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著山莊。北山門內外森森立著兩隊人馬,星星點點的火把照亮了雪中金戈鐵馬,照亮了黑暗中那一雙雙充血的眼。
從下午一直僵持到夜幕降臨,雙方兵馬皆不敢挪動絲毫——這一點倒是十分默契——畢竟,雖然各路高手雲集,但正主兒還未曾出現。
愈晚、愈寂靜,甚至可以清晰听到每個人的呼吸。
驀地一聲鷹嘯劃破長空。山門內列陣齊刷刷向兩側退出一條丈余寬的道兒。風雪漫卷,素衣白袍獵獵作響。那抹伶仃的影子,就這麼一人一劍徑直走到兩軍陣中那片開闊雪地上。
「清月!」怔怔看著她一步步走過,千言萬語只化作那一聲急切的呼喚。她是瘋了麼……?
風忽然急速流轉起來,卷起落雪紛紛亂了眾人視線。沒有理會吟風,那一柄水藍色殘劍已不知何時落在她左手中,身側玄煞之氣一瞬暴漲,黑色身影自虛空落電光火石之間一聲清脆的踫撞,隨後又是「鐺鐺」兩聲驚起暗流涌動雙方各被甩開丈余遠而止。
「……屠神閣,屠影公子,對麼?」清月微微低頭將劍刃一轉映出絲縷冷澤,抬眸,冰寒徹骨,「能接下古劍‘落月’三招,你還是第一個。想必,後山血靈陣,還有碎琴崖附近的咒符,西陵王風歧背叛江家使出連環計,再到如今江城山莊支離破碎的境地,其實都是公子的手筆,對麼?半年前,賀府的刺客,也是公子你吧?」此人術法精深令吟風望塵莫及,謀略縝密連大哥都不是對手;而今兵臨城下,該如何行止……
對面那個黑影一直低頭緘默著。遠遠地,她似乎看到那個人在顫抖,玄袍上盤桓的火紋好似般熔岩緩緩流淌。
「呵,原來是你……」忽然開口,緊接著那人右臂猛然一揮,半塊殘破的布帛飄飛去,「……既然你這麼恨我,那我也無須‘保留’什麼了。」
清月微微抬手藏在袖中的手腕一翻一縷銀絲飛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之卷挾而歸。借著身後侍衛遞上的火把光芒,依稀能辨得,淡紫色錦緞微微蒙塵帶著些許干涸血跡,看得出是上好的衣料,上面一針一線鐫刻著淡墨流雲,繡工不是十分精致,末了收針還笨拙的將線頭露在了外面……
這是,自己當初親手繡的雲紋,送給大哥的生辰賀禮……
那一件,大哥最為鐘愛的淡紫色的雲紋錦袍。
「……你……這是何意?!」
「呵……倒也沒什麼。」黑影忽然抬起頭來,露出的眸子近乎于浴血赤紅,銳利的目光更似那火蛇吐信,「江大公子,敗在了我的第七重陣法屠神上,被我施了食魂咒,一點、一點,血肉被蠱蟲蠶食殆盡,魂魄撕裂。——听說,你們這兒,管這叫做‘鑄魂’。」仿佛只是捏死了刺咬腳踝的螻蟻。
朔風依舊在山巒間奔走著,呼嘯的聲音帶著些許淒涼。氣氛似在那一瞬陡然凝冰。一滴清淚滑落,悄然,無痕。「很好。很好…………」忽然猛烈咳嗽起來,半晌,蒼白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淡淡的血痕覆上雙唇紅的妖異,活月兌月兌一個冥河涉水而來的白衣女鬼,「風,替我張開結界,護好莊客。」
吟風皺了皺眉,有些不解,卻還是照做了。垂首默念咒訣,青芒流轉展開一面鋪天蓋地的「羅網」。直到將身後萬千人馬乃至整個山莊攏于結界中,她方緩緩抬起左手,將那柄冰藍古劍橫在胸前,右手也握住殘劍,一點點向外滑動。漸漸地,鮮血漫上劍身,浸潤了劍刃。
「清月!」
「……?!住手!」
兩個人同時驚詫起來,他們都明白,這是何意,然而為時已晚。清月涼涼地笑著,一雙靈動的眼淡薄如水,最後凝為一抹冰澈的淺藍色,仿佛是異域使者。
隨著一聲冷哼,寒氣暴漲,零零散散飄飛的雪花似凍結在了空中,靜靜地,一動不動,只有似紗似緞的白霧氤氳,不是水滴,而是生冷的冰屑飛散。忽然間風雪驟起,那柄古老而晦澀的殘劍散發出點點光,似螢火、似星芒,扶搖而上,凝聚為一條雪白的巨龍橫掃大地,莫說那些士卒,便是道旁參天樹,坡前瓦石屋,悉數被無情摧毀,殘枝碎石卷入急流。
這殘忍的修羅場呵,漫天風雪湮沒了血色,徒剩耳畔淒厲的哀嚎,十里山水盡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古劍的力量終于覺醒了。吟風把持著結界,強大的力量使他都覺得異常吃力。「清月!」他呼喊著叫她罷手,然而聲音早已被呼嘯的狂風掩蓋。
一道紅光驀然沖破風雪,「是重淵?」未待吟風細看,那道紅光直沖向風雪的中心劍氣相撞霎時一聲巨響,急流似巨浪層層四散開來卷起千層落雪模糊了視線。陣心一黑一藍兩把劍死死抵著,那把玄色長劍的主人卻是那名為屠影的神秘少年。
亢長的咒訣再次響起,屠影空出左手結成單印,掌心血色光芒流轉煞是詭異。隨著一聲斷喝揮袖掌心血芒凝為一縷赤色細絲飛出,似蛇蟲盤踞在清月的左臂上。風雪忽然止了,迷障散盡露出一片殘垣。清月一瞬間似乎被抽干了氣力,搖搖倒下去,倒在了冰冷的雪地里。左手指尖一點一點僵硬,被冰冷吞噬。
這,就是死亡嗎。
「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兒……」朦朧間,似乎听到有人輕嘆,「你大哥說,不出三月,我必會後悔。果然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