中擊打的叮叮作響,雨水從檐下泠泠滴落,仿佛是催魂的鈴兒一般,吵得人腦仁都似要崩裂了。

江楓倚在風床邊,恍惚地做著一個又一個夢,人似乎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清醒的、有簡單而朦朧的意識,另一半卻是依然沉睡者,睡得那樣熟,好像永遠都不能、也不想醒來一般。

李永佳一直都是渾渾噩噩,醒了再哭,哭累了又趴著睡,胸口似乎被雄渾沉重的鼓槌一下接一下的敲打著,生生的如要漲裂一般疼痛。心境混亂、身子虛飄,仿佛案幾上一只只跳躍著的微弱火光明滅不定,衣衫被汗水淚水濕透了,粘乎乎的黏在身上。神思游移的一瞬間,只听得見冷雨敲窗、淅瀝不止的寒氣。

半個多月了,江楓與李永佳依然寸步不離的守候著太後的遺體,欽天監實在勸不了了皇上,只好命人用水晶棺木罩住太後尸身。不然、如此炎熱的盛夏,早就腐爛了。

他們兩個都無淚可流了,常常都只有麻木的對望著,或者是凝視太後如新的遺容發呆,如果可以,他們都希望能夠,一直這樣,用水晶棺保存太後遺體,可以隨時來陪著母後,盡管她已經不能同自己說話了,但是他們可以把心里的話毫不保留的對太後說啊!聯系他們兄妹的那根線全都斷了,父母相繼亡故。他們都呼喚同一個女人做母親,在巨大的悲痛襲來時,唯有願天長地久的愛情支撐著他們依然活在這個世界上。

「佳佳,你瘦了!」江楓終于抬頭仔細的看了看心上人,喪母的傷痛面前,盡管自己極盡哀痛。但是他明白,無論如何,自己心里的苦痛遠遠比不上佳佳,那是她相依相伴四十年的母親,那是十月懷胎,生她養她的親娘,他沒有合適的語言來安慰她。只是緊緊的握住她那雙白女敕但冷的如寒冰的的玉手。「佳佳,千萬珍重自己,這最後的三年,我可能沒有多少時間來陪伴你,因為」江楓猶豫一下,還是說出實話︰「我要與這邊的人了斷親緣、情緣。」

李永佳日漸消瘦的面容在昏暗的燭光搖曳中,有淡淡堅韌的氣勢,微紅的燭火閃爍明滅,在她略顯蒼白的臉頰上投下無數嬌艷的殷紅,只是那殷紅也似影子一般,若即若離,時明時暗。

「你是以皇兄的身份還是以江郎的立場在對我說話?」李永佳木然仰起臻首,目中稍稍有一點靈氣。

江楓動情的摟她在懷,愛憐的替他擦拭腮邊淚︰「你皇兄的身份很快就要結束了,不知道你有沒有備好永遠離別唐宮去一個你完全陌生又遙遠的地方?」

「我在決定與你一生相守那一天就準備好了,你也曾經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只要有你,上天入地,上下古今我都心甘情願,永不言悔!從認識你那天開始,我就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你了。進而是與日俱增的決心與毅力。」李永佳靠在他寬大的懷抱里,失去了親生父母,無論過去、現在、未來、或是時空隔阻,只要能與他在一起,她終無怨無悔,「江郎,寧願為你付出一生,寧願為愛受傷最深,我的心堅如磐石,永不改變!」

滿朝文武因為皇上久久不肯發喪,也不去上朝,耽誤國家大事,憂心如焚。每天都有大臣來長跪地上奏請皇上,亡者入土為安,太後的遺體不能再放了,國事也不能荒廢。

李永佳都開始勸他以大局為重,只要心里有母後就夠了。

江楓不得不依戀的再次看了母後幾眼,下旨入殮。

接著,皇上下詔,天下一年不得辦喜事,**半年停止宴樂,舉國吊喪三個月,追謚號為「章敬皇後」,以先皇原配的身份下葬。葬在肅宗皇帝梓宮之側,而那位做足惡事,陰險奸詐的張皇後被廢為庶人後,賜死。只能以宮女身份葬在荒野,連個碑文都沒有。

這,大概就是貪得無厭、不知悔改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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