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藍一路小跑著奔出去。
微風吹拂著她的臉頰,有種莫名的暖意滑過。
好不容易邁出梧桐的遮蔽,那輛熟悉的白色大奔一下子就撞進她的眼簾。
她停了腳步,忽然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邁出,手心竟滲出薄薄的一層汗,黏黏地印在她的心上。
該對他說什麼呢?
謹笙,你好,好久不見。
那個,謹笙,我其實還欠你兩千塊錢。
湛謹笙,我還應該陪你參加一次聚會。
……
她腦里有無數個聲音在回想,千頭萬緒,怎麼理都理不清。
還沒等她有任何的動作,她就听到車子發動的聲音。她才慌了神,拔腿就追。也不管該先說什麼話了,反正要把事情對他講清楚就是了。
他卻看不見她,悠然地坐在後座上,一身煙灰色的西裝將他的肩膀襯得稜角分明。
她大聲地喚他,一聲接著一聲︰「謹笙!湛謹笙!」
他卻听不到似的,依舊由著莫然繼續往前行駛。
微藍便使勁兒地追,用力地喊。
她全然沒想到她的身影其實在後視鏡里看得分明,只是一昧地想著要追到他,要見到他。
她本來身體體質就不好,沒跑多遠就累得直喘氣,只覺得頭暈目眩,眼前的景象也開始變得模糊起來,耳邊有嘈雜的聲音像久遠的磁帶「 吱 吱」地運轉著。
白色的大奔也變了顏色和形狀,變成一輛暗綠色的吉普在她眼前行駛。
一個小小的背影印在後視窗上,決絕得挺立著。
她覺得自己干裂的嘴唇一張一翕,在喊著什麼,「書……」
她奮力地去听,那微弱的聲音卻被自己沉重的呼吸聲掩埋,怎麼听都听不真切。
她覺得累得快要虛月兌,全身使不出一點氣力,終于重重地摔在地上。
「微藍!」身後響起周楚言焦急的聲音。
周楚言快步跑到她身邊,伸手扶起她。
她看著他緊皺的眉頭,才覺得自己的靈魂方才仿佛去了另一個世界。
「疼嗎?」。周楚言拉過她的右手,掌心已經劃了道道血絲,有細小的血珠緩緩滲出。
她微喘著搖頭,抬眼看向前方,大奔竟然停了下來。
他仍然是筆直的姿勢,冷峻得讓人不禁心生寒意。
她想起自己的目的,忙抬腿準備繼續追,卻不想車子再次發動,很快在下一個轉角月兌離了她的視線。
微藍怔住。
他明明看見她了,可是為什麼還是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為什麼?
她覺得整顆心忽然抽緊,緊得整個胸腔都窒悶起來,呼不出,吸不進一絲空氣。
「微藍,微藍!」
「嗯?」她回過神來,沖著周楚言抱歉地一笑。
他手心的溫度讓她的肌膚有些灼燙,她忙抽回自己的手,接過他遞過來的紙巾,無所謂地擦了擦。
「去醫務室消個毒,上點藥吧。」他有些不放心。
「不用了。」她揮揮自己的手,笑著道︰「一點都不疼,沒事的。」
周楚言對她這點倒是清楚得很。雖然微藍的體質不是很好,但小傷口的恢復能力卻是極強的。上次做菜的時候,她不小心切到手,血流得不少,嚇得老媽臉都白了。她卻仿佛感覺不到什麼疼,也如現在這般自若的表情,無所謂地吸了吸,貼一個邦迪然後繼續做飯,竟沒見她有半點蹙眉。第二天還把傷口炫耀似的給他看,果然好得差不多了。
她如此的自然反倒弄得他心疼得緊。
不知道她以前遭受過多少的疼痛才會有現在如此強大的承受力。
等兩人回到圖書館,驚訝地發現喬淚芽和蔣曉洛兩個正聊得興高采烈。
微藍輕笑,那兩人的性格倒是應該極合得來,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就如此天南地北自然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她極壞興致地走上前去推開兩人,「讓開,讓開,你們沒看見跟前站著這麼多還書的人啊!也不知道幫幫忙。」
蔣曉洛解釋︰「不是我們不幫,是她們非要等楚言回來的。」
可不是嗎,從她和周楚言入座,還真是沒有一個人站到她這邊的還書處。
喬淚芽樂呵著說︰「微藍,你也太沒魅力了吧。瞧,連那個唯一的小男生都跑周楚言那里去了。」
她順著喬淚芽的視線望去,果然在那排冗長的女生隊伍後面站在一位瘦弱的小男生,時不時地抬眼瞅瞅前方的周楚言,一副靦腆害羞的模樣。
三人不約而同感受到一股怪異地氣氛,一時面面相覷。
「難道是……」
「難道是……」
「難道是……」
好不容易忍著笑意,三個人湊在一起沉默緊張地等待著,盯著小男生一步一步地挪到周楚言的跟前,羞澀地將書遞到了周楚言的手中,「學長,請你盡快回復哦。」
說完,就如輕燕一般飛了出去。
還沒等周楚言從他溫柔的聲音中回過神來,喬淚芽就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書,滿臉興奮地翻出里面的粉紅色信封,「讓姐姐我看看。」
「學長,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如乘著白馬的王子一般踩著的陽光緩緩走來。」蔣曉洛聲情並茂中。
「你不知道,你身上散發的光彩比陽光還要絢爛,照在我的身上,溫暖了我整個身體。」喬淚芽有聲有色中。
「啊,學長!……」
「微藍,你確定你要和他們一起嘲笑我?」周楚言終于出聲。
從剛才在圖書館里看過那封信以後,她們三個就一直拿曖昧的眼神盯著他看,時不時地拿情書上的句子深情地演繹一番。就連現在吃個飯,都沒有絲毫要停止的意思。
喬淚芽瞪他,「別打岔,這可是高潮!微藍,你繼續。」
微藍看著周楚言郁悶的神情,著實不忍心,只好說︰「算了吧,我就不說了!」
周楚言這才松一口氣,看來沒有白白對你那麼好。
她下一秒卻一臉奸笑︰「我覺得還是小洛最有表現力了,小洛來吧!」
周楚言冷不防地被一口湯嗆到。
「哈哈,我來我來。」蔣曉洛倒是積極得很。哪怕周楚言是她喜歡的人,她也覺得沒有必要在這件事情上放過他。
「啊,學長!」蔣曉洛包含激情地對著周楚言叫道︰「我覺得我已經深陷于對你的愛無法自拔,請你拋開世俗的目光,用你的溫暖盡情地包圍我吧!」
剛說完,三人均做嘔吐狀。
「這麼肉麻的話,連我都寫不出來。真是高手!」喬淚芽自嘆不如,「小子,要不你就從了吧!」
「雖然我是舍不得啦,」蔣曉洛也調侃起來,「但你們倆要是在一起,我倒是很贊成啊!」
「那好,我這就去找他。」周楚言立馬起身。
「別別別。」微藍拉住他。
「你不贊成嗎?」。周楚言眼楮一亮,輕聲問。
「不是,我覺得應該先去租匹白馬。」她嚴肅地說道,「氣氛可是很重要的!」
「微藍!」
「哈哈哈……」
一餐飯好不容易在三人的調侃與歡笑中結束,周楚言只覺得筋疲力盡,提著一大口袋情書只想要快點回家。
分別時喬淚芽還不忘提醒,「小子,可得快點給你的‘公主’回復哦!」
他走在鋪著燈光的小道上,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哈哈哈……」又惹得三人笑成一團。
認識周楚言快一年的時間了,還真沒見過他這麼狼狽的樣子。
她們三個手挽手地走著。
路燈將她們的影子一會兒拉長,一會兒縮短;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
「對了,剛才你去找謹笙找到了嗎?」。喬淚芽這才從周楚言的情書事件中月兌離出來。
「哦,」微藍目光有些閃爍,「他正好坐上車走了。」
「喏。」喬淚芽把手機遞過來。
「干嘛?」
「笨啊!」蔣曉洛一個巴掌拍向她的腦袋,「淚芽的意思是給他打電話。」
她微怔。
打電話?如果在今天之前,她也許還可以鼓起勇氣給他打電話。可是,他那麼決絕地離開,即使看見她那麼奮力地追他,即使看見她摔倒在地上。
她眼前浮現出他印在車窗上的背影,漸漸黯淡的背影。
她該以怎樣的身份給他打電話,該以怎樣的口吻對他說話。
只怕他現在厭惡她至極,不然也不會這樣的對她。
她搖頭,「算了。」
喬淚芽嘆息。她清楚地知道,以湛謹笙的脾氣要向微藍低頭,除非天塌下來。不對啊,微藍不是說沒和他吵架嗎?那湛謹笙在耍哪門子大少爺脾氣啊?
淚芽有些頭疼,問︰「下周五是謹笙的生日,到時你去嗎?」。
「去吧去吧,」蔣曉洛勸道,「去給他一個驚喜吧!」作為微藍最好的朋友,她自然希望微藍可以趁此機會,從此以後,麻雀變鳳凰,再也不用這麼辛苦了。
她卻依舊搖頭。她怕她到時候帶給他的並非驚喜,反而壞了壽星的心情。
「現在別急著回答。到那天我再問你吧。」喬淚芽輕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她自己都未曾察覺,她眼角的憂傷已經蔓延開來,沖淡了周圍的光彩。
她被一股力量驅使著向前奔跑,不停地奔跑。
她的每一步都很吃力,仿佛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邁出小小的一步。
她才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小了,小腳小手,慘白得可怕。
她好累,但停不下來。
那輛暗綠色的吉普再次出現在她的視野里,那個小小的背影,那個熟悉的背影。
「書……」
「不要走,不要丟下微藍。」
「求求你,不要走。」
她覺得嘴角發咸,溫熱的淚水滾落了下來。
她在為誰哭呢?
「求求你,不要走!」
「媽媽走了,你也走了,爸爸也不愛我了,你們都不要微藍了!」
她摔倒在地上,手掌被擦破皮,一絲絲的疼痛直往心間鑽,密密地交織著。
她哭得更厲害,越哭越疼,越疼越哭。
只剩她一個人。
她坐在地上,坐在偌大的天地之間。
一個人,哭得昏天黑地。
哭到整個世界都被黑暗吞噬。
哭到整個身體都被寒冷侵蝕。
她驚醒,覺得全身冰冷。
自己的大半個身體都泡在初夏深夜的涼意之中。
臉頰緊繃得犯疼。
模模枕頭,果然濕了一大片。
她輕揚嘴角。
夏微藍,你這個膽小鬼!
你這個只會在看不見的黑夜里,在不受你控制的夢境里,獨自哭泣的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