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
「羽 ……」胤⻏我迷迷糊糊喊著十乘十。
「爺，是蘭兒。」蘭兒把手上的東西放在桌上，坐在床邊看著十阿哥。
「是蘭兒啊……我剛才……好像看到羽 了。」十阿哥似乎是醒了。
「爺一定是夢見嫡福晉了。蘭兒是來給爺換藥的，四處都找不到爺，想來想去，就到了羽 姐姐這。爺果然睡在這里了。」蘭兒扶起十阿哥，開始解他衣服上的盤扣。
「我以後都想在這里睡，不然羽 回來找不到我怎麼辦。」這是胤⻏我從蒙古回來的第五日，他是帶傷回來的，一路上奔波勞累，一進府便發了高燒。
「好，蘭兒幫爺換了藥，就去和小慶子說。」雖然十阿哥的燒退了，但蘭兒不確定他是不是清醒的。所以不論十阿哥說什麼，她都先答應下來再說。
「爺胸口的傷終于不流血了，那日紫兮第一次看到這傷口的時候嚇得暈倒了，蘭兒也很心疼，就是不懂為什麼爺在蒙古受的傷，這麼多天了還會流血。」蘭兒邊上藥邊小聲念叨。
「我見它不流血了，自己補了一刀。」十阿哥有些失神地說。
蘭兒听到這話嚇壞了，不知十阿哥是不是在說胡話。
「它不流血了，不痛了，我便覺得虧欠羽 太多。她從那麼高的山頂摔下去，一定很痛的。」
蘭兒從未見過這樣的十阿哥，正在上藥的手開始不停地抖。
「你放心，我不會尋死的，弘暄需要我。」十阿哥似乎感覺到蘭兒的恐懼，「你弄好就走吧，我還想在這里多睡一會。」
蘭兒收拾東西走後，胤⻏我卻怎麼都睡不著了。他清清楚楚記得，那日他跪在帳前，羽 的大哥將匕首捅進他心口，卻沒有立刻拔出來，握著匕首坐在對面開始給他講故事，每講一件事就多捅進去一點。十阿哥心里清楚這一刀不會要他的命，但那故事說得太動听，讓他感覺到加倍的疼。
「在這里你可以隨便去拉一個人問問他喜不喜歡羽 格格，我敢保證所有人都會回答喜歡。我妹妹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孩子，很會粘人，很會耍小聰明，很會哄人開心。她比同齡的男孩子更快學會騎馬射箭，我常帶著她和二弟一起出去打獵。可是她見了小鹿不忍心射，見了小兔子不忍心射，見了什麼都不忍心射，每次都是空手而歸，好像只是去林子里遛馬一樣。她的歌聲特別好听，你猜你一定沒听過，因為她只有在無憂無慮的時候才唱歌。嫁給你這樣的人，一定會擔心你出事，擔心你對他不坦白，不然也不會為了听你的真心話而意外摔下山。她還很會跳舞，我猜你也一定沒看過，她的嫁妝里有一套紅色的衣裙，很美。她的舞是我的漢族師傅教的，歐陽師傅本身不會跳舞，卻把羽 給教會了。不過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我妹妹一向那麼聰明機靈。她十二歲的時候，開始有很多人想要娶她。她會找想娶她的人一起出去騎馬，回來以後就和我說，已經拒絕了。問她怎麼拒絕的她也不告訴我，只是說絕對不會給阿爸惹麻煩……」
羽 大哥的話一遍又一遍出現在胤⻏我腦中。
他依稀記得在宮中初見羽 的那個下午。那時八阿哥和九阿哥剛剛開府，他突然覺得很寂寞，大把的時間不知道要做些什麼。就在這時，他遇到了一個連請安都不會的小宮女。漸漸的，他們熟悉起來。他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告訴她，那笨蛋樣子是裝出來的，他不服氣、不甘心。他對自己這樣的舉動十分吃驚，所以知道可以娶她為妻的時候，他很開心。
他記得在假山前用綺遙師父教的瞬身之法捉弄她，也記得馬車上，用瞬身救了她。羽 給他提的第三個條件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因為那個時候他已經決心報仇，已經在幫助八阿哥。但是他沒辦法拒絕，他太想要娶她了。
他記得在宮中羽 吃飯時故意整蘭兒，只用蒙語講話，他覺得她吃醋的樣子很可愛。
他記得自己再忙也會抽空陪她去騎馬、釣魚、看紅葉、看雪看梅花。
他也記得，有時候太忙碌，剛一回府便看到綺遙帶著羽 翻牆離開。他其實很想追上去，讓羽 留下陪他。但那是她的朋友，他不能干涉她交朋友的自由，否則就又破壞了一條約定。
他記得那日和羽 吵架，他很沖動，一氣之瘋狂地佔有了她。等自己清醒過來之後，發現羽 早就痛得昏了過去，床上一大片殷紅，是她的血。他嚇壞了，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一大早穿了朝服卻完全不想上朝，抬起腳怎麼也邁不出這間屋子。他沒辦法，只好跪下等著羽 醒來好跟她道歉，沒想到她醒來第一句話卻是「滾出去」。
她是那樣驕傲的女孩子，在一個自由自在的地方長大，受盡寵愛十乘十。他卻那樣殘忍地對她。
那時候他第一次意識到可能會失去她，他吃不下飯也睡不好覺。一閉上眼就想起那夜羽 張著嘴卻因為被點了啞穴喊不出聲，她眼里盡是恐懼和委屈。想到這些他只好從榻上起身，回到桌前繼續坐著，什麼都不做，只是點著燈坐著。
他記得後來他暈倒了，羽 過去看他，對他說怕傷了他的心。那個時候他才知道，羽 懂得的東西，蘭兒和紫兮永遠都不會懂。他不應該期待羽 為他做個點心或者寫首詩，服侍他順著他，整日圍著他轉。他應該靜靜坐在一旁，听羽 唱歌看羽 跳舞。他應該找個沒人打擾的地方，細細給羽 講述自己的故事。他應該告訴羽 他的每一個決定，不讓她有一點不放心。他不應該責怪羽 不懂夫妻之事，她是草原上得到萬千寵愛的小公主，從來沒人告訴過她應該怎麼做個賢惠的好妻子。他不應該這麼心急！
他曾經得到了一樣寶貝，但是因為自己不懂珍惜，已經失去了，找不回來了。
他記得羽 得知太子被廢的時候那絕望的眼神，記得在山頂她得知真相後疼惜自己的樣子。
羽 的一顰一笑他全都記得，他們之間發生的每一件事他也全都記得。他很想責怪自己為什麼要記得這麼清楚，這樣下去要何時才能解月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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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好後他盡力幫助八阿哥奪儲，也給自己留好了後路，萬一八阿哥失敗，自己還可以繼續爭下去。他希望這些事能佔滿他所有的時間，讓他沒空去想羽 。
可他還是睡在羽 的房間，即使是當了郡王，擴建了府邸之後，還是睡在那里。他總是幻想有一天羽 能回來。
這日他看到了林綺遙。自從那次和羽 吵架之後，他就再沒有見過林綺遙，一晃就是兩三年。
「我有重要的事告訴你，這里方便談話麼？」綺遙記得上次羽 和十阿哥吵架的時候，說過府里有探子。
「這里是王府最安全的地方，我拆掉了周圍的房子，都種上了花草樹木，還修了圍牆。探子就算過來，也會因為距離太遠，听不到我們在說什麼。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我為了能有一個和羽 說真心話的地方，花了好多心思改建這院子。可是她人都已經不在了，有什麼用呢。」十阿哥似乎是在嘲笑自己。
「如果我告訴你她還活著呢？」
「我憑什麼相信你。」
「她真了解你。」綺遙拿出羽 給她的東西遞給十阿哥。那是一片新鮮的竹葉，葉脈清晰，葉片水分充足，是今天才摘下來的，上面有羽 的字跡，很小，但十阿哥看得出來。羽 的字寫得不太好看，所以不容易模仿。這張竹葉不但能證明羽 還活著，還把進宮選秀的事情講得清清楚楚。
十阿哥捧著那竹葉，半晌說不出一句話，等到他恢復平靜時，綺遙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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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 以赫舍里玉翎的身份進宮選秀的事進行得很順利，十阿哥一直在等待時機來求皇上指婚。
終于，他等到了。小慶子打听到前幾日惠妃娘娘邀各位小主看戲，隨口說了句「玉翎小主和當年的十福晉有八九分像」。十阿哥一邊讓小慶子找人把這消息傳得宮中人盡皆知，一邊準備求皇上賜婚。當年他與羽 的婚事，本就是皇上暗中撮合的，這回十阿哥要娶一個長得像羽 格格的秀女，皇上自然是很容易答應的。
這一日，十阿哥終于拿到了指婚的聖旨。他心里十分緊張。馬上就能見到羽 了，他想象了千百種重逢的場面，卻沒想到看到的是他那朝思暮想的人趴在刑凳上。
他是听到羽 的慘叫聲才找到這間屋子的，進去那一瞬間剛好看到刑杖狠狠砸在羽 身上。她全身都在滴水，雙手雙腳被緊緊綁在刑凳上，一雙眼楮看著門外，似乎在期待什麼，可目光渙散沒有焦點。
十阿哥突然想起，剛才那一杖砸下來的時候，她沒有出聲！他嚇瘋了，他害怕自己來晚了，失而復得的寶物又被弄丟了。
他趕走了所有的人，讓小慶子傳太醫，然後緩緩走進屋。他不敢踫她，怕弄痛她，可是他必須叫醒她，他不允許自己再失去她一次！
「小玉，我是胤⻏我……」他怕被人听見，連一聲「羽 」都不敢叫。他反復說著「太醫就要來了，不要閉上眼楮」。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幫她擦去眼中的淚。
「胤⻏我……」他听到她在叫他！聲音雖然很小，但是他听得好清楚。她醒了！她沒有放棄！她說︰「我想你。」
那是一句很普通的情話，在胤⻏我這里卻有千斤重。他緊緊抱著他失而復得的寶貝，怎麼也不肯放手。他等到太醫來，跟隨太醫將羽 抱到一個干淨的房間，看著太醫們進進出出，接骨、上藥、包扎……他始終抱著她，在她耳邊說話，要她保持清醒。他說盡了世上最動听的情話，只要她能活下來。
太醫說羽 以後可能不能生孩子的時候，十阿哥幾乎要揮拳揍人。羽 伸手攔下他，在他耳邊輕輕地說︰「沒關系，我們有弘暄。」
他冷靜下來，抱緊羽 。
「我保證以後什麼事都告訴你，只要你快點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