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5日凌晨4點,劉雪瑗已經入睡,被一個電話吵醒,她看到是一個陌生的號碼。誰這麼無聊半夜騷擾人?
她壓掉電話繼續睡,鈴聲卻堅持不懈持續響著,她接通電話正想罵人,電話里傳來ど爸劉東軍的聲音,「媛媛,你爺爺走了!」
「爺爺去哪里了?」迷糊的劉雪瑗還不明白。
「爺爺去世了!」
「爺爺去世了?」劉雪瑗一骨碌爬起來,靠在牆壁上,無法相信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
「嗯,半夜3點50走的,你早點回來……」
大顆大顆的淚水自發從劉雪瑗眼中滾出來,她還能鎮靜地說,「嗯,我知道了,我會盡快趕回去。」
掛掉電話,劉雪瑗靠著冰冷的牆壁,她已經感覺不到溫度。夜深人靜,她沒有哭出聲,喉嚨發出模糊的低鳴,她仰起頭,深吸一口冷空氣,緩緩地消化這個消息,緩緩地吁氣,緩緩地閉上眼楮,讓淚水肆意橫流。
盡管爺爺生病的事情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盡管她早就知道爺爺的心髒不堪重荷隨時都有死亡的可能,可是為什麼在听到這個噩耗時她的心依然會痛如刀絞。
她蹲在床上,雙手交錯摳住肩膀,指甲死死嵌進肉里,她感覺不到痛,她的腦袋重如千斤,無力地跌落在手臂上。撕裂般的痛楚自心頭一陣陣擴散,隨著血液竄至全身每一處,瞬間將她徹底傾覆!她恨自己!明明知道爺爺晚年體弱多病自己還要東奔西走,不能在爺爺身邊多陪一段時間。她恨上天!為什麼要讓她承受一次次失去親人的痛苦。
她也不管閆妮妮睡沒睡,打電話過去叫醒閆妮妮,「妮妮,你知道嗎?就在剛才我爺爺去世了。」
「劉雪瑗,你沒事吧?你別難過。」
劉雪瑗不知道是說給閆妮妮听還是說給自己听,「你知道嗎?小時候爺爺對我並不好,我也不喜歡他,我生病了他還把我扔給外婆,我一輩子都記得。可是後來他變了,對我很好,每次見到我都說‘媛媛回來了啊,最近好不好?’;他還給我留好吃的東西,都不準哥哥吃,只給我一個人留著;他知道我喜歡吃南瓜子,每次他們家里吃南瓜就把籽給我攢起來;他還讓我多照顧我媽媽,听我媽的話;我給他錢,他不要,也不讓我給他買東西,讓我自己把錢留著花;他還叫我少抽點煙說對身體不好…….」
劉雪瑗絮絮叨叨地說著和爺爺在一起的往事,閆妮妮默默地听著。
劉雪瑗斷斷續續地抽泣,「我不想喜歡他,他以前對我都不好……為什麼他後來要對我好?讓我重新喜歡他……為什麼我喜歡的爺爺卻離開了?為什麼不在我討厭的時候離開……如果我不喜歡他,他離開我就不會這麼難過……可是我現在老是想起他對我的好…….想起他對我的關心……」
「劉雪瑗,你別難過,我明白你的傷心,我爺爺去世的時候我也很傷心。」
「是啊,大家的爺爺都會去世,我的爺爺也去世了……」劉雪瑗的聲音從無奈變為憤慨,「可是我不想他離開啊!這世界上有幾個人是真正關心我、愛護我的?我爺爺生病沒錢做搭橋手術!我爺爺去世我都不能守在他身邊!你說!我還有什麼用!你說!我還能干什麼!我就像個**一樣只能眼睜睜看他離開!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連去世的消息都要別人告訴我!」
「劉雪瑗,你別這樣……」閆妮妮的安慰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我沒事,我就是心里憋得慌,我也就只能這樣發發牢騷、說些空話,除此之外,我還能做什麼呢?」劉雪瑗的聲音又變的無奈、無助。
「劉雪瑗…」
「算了,這麼晚了,你早點休息吧,打攪你了,不好意思。」劉雪瑗不等閆妮妮再說什麼直接掛斷電話,沒有人能體會她內心的孤獨,沒有人能感受她深切的悲痛,她只能一個人寂寞地舌忝傷。
早晨,劉雪瑗頂著兩個紅腫的眼楮去請假,李經理嚇了一跳,「劉雪瑗你怎麼了?」
劉雪瑗的嗓音又干又澀,「我爺爺去世了,我要趕回去奔喪。我沒有時間等請假批準,我就是來說一下。」
「哦,那你先回去,公司那邊我會通知。劉雪瑗你要堅強!記得回來補假條。」李經理理解她的傷心,沒有多說,答應了她的請示。
劉雪瑗背著隨身的小包匆匆趕到東莞東站,火車只有下午才有而且要坐30多個小時。她心急如焚,直接包了個黑客車趕到白雲機場,搭乘最早一班到成都的飛機。
下午5點劉雪瑗回到平川,臨時搭建的帳篷還在,但大部分都空閑了,人們已經搬回家里,到處都有工人在修補被損壞的建築和道路,街上的行人逐漸多起來,各商鋪店面也開始營業,人們已經陸續恢復正常的生活和工作,臉上表情不再麻木和恐懼,有了對新生活的希望。
可是劉雪瑗的表情是麻木的,在人們歷經浩劫重獲希望的時候,她卻失去了摯愛的親人。
回到家中,爺爺的骨灰已經火化,她連爺爺的最後一面都沒看到。
她默默接過哥哥遞來的黑袖套,默默戴上,每個人的表情都沉默著、悲哀著,逝者已去,除了哀傷還能做什麼?
劉雪瑗不敢去看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失去相扶相伴幾十年的丈夫,一個人孤獨面對以後的人生,那種悲痛比任何人都重、都沉。
然而女乃女乃很堅強,她顫巍巍地從臥室走出來,盡管她的聲音嘶啞,盡管她的聲音顫抖,她還是對劉雪瑗清晰地說,「媛媛…你回來了……你爺爺走的時候還念著你的名字……」
劉雪瑗再也忍不住,五官扭曲到一起,扶著女乃女乃的腿蹲下,撕心裂肺地叫喊,「爺爺……」
爺爺臨死的時候囑咐家人,要落葉歸根,他的骨灰要埋在農村老家山上。
劉家就等劉雪瑗回來一起去岷縣,當天晚上全家包車到岷縣,爺爺老家的親戚已經布置好一個靈堂。
劉家習俗,女人不能接觸亡者事物。劉雪瑗注視著哥哥小心翼翼地把爺爺的骨灰盒擺放在桌子中央,照片上的爺爺還是那樣和藹可親地看著她微笑,可是卻再也不會對她說,「媛媛,你回來啦。」
晚上守靈,劉雪瑗和劉勇跪坐在蒲墊上,誰也沒有說話,兩兄妹像兩跟木柱子機械地往火盆丟紙錢,機械地磕頭,機械地上香。
劉雪瑗知道哥哥的悲痛不比自己少,爺爺對哥哥可以用溺愛這個詞來形容。哥哥只有小時候逃課被爺爺打過一次,後來再也沒被爺爺打過,就連父母要教訓哥哥,爺爺都會大聲斥責,不準打傷他的「寶貝金孫」。現在爺爺走了,再也不會有人對哥哥無盡的寵愛,無盡的遷就。
劉雪瑗靠在哥哥的肩膀上,「哥,想哭就哭出來吧,憋著難受。」
劉勇搖搖頭,一語未言,頭一直垂著,黑發覆落而下,遮住了他的臉,也遮住了他顫抖的雙肩,鋪墊上留下隱約的水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