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不再說話,只听的到太後拿盅蓋撥嗒茶碗的聲音。
「太後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我」
太後等著听他說提醒了什麼,卻是不見回答。
又過了好一會兒,太後最先沉不住氣,「皇上什麼意思?」
朱觀止露出點微笑︰「念錦若是娶了秀之的女兒,就封地給他吧」
太後的盅蓋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朱觀止的笑越發真情實意︰
「母後怎麼這般吃驚?雖說朕死了念安登基以後才能給他的幾個兄弟封地,可趁朕在,給念錦封了,也省的念安虧待他」
听他將自稱由兒子換成了朕,太後明白他這是要立威了,可忍不住擺著臉說了一句︰
「皇上也知道念安繼位的話會虧了念錦?我還以為皇上不知道呢!」
「知道所以才要破例給念錦封了地,朕的苦心母後還不懂麼?」
太後無言,好半天以後才說︰
「要是念錦的話,就不會虧了念安」這句已經很明顯的牽扯到了皇位,雖知道不妥,可太後還是說了出來。
以為觀止會打壓她斷了念頭,誰想到卻是一陣大笑…觀止的心情好像很好…
「母後,念錦的話為何不會虧念安?朕實在不懂,求母親解答」
太後看他仍舊用了朕,就明白這是觀止的特殊平衡方法,可見他態度上是真的一派輕松,于是也直言不諱︰
「母後知道你其實最喜歡念錦,可又擔心念錦的性子,他小時是被他母親帶壞了…可自從他六歲那年…已經如你的意思變了他的教養方式,這些年我也算看著那孩子長大,知道他的本性,你不用擔心」
朱觀止還是一派輕松︰「母後的意思是那孩子變了性子?」
太後點頭,說了一通肯定的話,朱觀止不知听沒听進去,倒是問了一句︰
「母後覺得,那孩子娶了顏家小姐,或者碧蓉…會對她們好麼」
「自然極好」太後說完自己都覺得太假,換了說法︰「即使念錦對她們並未心動,也會對她們好的」
朱觀止一笑︰「是麼?那如果今天碧蓉摔的時候遇到的是念錦,念錦會很貼心的扶住她?會好好安慰了?」
太後這回沒有肯定回答,伴君如伴虎,若是肯定了,怕觀止會理解成借言諷刺他,正想找個折中的方法,卻听到朱觀止起身,神情專注,
「念錦他當然會一把抱起那碧蓉,對她體貼有加,不過」說著輕笑一聲︰「當然不是真心…母後,我的確最喜歡念錦」
說完立馬換了截然不同的神色,如此陰毒的表情太後已經多年未見,一時身體有些僵硬。
「母後,你到今天還不懂念錦的性子,就說明您更不懂我的性子……既然母後不懂,朕就告訴母後,念錦會扶是因為他是過去的朕,而朕不扶是因為朕就是未來的念錦」
說著露出古怪的笑容︰「有需要的時候自然親切有加,等不需要了…母後忘了我登基後對觀瀾做的事了?母親若是不怕念錦有天對榮華和自己的族親那麼做,就繼續一心一意的保他做皇帝吧」
這句一出,太後立馬失神的叫了一聲,「皇上」
朱觀止看自己的話觸動到了她,更加滿意︰
「母後為何慌神了?我雖然想除了觀瀾,可不照樣沒有麼?畢竟有您和姑母在……听說母後派了兩個人去了顏府?」
說著露出愜意的微笑︰「母後您一定要看好了,看看秀之的女兒能不能像母後組阻止我殺觀瀾那樣阻止住念錦…我看周將軍的女兒不行,連走路都能摔跤…可見福氣很薄呢,母後還不知道吧?周將軍因為和胡人來往密切,被人參了一本,如今該是在刑部受審呢,哦,還有觀瀾,他也差不多…」
那周將軍就是碧蓉的父親,更是太後的親佷子。
看太後怔坐著不動,一瞬間好像蒼老了幾歲,朱觀止的得意被消減了幾分,忍不住安慰了一句︰
「就算坐實也不過是去了軍權,觀瀾那邊也還說不準呢」
「就算?說不準?」太後說著竟然笑了︰「皇上果然是皇上」
她說完這句好像完全想通了一樣,
「皇上在我這兒坐了這麼久,還是早些回去處理政務,請安的規矩也去了吧,哀家年紀大了,早上有些起不來」
她這要是趕人走,以後也不想再見啊,朱觀止想了這麼一句忍著恨意道,
「太後這一怒連在乎的人都不管了?哼,太後不必怕,無論是念錦還是念安,我死後給你家人留個免死的旨意如何?觀瀾你就不用擔心了!」
「那皇上不死的時候我家人會如何?」
「自然是該死的死,不該死的不死」
「…」
看她沉默,朱觀止說︰「你是不是在想我活還不如死了好?」
這女人的心里只有她家,只有念錦的皇位,直白的絲毫不加掩飾。朱觀止想到之前說封地的時候,明明他都說了我死念安繼位這種話,這人也不多問一句,只一心一意的關心念安虧不虧待念錦,明了的同時又有些悲傷。
「惟芳姐姐」
下意識的叫出了口,卻見對面的人露出了恍惚的表情。
「先皇歸天的時候你也是這麼叫我,讓我放心」
听她這麼說,朱觀止又有些火氣︰「後來看我也是白救你了,你挺想給父皇殉葬…如果觀瀾那個蠢貨登基,一听你樂意就立馬同意你去殉葬你信不信?」
太後周惟芳听他說起觀瀾不似真火,心中嘆氣,「你對我好,我自然知道」
這回是朱觀止沉默了。
「觀止,按照年齡來說我一直把你當弟弟看,也算是看著你長大,我從來都不覺得你陰毒,你只是孤獨了點兒」
朱觀止一言不發,沉默的走上前,拉住她的手︰
「惟芳姐姐」
周惟芳看他眼中有真意,沒有把手抽回來,反而也回握了他一下︰
「念錦也和你一樣,榮華一心一意想獨佔你,不在乎念錦,也怪我沒把他護住…念錦小時雖然受你寵愛,可後來殿上發生了那事,不久就被帶出了宮教養,我看著心疼…看他,就好像看到了小時的你…你不要因為害怕就不接受念錦」
「他像我的確讓我害怕,長得像,性格也像,我雖然…可念安他們畢竟是我的兒子…….惟芳姐姐還記得十七弟麼?」
除了觀瀾外,先皇最寵愛的另外一個兒子---小十七,十歲掉入池塘淹死了。
周惟芳听了一抖,朱觀止從她的手上察覺到了︰
「惟芳姐姐那時才封了貴人,可以和眾多嬪妃參加大典宴席,那日我早早提醒姐姐以身體不適為由回宮……小十七死的時候帶著他玩的幾個嬪妃都被杖斃了,這個姐姐該是知道的」
說著帶了點笑︰「姐姐怕我麼?」
明明手在顫抖,她卻說著︰「不怕」
明明什麼實情也不知道,她卻說著︰「不是你的錯」
若是從前那個第一面就敢說皇子白如鬼魅的女子,首先該是著急知道真相,可現在的她…
「觀止,都過去了」
朱觀止緊緊握了她最後一下,松開了手︰
「的確都過去了,曾經姐姐問過我為什麼對你那麼好…」說著看她一眼︰「我回答喜歡姐姐,現在姐姐不問問為何我死後會給姐姐家人賜旨免死麼?」
周惟芳無言,不知如何作答。
朱觀止笑笑︰「我賜周家人免死,是要獎賞太後為防朕百年之後周氏族親干涉朝政,以死明志」
‘他這要是我主動為他陪葬麼?……’周惟芳愕然,半響過後突然如少女時那般毫不遮掩的大笑︰
「觀止,沒想到直至今日你還是喜歡我」
…….
她的表情和當年一樣,可是朱觀止卻沒有了最初的心動,和她的身份,年紀無關,有關的是心境,是真情。
她一直都知道他喜歡的是她,卻理所當然的無視他的情感。
朱觀止有些明白了,他這是厭煩了。
況且就是不提身份,說一直喜歡她也真是可笑,女人沒有缺過,兒子女兒還不是一把…
朱觀止想笑,卻沒,看她微笑的看著自己,還有些想澄清心情︰我不喜歡你了,也許從很早以前開始就厭煩了…
可一明白澄清不澄清日子照樣這麼過,她做她的太後,我做我的皇帝,就失了興趣。
「母後,要不要打個賭?」
「皇上想賭什麼?」
「就賭念錦和秀之的女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