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接著說那魏老三回到他安置弄玉的地點發現美人已是不知何處去,不禁大為恐慌,他是不再幻想能夠一親芳澤的了,但是如若不把美人兒交與那十四當家,這件事經由十四當家的嘴添油加醋一番往大當家耳邊一送,這後果豈是他這樣一個人微言輕的小頭目能承擔的?
自此,他拔腿便跑,也不知往何處去找。「這美人兒是客店劫來的,如今到哪里去查她的行蹤?何況,十四當家料定了這美人兒這我這里,限定我天亮之前一定要交出人,這叫我怎麼辦?」魏老三在心里想。
此時正是夜里三更,遠處隱隱听得更夫在敲打著鑼,鑼聲一慢兩快,「咚!——咚!咚!」扯著嗓子叫喚︰「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听見更夫的報時,這魏老三更是心急如焚,此時已是三更天亥時了,五更寅時起床,只有四個時辰的時限了。想我這老骨頭一把了,死則死耳,卻無奈今天竟是被那小王八羔子給逼上絕路的!若是化作厲鬼我也絕不放過那小王八羔子。
古人說五十而知天命,這魏老三今年虛歲四十,不惑之年了,是以他覺得自己是一把「老骨頭」了,其實若是在現在,他還是一個正當壯年的中年人!
這魏老三眼看要尋到美人兒已是沒有希望的了,正思自盡,不料正想將匕首插進胸膛之時,已是下不去手,到底他是一個貪生怕死之輩,如何能在此際就輕言放棄!
這也難怪,這時他的事情還沒敗露,說不定還有一絲希望,就算大當家知道了這件事,到底我也已經在大哥手下呆了十五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就算是犯了過錯,料想大哥也不會要置我于死地的。
他只道這海龍幫的大當家耿照文多少也會念著一點「兄弟」情誼,是以才勉強打起精神,繼續去找尋那美人。這個暫且按下不表,先說弄玉逃離了狼窩又發生了怎樣的際遇。
原來,自魏老三走後不過一個時辰,弄玉已是悠悠醒轉過來,意識到處境不妙,趕忙先逃離這危險地帶再說,那狼窩四周沒有民居環繞,在這繁華的汴梁城中,倒顯得有些荒涼。
但是這地方也並非是遠離民居,雖然她是人生地不熟,但在漫天的月光的清輝下,居然也讓她尋得正確的方向和道路,因此也得以漸漸的靠近民居,到達了相對安全的地帶。
雖說弄玉所中的迷魂藥藥效已過,但是此時正是露意正濃,夜涼如水的時分,她的衣裳單薄,兀是抵御不了這寒冷,且自她出來這一天一夜中雖不是滴水未進,也是餓了許多時候,在客棧中她因有所懷疑未嘗多進食物,只吃了幾口便停箸,此時她又是剛剛逃離狼窩,心中警備一旦放下,就更是感到不能承受的難受,一種饑寒交迫之感。
強撐著身體,不讓自己倒下,這已是弄玉的最大極限,只見此時各家各店早已是封門閉戶,極目四望,看到不遠處一座樓正是燈火闌珊,在這寂靜的夜里,甚至能夠听到一些歡聲笑語與絲竹管弦之聲。當下,弄玉便往那座樓慢慢走去。
待走到近處方才見到那樓上上竟是「萬花樓」幾個描金大字,弄玉雖是一個剛剛走出小山村的少女,卻也明白這種秦樓楚館是黃花閨女避之不及的地方,且看這門前諸多嫵媚女子與各色男子迎來送往,風流旖旎自是不在話下,弄玉不禁深深地皺起眉來。
她一方面是為這些勾欄中人嘆息,她想若是生活過得如魚得水,幸福安康,又有哪個女子願意干這千萬人唾罵,一雙玉臂千人枕,寬衣解帶信君游的行當!
另一方面她又為這些嫖客家中的女眷感到深深的痛心!這些個男人家中莫不是有著嬌妻望眼欲穿將他們苦苦等待,在家相夫教子,也只盼日子過得其樂融融,不敢要求夫君高中榜首,壯元及第,獨佔鰲頭,也盼望他們努力上進,光耀門楣啊。
在這嘆息與痛心中,她也深深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若是不能一生一世一雙人,寧肯白頭與君離!她在那小山村中,見慣了白首仍相攜的夫妻,以為愛情都可以這麼純粹,她的愛情不可以允許「白玉有瑕」,殊不知她的這種「寧可玉碎,不為瓦全」的觀點在愛情里本來就是行不通的,以至于後來的愛情路上坎坎坷坷,崎嶇萬分。
索性紅塵之事天注定,姻緣斷和與否一線牽。
這弄玉在為別人嘆息的時候殊不知自己的處境才是著實堪憂,她被那魏老三劫走之時已是滿頭青絲盡散,女兒之身展露無遺,模遍全身也是毫無半點銀兩,月復中饑腸轆轆,身上衣裳單薄,而且還是男裝。這叫她怎麼回去王府,莫說她還不認識路,就算她已知回去王府的確切路線,她這種狀況只怕也撐不下去了。
果不其然,在理性的驅使下,弄玉想遠離萬花樓,輕啟蓮步,人已是昏昏沉沉的往後倒去,只感覺肌膚觸地生涼,就昏迷過去,不省人事了。
弄玉倒在光影中,若不走上前去很難發現有一個體型嬌小的女子暈倒在此,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知道那萬花樓中賓客業已散盡,繁華之後萬籟俱寂。一小廝眼尖發現不遠處光影處似是有些古怪,大著膽子,走上前去,這才發現地上躺著一個人。
這小廝名叫李大福,自小喪父喪母,舉目無親,被這萬花樓中老鴇收養,倒也不必風餐露宿,食不果月復,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這李大福只見地上躺著的是一個穿著男裝的女子,光影出只能看見一個大概的輪廓,瞧得不太真切,他環顧四周,不見有什麼可疑的人,這女子身體冰涼,呼吸微弱,再不救治的話恐怕有性命之虞。當機立斷將弄玉抱進萬花樓中。
不過茲事體大,還得稟明老鴇杜媽媽。當下將弄玉交給與他交情頗篤的廚房燒火丫鬟小玉,便即來到杜媽媽房前,在房前再三徘徊不敢叩門,最後還是鼓起勇氣,在杜媽媽門上敲了三響,方始說道︰「媽媽,大福有事求見。」
房間一道慵懶的聲音響起︰「進來吧。」
李大福戰戰兢兢的說道︰「請媽媽恕罪,小人大膽擅做主張將一個陌生人抬進了萬花樓。」
「哦,有此事?」只見那杜媽媽濃妝艷抹,仔細看去,倒也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一副似笑非笑,好整以暇的樣子看著李大福,李大福被瞧得心內一陣惶恐,不敢抬頭與之對視。
「回媽媽,是小人的錯,小人不該妄作主張。」李大福害怕責罰,慌忙認錯。
「是男是女?」
「回媽媽,是個妙齡女子。」李大福思疑不定,不知杜媽媽此文是何用意,其實他是明白的,只是不願意這麼想下去而已。
「那麼姿色如何?」
「媽媽,小人不敢妄自品評。」
這杜媽媽是知道李大福的為人的,心內想道︰「但願是個美人才好,我這萬花樓近幾年來艷名遠不及翠花樓了,樓內一種女子皆是姿色平平。只嘆沒有霓裳那樣的花魁。」
遲疑片刻,方始說道︰「帶我去看看那女子。」
「這••••••」
「怎麼?不行?」杜媽媽連用兩個疑問句,目光咄咄。
李大福不敢不從,只能將杜媽媽帶到小玉房間。進到小玉房間,那小玉正在耐心的替弄玉擦拭臉頰,見杜媽媽突然來到自己房中,也是惴惴不安。喚聲媽媽,便即退過一邊。
杜媽媽瞧也不曾瞧那小玉一眼,只是走到床榻前,細細審視熟睡且發燒中的弄玉,只見這女子睡顏美好若孩童,膚如凝脂,縴得衷,修短合度,輕掃峨眉,當真是難再得的佳人。
杜媽媽欣喜若狂,只道天佑萬花樓。連忙吩咐小玉道︰「你給我好好照料這位小姐,要是有什麼差池,你看著辦!此事不要到處宣揚,這位姑娘有什麼吩咐你都照辦就是,只是絕對不許她走出你這房間。」
小玉應聲了聲是,又對那杜媽媽說道︰「媽媽,我看這個小姐高燒不退,還是請個大夫的好。」
「要請大夫你就叫人去請就是的了,這種小事不必事事都想我稟報。」
這杜媽媽交代這小玉後,又覺把弄玉安置在一個下人的房間不太好,想要另外配給弄玉一間上好的房間,又覺此事暫不要聲張的好,只好作罷。
「大福,你隨我我出來」
李大福走在杜媽媽的身後,小心翼翼的等待她的吩咐,待到離小玉房間稍稍遠點的時候,才听得她說「大福啊,今天這女子的事切記不可和其他人說,你立了這麼大的功勞,改賞改賞。」
李大福的心沉下去了,他在這萬花樓中待了這麼些年,杜媽媽逼良為娼的手段他不知見過多少次,這次這女子是他抬進萬花樓的,若是因此而害了人家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可怎麼辦?
縱是他心里有千般不願,還是不能不先應承下來。「媽媽不嫌大福愚笨,收留大福這麼些年,大福本來就應該為媽媽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今天只不過無意間辦了一件討媽媽喜歡的事,怎麼敢邀功。」
「好好,你有這番心意就夠了,我哪里需要你赴湯蹈火呢?」
「這是大福的福分。」
「好了,今天你也累了,早點下去休息吧。」說罷,杜媽媽已是滿臉喜悅的離開了。
看著杜媽媽離開的身影,李大福陷入心里深深的自責,他想自己有責任救這位姑娘逃出萬花樓,只是自己連這位姑娘是什麼人都不知道,就算逃得出去也不知道把她送往何地,何況,擺在眼前的問題是,自己有什麼能力將她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