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真實的細節，讓蘇依長久以來積澱而成的恐懼出現了龜裂。
「父親，請記住，千年不是流氓，真發生盜竊也跟他沒關系……更何況，我不認為當前家徒四壁，還有什麼本錢值得小偷光顧。」
蘇依松開手，盡管心跳如鼓，卻仍勉力綻放微笑。她抬頭打量比自己離開前還要破敗的家。五年來，這里幾乎沒有添置過新東西。培養一個藝術生的負擔，對一個普通家庭而言真的太重。
蘇依記得蘇樂買過的最昂貴的畫紙，一張a4大小便能抵她一天的餐費。而現在，好不容易他畢業了，本該找個設計公司從基層開始做起，慢慢積累經驗才是正事，但蘇樂卻不切實際地只想一飛沖天，絲毫不在意為這個本已不堪重負的家雪上加霜。
「金窩銀窩還不如自己的狗窩呢！沒良心的賤女人！」蘇樂雙手插在褲子口袋里，從房間晃悠出來，方才被彼岸千年一眼嚇住讓他覺得很沒顏面，于是就想從蘇依處找回場子。
「蘇樂，你的嘴再不干不淨一句，我立刻就再次從這里搬出去！」對于弟弟，蘇依已經不再喊他的小名。對方欺軟怕硬的嘴臉，令她惡心。「覺得我賤今後可以不要用我的錢，不過我想你做不到。」
蘇樂用怨毒的目光盯著蘇依，卻不敢再罵。他知道對方已非過去膽小、懦弱只會哭著向父親俯首求饒的姐姐了，眼前的女人說得出做得到，真的會撒手不理。蘇樂告訴自己，大丈夫能伸能曲，為了遠大的夢想，他可以忍受她一時的氣焰。
「既然自認狗窩，就去打掃一下吧，免得割傷狗爪子。」蘇依冷笑一聲，優雅轉身，踩著高跟鞋回到自己還沒來得及整理的房間。
完美的微笑，從容的表情，于回到房間鎖上門的瞬間垮了下來，蘇依發現自己在顫抖。她是贏了這一仗，贏了過去被恐懼懾住的自己，親手擊碎了父親暴力帶來的濃重陰影，但在感到如釋重負的同時，卻也覺得心口空蕩蕩的，仿佛怎麼都填不滿。她下意識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等反應過來已經撥通了遠方白老虎的號碼。
「乖乖，我要听歌……」蘇依一手握住電話，一手覆蓋自己的眼楮，倚著牆慢慢坐到地上，她沒有要哭，就是覺得渾身乏力，「不要听琴，我要听歌。」
「好。」顧臨風一如既往地柔聲應著，開始哼唱。
蘇依安靜地听著，手機那頭陸陸續續傳來鼠標的點擊聲，顯然對方是一邊唱，一邊在找背景音樂，不一會兒便響起悠揚的樂聲。衣袂臨風正式唱的是一首名叫《醉夢仙霖》的古風歌曲，蘇依知道他一直很喜歡里面的歌詞。
「……翻手反排命格，覆手復立乾坤……少年一世能狂，敢罵天地不仁……」
男人溫潤如玉的柔和聲音，仿佛帶著無形的法力，把門外父親打罵買菜回來的母親的聲音隔絕開來，蘇依感到有對屬于自己的輕柔羽翼，將她輕輕地籠罩住……
※※※
彼岸千年在蘇依關上門後，並未走下樓梯，而是轉身按響對面的門鈴。開門的年輕人挑了挑眉，一臉苦笑地迎他進去。
「勇哥。」年輕人恭敬地遞上一根煙，親自掏了打火機幫彼岸千年點燃。
「林子，出來了？」彼岸千年抽了一口，淡淡打量眼前的青年。對方是他過去的手下，出生入死的時候替自己擋過刀，算得上過命交情，但後來卻為一些事分道揚鑣，好幾年沒見面了。「出來也不知道給老哥打個電話，讓我安排給你接風洗塵。」
「勇哥，別挖苦我了。」郭林坐到對面，也點燃根煙，澀然地搖頭。多年前，秦勇使手腕月兌離黑/道時，曾邀他一起走，但當時自己年輕氣盛，幼稚沖動，反嫌對方不講兄弟義氣。直到他被人陷害背了黑鍋，已在s市混出些聲色的秦勇暗中動用人脈幫他減刑，他才分清楚是非。出獄後，郭林一直為過去誤解對方的事，覺得沒臉見前老大。
「結婚也不通知一聲，你真打算避我一輩子。」彼岸千年瞥了一眼坐在客廳沙發上，連喜服都沒換下的女孩子，對方年齡看上去很小，不過內行人一看舉手投足的動作就會知道她是練過的。
「勇哥，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會不知道我現在打哪份工？」郭林扯了扯唇角，從牢里放出來，沒文憑，沒技能，偏偏性格還跳月兌不羈，調查公司是唯一合適的正路。人事經理親自找上門遞合同，他還能不清楚工作是誰給介紹的。「來，認識一下，我本次的拍檔，楚汐。汐兒，叫人。」
「勇哥！」女孩兒燦爛一笑，露出一口皓齒，听話地向彼岸千年打招呼。
「其實你不來找我，過幾天我也下定決心要去找你。」郭林狠吸了一口，把還剩半支的煙掐滅在煙灰缸，「听說你找行內的人查過對面的蘇依？那女人惹的事情不簡單，s市里除了我們，還有一撥人在盯著，假如跟她沒特殊的淵源，勸你別引禍上身。」
「我義妹，你說呢？」彼岸千年端起楚汐給他端來的茶水，喝了口，「放心，我跟你站同一邊的，有份參與你們接的委托，只是沒想到老姜會將這單活交由你來做。」
郭林沉默不語，boss姜一定是不想他們倆作為曾經生死與共的兄弟，如今形同陌路，所以有意推一把。
「不打擾你了。」瞧見郭林依舊不怎麼能釋懷過去的事，彼岸千年站起身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看在以前的交情上，幫我好好保護蘇依，事情辦妥了，我有私酬。」
「不用。」郭林一口回絕，抬起頭抹了把臉，「你親人就是我親人，沒分別。」
「好小子，這話中听。那就別跟我客氣……」彼岸千年模出皮夾，抽出一刀百元大鈔放桌子上，「紅包，就算不是真結婚，仍舊要恭喜一下你暫時月兌離光棍族。跟老姜說一聲，很久沒踫面了，過幾天我請他吃飯。」
郭林深知自己前老大的脾氣，應了一聲，揣進口袋里收下。
彼岸千年打開門走出去，老公房的隔音相當差，站在樓道里听著對門蘇家傳來的動靜，他咬牙切齒地微笑，m國那邊跟自己雙管齊下，看蘇家老不死的東西還能橫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