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楓氣喘吁吁跑著,後面緊跟著呼喝之聲。
「兔崽子,你給我站住!」是個酒鬼,大月復便便,右手高舉著綠色的酒瓶,跑得熱汗淋灕。
前面的孩子自然不會听話地站住,他跑得更快了,穿過幾條冷清的巷道,迅速隱入了一幢破舊的五層居民樓,蹬蹬蹬跑上了最高層。每層均有四戶人家,他掏出鑰匙來,打開503室的門,迅速隱了進去。後面的喝斥聲依舊繼續,那酒鬼竟也罵罵咧咧地跟了上來。
他手扶著漆皮百綻的欄桿,搖搖晃晃上樓來,顯是走慣了的樣子。模索到503室,口中邊打著酒嗝邊咕噥︰「兔崽子,看我回家,回家怎麼收拾你!」好容易對準了鎖眼,門應聲而啟。
這個家是鶉衣百結的乞丐服,郝楓總是這樣形容自己的家。家中無論哪個角落,總是破爛髒污不堪,髒衣服和碎酒瓶隨處可見,家具髒得不忍目睹。
迅速隱到自己房間內,門栓早已經被父親發酒瘋時撞壞,從此他不得不費力地將桌椅當做阻擋物。當門外響起劇烈的撞擊聲時,即使山搖地震,門也打不開了。不過眼見牆邊門樞也要被震斷,郝楓還是免不了提心吊膽。
他的不足五平米的屋內還是比較干淨整潔的,四壁上貼滿了明星海報,尤其是李小龍的生龍活虎的肖像多不勝數。這會兒,他由書包中掏出一張廣告紙來,用膠水貼到了牆上的舊報紙上。這廣告五彩斑斕,原來是夏令營的召集廣告。
這也是他近些天來在學校得來的,得知許多同學都要去,而自己被問及時,只有顧左右而言他,不敢答應下來。他怎麼敢答應下來呢?平日里的吃食用度,花的錢都是從爸爸那里拿來的,不過因為爸爸常常忘記,他不得不幾乎每天都要提醒。遇到像今天他發酒瘋的日子,如果早上酒還沒全醒,他是萬萬不敢湊上前去的,早上也只有挨餓的份。而這是常有的情形。
明天又要餓肚子了嗎?
攥了攥手中的200元錢,听著門外父親的口不擇言的咒罵,他有些猶豫起來。這些錢,根本不足夠前去參加夏令營啊!
「兔崽子,敢偷老子的錢,不想活了是不是?看你出來,我不打死你!」對于父親所說的打死自己,郝楓是深信不疑的,他嘗過那瀕臨絕境的苦頭。
見門外的撞擊聲仍持續不停,且比平時要猛烈得多,郝楓有些慌亂起來,終于抬高嗓門大喊︰「郝秋旺,你再捶,再踹,小心我念咒語了啊!」
門外的捶擊聲頓時冷卻下來,卻又立時變得猛烈百倍。「別拿什麼咒語嚇唬我,連死我也不怕,還怕什麼阻咒嗎?這麼小就會阻咒自己的親老子了?!看我不揍死你,揍死你!我賺錢容易嗎?啊?你不出去賺錢也就罷了,我累死累活賺來的錢,還得供給你這兔崽子吃喝穿住,我已經夠仁至義盡了啊!你還學會偷盜了!和你媽一樣,都是賤貨,爛坯子!……」
每回打罵他,父親都會提到母親,並且盡一切能事侮辱她,好像恨不得將她撕碎扯爛似的。林楓心頭火起,不再听門外傳來的污言穢語——每當听到父親侮辱母親的話,他都禁不住想要逃離。
牆角的門樞竟有些松動了。
打開窗戶,郝楓將左腳抬上窗台,又忽地拿了下來。他原本想由樓上沿管道爬下去,卻又心中一動,想到了一個人。由胸前掏出件物事,對著它直視良久。這是朵梅花形的項墜,由白玉制成,花瓣和花蕊都是光潤的白色,隱約有著透明。好像真正的梅花般大小,栩栩如生,由條銀制的鏈子掛在脖頸上。
顯然,他的心是猶疑的。
「到底要不要呢?」他在想,好像在思考件生死攸關的大事。
他開始輕輕撫模這梅花墜,說道︰「好梅妃,好梅妃,告訴我,姐姐有空嗎?她可以來我這里嗎?」。
等了會兒,梅花墜開始散發出淡淡的粉紅色,繼而整個變成真正梅花的色彩,濃淡相宜,好像真正有梅花綻放在他的手指上似的。他欣喜極了,這代表著他滿心盼望的好姐姐可以前來!仔細想想,他已經有兩個月沒有見到過她了。
漸漸的,梅花的光彩黯淡下去,又變回了光潤潔白的顏色。
將玉墜小心翼翼塞回胸前,他興奮地倚在窗前,等待著那人的光臨。
有頓飯工夫,他的原本空蕩蕩只有楊樹葉扶疏搖曳的窗前,忽的現出張年輕的臉來。白色的衣裙之上,赫然是對白雕似的翅膀,正忽閃忽閃輕盈地搖著,懸浮在原處。
郝楓大呼︰「姐姐!」笑嘻嘻地打開窗子,那白色的影子速度快極,眨眼間便停在房子當中,再看那對翅膀,也已不見了蹤影。夢楓知道,它們已經被她收束進白色的外衣中了。因為這女子瘦弱的很,所以幾乎看不出來。飄逸的黑發被雲朵編制成的系帶系著,在脖頸間變成握拳粗細,柔柔順順瀑布般滑落向腰間。中等的身材卻有曼妙的曲線,臉龐上柳眉如煙,雙瞳剪水,杏口桃腮,裊裊婷婷如芙蓉出水,翩翩裊裊似輕雲出岫。這仙形逸姿,實是能夠讓人聯想到天上來的仙女。
郝楓興奮地站在她的面前,這女子彎下如同約素的腰來,在他的瘦瘦的臉頰上輕輕刮了兩下,故作嗔惱︰「看你臉上左三道右四道,好像剛剛從地下道里爬出來似的!又不听姐姐話,變得懶惰了是不是?」
「哪有,」郝楓用手抓後腦勺,不好意思起來,「因為被爸爸追了許多時候,不小心跘了個跟頭,跌進灰土里去了!唉,別提有多倒霉!」
那女子恢復了盈盈的笑意,親切地拍拍他的頭。她早已發覺有人在踢踏門板,蹙了蹙眉,說︰「怎麼,你爸又喝酒了啊?」
「可不是,驢叫不改!」
「是屢教不改!」女子立即糾正他。
「反正像驢叫似的,也形容得不過分嘛!」他調皮地伸伸舌頭,繼續說︰「不就拿了他二百塊錢嘛,讓他拿去喝酒在肚子里長蟲子,還不如讓我去夏令營鍛煉煆煉呢!」
「怎麼,你拿了你爸二百塊錢?」
郝楓待要解釋,門外忽然傳來那野獸似的質問聲︰「兔崽子,你跟誰說話呢?你屋里有誰?都給我滾出來!」
屋里的兩人面面相覷,繼而會意地互遞了眼色。
「就按從前的方法辦。」女子壓低了聲音笑說。
「夢玲姐姐的辦法最管用了,只是用在郝秋旺身上,恐怕只是暫時讓他懼怕而已,過後酒鬼又會纏住他身上不走了。唉,他的毛病是改不掉的了!」郝楓低下頭去,大人般沉沉嘆了口氣。
夢玲莞爾,「放心好了,你爸一定會好起來的。」
兩人來到門前,郝楓扯開喉嚨大喊︰「郝秋旺,你听著,我可要念咒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