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山莊,山腳飛雪漫天,朔風肆意奔走于疆場之上,滿目慘白。
一面巨大的「江」字繡在大旗上,迎風獵獵作響。三軍身著縞素。對面是一片晦暗的黑色軍隊,卻沒有江家兵馬那般齊整。馬軍步軍參差不齊,戎裝亦不統一,唯有手中的兵器——一人一口長刀,個個黑霧蒸騰,煞是可怖。
重淵皺了皺眉,風雪幾乎完全遮住了視線,然而他一眼就看到了疆場那一邊,那個同樣一身玄衣的山寨頭領。
汜虞。
雖之前未曾謀面,這個名字不知已在腦海中徘徊了多少遍。十六年前江氏一族沒落,到如今江城山莊這看似完好的殘局……都與這個人月兌不了干系!
「十六年來,我江家上上下下近百條人命,我要你今日一並償還!」重淵攥緊了手中火刃屠燨,從馬上一躍而起,借力徑直沖向汜虞,抬手屠燨劃破漫天飛雪劈將過去。
那一瞬,時光如同凝固了一般。一切聒噪與嘈雜戛然靜止,廣袤的雪原之上,似乎只剩下重淵與汜虞。
重淵自己都未曾料到,向來拙于輕功,此時卻一發越過百丈之遠。灼人熱浪融盡風雪,電光火石之間對面神秘的黑衣頭領拔刀架住屠燨,迫使它難以再前進分毫。
可惡……
重淵一咬牙,雙目連同眉心的火紋一道泛起血芒。頃刻一條赤龍掙月兌屠燨凌空躍起,長嘯龍吟。越三界,震九幽,炎流四溢,蒼穹染血。然而只是瞬間,他眼中的恨意化作莫名的驚詫。
手,動不了了。
仇人近在咫尺,屠燨嗜血火龍現世,明明勝利在望,卻無論如何也難以打破僵持的局面。怎會如此……
「二哥——」
那是……清月的聲音!
重淵愕然回頭。隔著很遠,他卻看得真切。「江」字大旗下,清月的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暗紅色的身影,手中一把形狀奇特、狹長尖銳的劍,劍鋒透骨穿胸而過。那一抹羸弱單薄的白衣,自內而外綻放出妖異的血色。
「月兒!」
「月兒!」
重淵猛然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卻是莊外竹海翠竹搭成的竹骨床架。雙手冰涼,掌心卻是汗涔涔的,手邊被褥被抓得不像樣子。
窗外鳥雀啼鳴一片安寧祥和,清風拂過簌簌枯葉飄落。
還是深秋時節,不見半片飛雪。
……是夢麼?
「重淵,怎麼了?」
重淵一怔。這種感覺,好熟悉……好像……大哥…………
「重淵,醒醒!怎麼回事?」一抹藍衣湊了過來。長發披散垂落,面容盡湮沒于一片黑暗獨露出來那一雙攝人心魄的幽瞳。吟風挽起袖子伸手在重淵眼前晃了晃,長眉皺成一團作憂慮狀。
「……啊?沒、沒什麼。」重淵回過神來,倚在榻上閉目無聲長嘆,眉眼間仍帶著舞象之年的稚女敕卻又無端多了份滄桑,「月兒怎麼樣了?」
吟風微微一笑,「沾了不少瘴氣,高燒不退。不過已然問題不大。」
「我……」重淵聞言心中卻並未放松多少,「夢到了月兒。傀儡之術中,不是還帶著洞悉之能麼,我懷疑,月兒會死在與玄蟒寨交戰的戰場上。」
「……那麼?」
「唔……我想,一個人去。」
「胡鬧!汜虞背後的‘那個人’太過強大,便是你二人與四將聯手也未必是他對手,何況……」重淵剛想開口,吟風突然發話質問,語調漸漸強硬,「你難道想讓清月帶著永世缺憾度過最後一段輪回麼?」
「……」
「呵,屆時,涂山謠、傀儡術的力量,僅憑你現在這渙散的劍氣,根本無法抗拒。」
重淵猛然睜開雙眼,墨色的眼瞳涌起一抹赤色,挑眉冷哼一聲,空氣陡然冷卻凝冰,「祭司大人,事關月兒的性命。我,非、去、不、可。」
吟風定定看著那染血的雙瞳,對峙良久,忽然長舒一口氣,無奈的揉了揉眉心。「罷了,隨你。」
聞言,重淵神情也漸漸緩和下來。
「只希望到最後,你,不會後悔……」似笑似嘆,聲音到最後已細如蚊蠅,幾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