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嗎?」
碧落輕叩竹屋的小門,「我是來求醫的,請怪蜀老人出來一見。舒駑襻」
「叩叩!」
碧落又敲了兩聲後,從屋內才走出一梳了滿頭辮子的老人。
「誰啊,這個時候來敲門?!」怪蜀老人不耐煩地打開院門。
碧落見那老人的胸前滿是鮮血,心下一駭,卻並沒有表現慌亂,而是鎮靜地道明來意︰「小女子碧落懇請怪蜀老人出手相救。」
「每天來我這里求救的人多了,我沒空!你走吧!」
怪蜀老人一擺手就要轉身回屋。
「怪蜀老人請留步!」
碧落一下子跪了下去,「馬車里的人真的病得很重,倘若怪蜀老人此刻撒手不管,他就必死無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碧落懇請怪蜀老人,救救碧落的這位朋友。」
說完,碧落就磕頭懇求起來。
「他死不死是他的事,跟我有毛關系?!你快走!我今日沒空!」
怪蜀老人說罷就返回屋內並關上門。
「碧落會在這里跪著,直到怪蜀老人同意醫治我的朋友為止。」
碧落喊了一聲後就跪在竹屋的院門口。
雖然下跪是最沒用的法子,但碧落眼下真的沒有其他的辦法去救平安,一想到平安蒼白如紙的臉,碧落的心就揪成一團。
本以為離開秦府,自己會得到片刻的喘息,會過的自由自在,沒想到一連串的意外比在秦府還要更打擊。
墜河後的碧落在十七樓里與平安的偶然接觸,竟意外地將她和平安的命運緊緊地糾纏在一起。在碧落的心里,平安就和自己一樣是個被老天拋棄的可憐人,或者說是比碧落命運更悲慘的可憐人。因為不管怎樣,碧落至少現在四肢健全,頭腦完好,她只是經歷了太多的波折,但好在每次都能化險為夷。
而平安呢?智商只有七八歲的他,若是離開了碧落,怕是連生存都成問題。
現在,平安因為碧落才變得性命垂危,于情于理碧落都不會放棄救他的機會。另一方面,之前青兒的死已經讓碧落悲痛欲絕,她再也無法接受又一個因自己而死的平安!碧落沒有機會救青兒,所以她絕不會放棄救平安。
碧落在竹屋前大概跪了三個時辰,天突然下起雨來,入秋後的雨一場比一場涼,那冰冷徹骨的雨點落在身上就像是冰針刺進身體里,疼得人直吸氣。
雨嘩嘩啦啦地下著,讓遠處的竹林,近處的小屋都變得迷瀠一片。
碧落動也不動地一直跪著,任由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她的身上
雨越來越大,馬兒都開始煩躁不安起來,一聲響雷後它更是揚起了前蹄想要掙月兌韁繩。
碧落害怕不安的馬兒把馬車弄翻,于是就站起來要去拉住韁繩,可她的雙腿因久跪早已麻木,即便勉強站了起來,也無法直立,更很難行走。
當碧落忍著雙膝的酸痛好不容易走到馬車旁時,那馬兒揚起的蹄子還差一點踩上她。
碧落解開了韁繩,放那馬離開後,擔心地將車簾掀開朝內看了看後,又放下簾子重新跪在竹屋前。
風變得猛烈,竹林被風得喀嚓喀嚓作響,激烈踫撞的竹林像是正在對壘廝殺的兩軍。
風聲,撞擊聲,雨聲,不絕于耳。
這些繁亂的聲音充斥著碧落的耳膜,讓她的頭嗡嗡作響。
碧落開始有些頭暈目眩,照顧平安一夜未睡的她本來就疲倦不已,現在被大雨淋澆後更是全身酸痛無力。她已經無法保持最初那種直跪的姿勢,身子幾乎是半趴在地上。
大雨像是敗給了碧落的毅力和堅持,滂沱的雨點漸漸轉弱,在夕陽開始沉潛的時候終于停了下來。
這時候,竹屋里的門被打開了,從里面出來的並不是怪蜀老人,而是一個身穿水藍色外族衣飾的姑娘,年紀和碧落差不多。
「我問你,你為什麼把馬放走了?」
姑娘走到碧落面前開口問,她的身上透著一種清麗高貴的感覺。她的眼楮很大,俏麗的眼眸里透著一種無畏和率真的光芒。
她一定是個與眾不同的姑娘。碧落在內心評價著。
「剛剛那雨太大,既然馬兒不願意留下,就放它自由好了。」
碧落說這句話的時候,因為濕透的衣服全身哆哆嗦嗦著。
「馬沒了,你怎麼走出這里?」
「我是來求醫救人的,若救不了人,我死也不會離開。」
「你這樣就算跪到死,老頭也不會見你!快走吧!」
「既然怪蜀老人不願意見我,那就跪到死吧。」
碧落執拗地答,她知道像脾氣古怪又醫術高明的神醫都不會輕易醫治病人。碧落身上既沒有太多的銀兩又沒有可以用來交換的寶貝,所以除了跪這樣最卑微最沒用的辦法外,她真的無計可施。
「馬車里的是你的什麼人?」
那姑娘見碧落如此堅持就多問了一句。
「萍水相逢的朋友。」
「萍水相逢的朋友,至于你如此為他求情?」姑娘詫異不已。
「馬車里的人是因我才病重的,若今日碧落不能為他求得一線生機,碧落就跪到死,一命償一命。」碧落堅定地答。
姑娘也不是個冷血的人,她听了碧落的回答後又返回屋去。
過了一會,姑娘拿出一顆血淋淋的東西遞給碧落說,「老頭說了,若你敢把他剛殺的一頭狼的心給吃了,他就給你一個機會。」
碧落看著眼前的那顆心,只猶豫了片刻就一下子從姑娘的手里拿了過來,毫不猶豫地塞進自己的嘴里。
當碧落屏住呼吸想將那惡心的東西吞咽進肚子時,卻發現那顆心的味道有些古怪,而且嚼起來的時候並不是想象中的血腥味,而是一種又酸又甜像某種果實的味道。
碧落困惑地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姑娘。
「不用疑惑,那東西不是狼心,而是老頭子種的一種稀奇的番外果實!現在你通過了老頭的第一個測試,可以放你進來了!」
姑娘將院門打開來讓碧落進去。
「多謝姑娘,多謝怪蜀老人。」
碧落艱難地站起來後要去馬車里把平安弄下來,可姑娘卻叫住她道︰「你做什麼?」
「扶我的朋友下來?」
「別急,老頭只是答應讓你進來。若你答不對他下面的問題,還是要被趕出去的!」
「這……」
「別墨跡了,老頭最不喜歡浪費時間的人。」
「好。碧落這就進來。」
碧落單手撐著自己酸痛的膝蓋跟在那姑娘身後走了進去。
「你這丫頭膽識到不錯,還有些同情心,能為萍水相逢的朋友做到如此地步,我老頭就給你一個機會。」
怪蜀老頭把玩著手里的兩條青蛇走了出來。
「欣丫頭,你去把我的兩匹寶馬牽出來。」10njb。
怪蜀老頭命令著,那水藍色衣裙的姑娘就走到後院去牽來兩匹一模一樣的白馬來。
「這是我的兩匹寶馬,其中一匹是母馬,另一匹是它的孩子,它們長得一模一樣,老頭我總是分布清楚誰是老,誰是小?你若能幫我把它們分辨出來,我就答應讓你的朋友進院子里來,若你解決不了我的難題,那就帶著你的朋友,從哪里來回哪里去!」
「好。」
碧落答應了下來,她走到兩匹馬的面前仔細地觀察它們。
一匹是母馬,一匹是它的孩子,這樣的事情要如何才能分辨出來?
碧落又不是養馬的人,無法從馬的一些生理特性上分辨出馬的年齡差別,況且這兩匹馬無論個頭還是外形都一模一樣。
「怎麼,有法子了嗎?」怪蜀老人不耐煩地問。
碧落想了想後上前一步回答說,「碧落倒是有一個法子可以分辨出來,但恐怕需要三日後才能告訴怪蜀老人答案?」
「為什麼要三日?」
「因為碧落想餓兩匹寶馬三日,三日後,誰是母馬誰是孩子就自然能分辨出來。」
「哦?只要餓上三天就能分辨出來?」
怪蜀老人被碧落的回答提起了興趣。
「是的,必須等上三日,但碧落的朋友卻不能等。所以,還請怪蜀老人先救我的朋友。」
「好你個鬼靈精的丫頭!你以為我人老,腦子也傻了嗎?我先救你的朋友,如果三日後你還是分辨不出來,我豈不是虧大了!」
「碧落絕不敢欺騙怪蜀老人,碧落確實有妙法能夠分辨這兩匹馬,但真的需要三日的時間才可以。」
「不管!你先把你的法子說出來!若能說服我,我便認可了你的法子。」
碧落想了想後走到一旁的草地里,從里面拔出一把鮮女敕的青草後拿到兩匹馬的面前解釋給怪蜀老人听,「三日後,這兩匹馬一定都饑腸轆轆,而如果只給它們一捆草料的話,那母馬就一定會先讓自己的孩子吃。這樣便能分辨出,誰是母馬,誰是它的孩子。」
「好啊!你這丫頭的點子好啊!我高興,我很高興!!哈哈哈哈!!」
怪蜀老人忽然大笑起來,欣姑娘忙走到碧落面前提醒她說,「還不快把你的朋友帶進來。」
碧落心中一喜忙走出住屋將平安從馬車上背了下來。
「我來幫你。」
欣姑娘好心地走過去想幫一把搖搖晃晃背著平安的碧落。
「謝謝。」
碧落感激著將背上的平安放下來,準備兩人一起駕起平安走進去,可就在欣姑娘接過碧落背上的平安的一剎那,她的臉色立馬變得緊張,伸手就撩開平安散亂在臉前的頭發,露出他的容貌來。
「欣姑娘,怎麼了?」
一旁的碧落不解地問,她感覺這欣姑娘好像眨眼之間變得不一樣了,碧落並不喜歡有外人將平安的容貌露出來。因為那傻瓜平安的容貌總是會給她們帶來禍事。
「沒事,沒事。」
欣姑娘忙收回視線,假裝鎮靜地繼續和碧落一起將人抬了進去,最後更是細心地將平安放在了院子里的躺椅上。
「怪老頭,你快去看看他!」
將人一放下,欣姑娘就拉拽著怪蜀老人來到平安的身邊,她的緊張讓碧落更加困惑。
「急什麼,他又不是你的朋友!」
怪蜀老頭嘟囔著被欣姑娘推倒平安面前,他掀開平安的眼皮看了看又抬起他的手腕為他把脈。
半盞茶的時間後,怪蜀老頭放下平安的手腕,鋝著自己的胡須神情凝重。
「敢問怪蜀老人,我朋友的病情到底如何?」碧落上前一步問。
「你的朋友能活到現在,可真是個奇跡。不知你想問他身上的哪種病?」
哪種病?碧落納悶了下,難道平安身上還有很多病嗎?
「碧落都想問。」
「丫頭,你只幫我解決了一個難題就想知道所有的答案,未免也太貪心了吧?」怪蜀老頭反問。
「那就請怪蜀老人告知碧落一個答案,碧落的朋友能否醒來?」
「如果我怪蜀連將他治醒的法子都沒有,那這幾十年的醫術不就白學了?」
「碧落懇請怪蜀老人救我的朋友一命!」碧落又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救他不難,但我要你身上最重要的一件東西,留下來作為診金。」
「我說老頭,你還沒看出來她是個窮光蛋嗎?!她身上最重要的東西怕就是她自己了,難道你要把她留下來當老婆啊!」欣姑娘不滿地跳出來說。
「好你個沒大沒小的臭丫頭!竟敢拿我開涮!我怪蜀是那種貪圖美色的無恥之徒嗎?!」怪蜀不高興了。
「不知怪蜀老人認為碧落身上什麼最重要?難道是碧落的性命?」
「我要你的命做什麼?!我又不是黑白無常!」
「那……」人有地怪頭。
「臭老頭,你快說啊!」欣姑娘著急地催促。
「我啊,要你的腦子,也就是你的聰明。」怪蜀指著碧落的腦袋說。
「聰明?」碧落困惑地重復。
「你個蠢老頭!哪有人要別人聰明的!你要想讓自己變聰明的話,就該轉世投胎的時候找個聰明的爹媽!這聰明都是天生的,哪能留下來給你?」
欣姑娘又開始不滿著,這次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強拉著怪蜀老人將他重新帶到平安面前說,「你還是快救人吧!你看他命都沒了半條,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你這丫頭別拉拉扯扯的,要是再不听話,我連你一起趕出去!」
怪蜀老頭生氣地掙月兌開欣姑娘後又向碧落討要說,「若你願意把你的聰明留下,我就能有法子將你的朋友救醒。」
碧落想了想後回答說,「其實碧落並不認為自己聰明,剛剛的怪蜀老人的那個難題,碧落也只是僥幸蒙對了而已,所以怪蜀老人要的聰明,碧落真的沒有。」
「你那哪里是蒙對的,你就是聰明!」
「如果碧落聰明的話,怎麼會連怪蜀老人手里拿著的兩條青蛇,是公是母都分辨不出呢?所以碧落還是不聰明。」
「你說我手里的這兩條蛇啊,其實分辨它們很簡單,只要將它們放在一塊綢布上,會扭動的就是公蛇,一動不動的就是母蛇,這跟你聰不聰明沒關系,只要是養蛇的人都知道這點。」
碧落竊笑了下,忽然朝怪蜀老人作揖道喜道︰「恭喜怪蜀老人拿走了碧落的聰明!像剛剛那樣的難題,碧落不知解法,但怪蜀老人卻知道。這就說明怪蜀老人已經比碧落聰明了。」
「你……!!」怪蜀老人被碧落小小地算計到。14965907
「怪老頭,人家已經把聰明給你了!你不能耍賴!」
欣姑娘也站起來幫碧落。
「還望怪蜀老人能言而有信,救我朋友醒來。」
……
面對碧落和欣姑娘兩人的咄咄相逼,怪蜀老人終于松口道︰「算我今日栽在你這丫頭的手上!但既然你只把聰明給了我,我也就只會幫你把人救醒,至于他身體的其它問題,我多一分都不會管!」
「碧落謝怪蜀老人出手相助。」
「算了!快把人抬進來吧!」
怪蜀老人擺擺手讓碧落把人抬進屋去,等碧落要去扶起平安時,欣姑娘卻已經先她一步將平安抬了起來,對于這一點,怪蜀老人和碧落同樣的困惑。
「欣丫頭,你口水都流出來,還不快擦干淨了!」
怪蜀老人拿欣丫頭開著玩笑,她立馬臉紅了起來。
「行了,你們倆個在外面守著吧。」
怪蜀老人讓碧落和欣姑娘將平安放進屋內的床上後,就讓她們去外面等著。
碧落發現,和自己比起來,這位欣姑娘表現得比碧落自己還要緊張,焦急。
「我叫碧落,敢問姑娘芳名?」碧落問道。
「我叫容成天欣。」
「你和……」容成天欣欲言又止地問,「你那位朋友叫什麼?你是在哪遇見他的?他怎麼會傷成這樣?你們怎麼會到這里來?」
碧落被容成天欣的一連串問題問得有些懵,但她也同時認定了心里的一個猜想,「歐陽姑娘是不是認識我的朋友?」
容成天欣被碧落問得一愣,然後又避開問題道︰「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再回答你的!」
碧落猶豫了下,將自己知道的有關平安的一切說了出來,「我本是南下投親,途中遇劫匪不幸墜河漂到了興鼓鎮。後來一家青樓老板救了我,將我困在青樓里。我就是在那青樓里遇見了失去記憶的平安,他當時也被那青樓老板困住。後來平安為了救我逃離青樓才被青樓老板毒打,這才變成現在這樣。」
「他什麼時候失去了記憶?失去到了什麼程度?」容成天欣緊張地握住碧落追問。
「我遇見他的時候,他已經失去了記憶,連自己叫什麼都不記得。」
「那你怎麼知道他叫平安?」
容成天欣反問道,這一下倒是讓碧落的心忽地沉到了最底!
平安?!他真的叫平安?!!真的跟伊凡的小師弟平安同名同姓,並不是那戴媽媽隨意取的名字?!!碧落差一點沒有站穩。
「他是誰?」碧落忍著內心即將爆發的慌亂問容成天欣。
「他……」容成天欣猶猶豫豫著,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後就松開碧落的肩膀回答說,「他是,他是我的……表哥!他叫,容成平安!」
「容成平安?」碧落有些懷疑這個名字的真實性,「那你們是哪里人,怎麼會讓他流落街頭?」
「我和表哥本來是出門游玩的,後來就走丟了。我們是關外人,沒听出來我們的姓氏不是中原人嘛?還有我和我表哥的樣子,比你們中原人可美多了?」
碧落仔細想了想,覺得這容成天欣的話確實有些道理。
平安的容貌就像妙手工匠的雕刻一般深刻,輪廓分明,陰柔中又帶著剛毅。而容成姓氏也確實來自關外,還是關外的貴族姓氏。如果碧落沒有記錯,與大祈國最鄰近的外蒙大國南戎國的皇族就是容成姓氏。
「這下我放心了,平安終于找到了他的家人。」
碧落說著,心里卻有種淡淡的失落。她看著緊閉的屋門,很想視線能穿透進去看看那里面的情況。
三更天的時候,怪蜀老人才從屋里走出來,容成天欣第一個沖上去抓住他追問︰「怎麼樣?他醒了嗎?」
「我說欣丫頭,到底是那姑娘來求我,還是你來求我的啊?你這麼著急做什麼?!」
「他到底怎樣了?你快說嘛!」
「人是醒了,但其他的問題什麼時候會爆發要了他的命,可就不好說了。」
「碧落想進去看看平安。」碧落走上前淡定地說。
「你快進去吧,他一睜開眼楮就在找你。」
碧落點點頭走了進去,可沒等她走到平安面前,容成可欣就已經沖到碧落前面,先一步來到平安的床前,激動不已地一下子將平安摟在懷里說︰「平安,我終于找到你了!」
「碧落……」
平安卻根本無視抱住自己的姑娘,期盼地看著碧落呼喚著她。
碧落站在離平安有兩步遠的地方,沒有再靠近。
一切都該結束了,平安的親人來找他了,他不會再無家可歸被人欺負了,我也該安心地離開了。碧落悵然地想著,想走出這間竹屋,雙腳卻怎樣也無法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