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門錦商 31 我們是一家

作者 ︰ 靚

祭拜結束,開始燒洗澡水,全家輪流沐浴更新衣新鞋。待一家都洗完後,各人把換下的衣服疊好,放到另一邊,大年不興看見晾曬衣服,據說那會帶來不利,年神看見就不光顧了,神不光顧,這家在來年就會一年不順,所以得等到年初二才能清洗。

一家人身上的新衣,其實是後來溫慧娘扯粗葛布縫制的衣服,在里面鋪上棉絮,縫好後就是棉衣棉褲。布料粗硬,模著並不舒服,可阿旺小哥倆卻感到心里暖烘烘的,流離顛沛的生涯,他們遭受過各種白眼,欺凌,可謂嘗盡看盡世人冷暖,也許他們年齡小,領悟不出什麼大道理,但在他們幼小的心靈深處,這段人生歷程畢生難忘。

而溫慧娘、好兒,無意中闖入他們視野,走進他們的生命中,那發自內心的親情關愛,令他們深深眷戀,亦將他們由外到內滋潤包容,無時無刻暖化著他們的身心。

當熱騰騰的飯菜上桌,火盆在屋里散發著溫暖,阿旺拉著小樹,突然眼噙淚水,朝溫慧娘下跪。

「阿旺,小樹,你們這是怎麼了?快起來,有什麼咱坐下慢慢說。」溫慧娘不解地上前要拉起小哥倆。

「溫姨,謝謝您收留我和小樹,給我們一個溫暖的家!」

阿旺和小樹不願起,阿旺含淚說道,「溫姨,我跟您相處越久,越覺得您像我娘……我六歲時,我娘重病死了,我爹一年後繼弦,繼母起初對我還管吃飽管穿暖,自從她有身孕後,家里的活計就成了我爹和我的,我爹種田種菜,給人打零工,我每天要打掃屋里屋外和院子,要煮飯,喂雞,上山撓草砍柴,打水……

繼母生下弟弟後,三天兩頭看我不順眼,背著我爹不給我飯吃,常常拿竹棍打我,還罵我娘……我告訴爹,給爹看我身上的傷痕,爹不但不信,還幫著繼母責罵我。

有一次,我砍了半天柴,實在餓得慌,趁繼母哄弟弟,我偷偷跑進廚房,吃了兩個雜面包子。繼母發現後,將我狠狠打了一頓,罰我三天不給飯吃,我爹那時出去打零工,不在家,我手臂腿腳都淤紫了,痛得直掉淚,路都走不穩,我不敢哭出聲,如果我哭喊,繼母就會加倍打我……」

這是阿旺第一次在她們面前說起自己的過去。溫慧娘驚呆了,好兒也驚呆了,小樹一臉震驚。天哪!世上竟有如此刻毒的後母!

「阿旺,地上冷,別跪著,你先起來。」溫慧娘听得心痛無比,一手一個拉起來,擁到身邊,給阿旺擦著淚,心酸又氣憤,「誰家的孩子不是娘的寶?那女人咋就那麼毒心腸哪!」

好兒坐到阿旺身邊,拉著他手問道︰「阿旺哥哥,後來呢?你就逃出來了?」

阿旺搖頭,傷心道︰「我夜里起來想找吃的,可是什麼也沒有,繼母把吃的都收到她房里了,我餓得昏了過去。繼母用冷水潑到我身上,我醒了,听到繼母罵我是廢物,是賤種,光知道吃不知道干活,她在幫死人養賤種……

我娘是善良的好人,就跟溫姨一樣好,她可以打我、罵我,但我不允許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我娘!

我不知道當時哪來的力氣,從地上爬起來,用力撞向繼母的肚子,繼母揪我的頭發,我好像不知道痛,只想著將她撞倒。

最後我將她撞倒地上,她大喊救命,我轉身找來她平時鞭打我的竹棍,往她身上亂揍了十多下。我听到兩歲的弟弟在里屋哭,我扔下竹棍,沖進里屋,看到弟弟從椅子上摔下來大哭,我抱起弟弟就往外沖,我想帶走弟弟,想讓那女人嘗嘗失去孩子的滋味!

可是,弟弟突然喊著‘娘’,臉上全是眼淚鼻涕,哭得很傷心,我突然狠不下心來,弟弟什麼都不懂,當他坐在小木盆里時,還對我笑過。

最後,我沖進去操起竹棍,朝繼母身上再狠狠補多幾下,我把弟弟放在地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個家。我成了流浪兒,每天饑一頓飽一頓,身上的衣服爛得不能再爛,我就學著別的乞丐,去扒死人的衣服穿。

為了不被餓死,我跟別人搶吃,十天八天就會打一次架,身上掛傷是家常便飯。

就這樣,我一路做著乞丐,從桑縣慢慢討到彭城。不久,我遇到了古爺爺,就是小樹的爺爺。」

回憶是如此不美好,充滿了悲傷、痛苦和不堪,這個小少年,要有多強大的意志,才能在冰冷屈辱中活到至今?!

阿旺情緒中的憤怒,隨著回憶慢慢消退,變得蒼涼、迷惘,當他說到小樹的爺爺時,淚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溫慧娘和好兒听到這里,明白了,不由得驚詫萬分,這小哥倆不是親兄弟,卻比血肉親情的還要親密。

阿旺點點頭,繼續回憶道︰「那次我遭群毆,傷得很重,我以為會死掉,可是我沒死,是小樹的爺爺救了我。古爺爺很瘦,可他心地非常好,他去求醫館的人施舍點傷藥給他,在醫館門前跪求了半天,才為我討來一點傷藥。我躺了一個多月,都是古爺爺帶著小樹照顧我。

我傷好後,就跟在古爺爺身邊,每天乞討過活。我會捕魚,會認野果,天氣暖和時,我常常找河流撈魚蝦,我們三人大多時候都能吃飽。冬天一來,最難熬,夜里我們被凍得整晚整晚睡不著……

兩年前冬天,古爺爺病倒了。我和小樹去醫館外跪了兩天,醫館的人才給我們一包治傷寒的藥。我和小樹帶回去煎給古爺爺喝,古爺爺喝了那副藥,人不昏迷了,如果繼續喝幾副藥,就能全好。我和小樹實在沒法,抱著希望又去跪求醫館,可是醫館將我們攆走,不讓我們靠近,那些看病抓藥的人,穿著雪貂大衣,錦衣華服,卻沒有一個願意伸手幫忙……古爺爺臨終前,告訴小樹,他不是小樹的親爺爺,他是在河邊撿到小樹……古爺爺說,小樹身上有個很奇怪的胎記,也許,將來能憑著那個胎記,尋到親生父母。

古爺爺囑托我,好好照顧小樹,他放心不下小樹……」

阿旺通紅的眼楮,再次迷蒙起來,聲音哽咽說不下去,小樹趴在溫慧娘懷里嗚嗚大哭,兩年前他四歲,四歲那年的冬天,冰寒入骨,在他心中刻骨銘心,再也無法抹去。

溫慧娘摟著阿旺和小樹,流著淚道︰「過去了,都過去了……好孩子,別難過,別傷心,以後你們有溫姨,有好兒,咱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好兒的眼淚吧嗒吧嗒直往下掉,這小哥倆的悲苦身世,讓她覺得前世的自己,雖然在城市底層一直掙扎著,努力著,繼母對她冰冷,家中溫情不屬于自己,但還不至于給她那些虐待,至少自己沒挨餓受凍還有書念,長大後自力更生養活自己。

好兒擦著眼淚,帶著鼻音說道︰「阿旺哥哥,小樹,你們做我親哥哥好不好?」

阿旺看向好兒,眼中似有什麼在流淌、閃動,小樹已是撲通再次跪下,巴巴地望著溫慧娘,抽噎道︰「溫姨,我不知道有爹娘是什麼感覺,哥哥告訴我說,娘就是像溫姨這樣的,每次看到好兒喊您娘,我就好羨慕好羨慕!溫姨,我可以像好兒那樣,喊您一聲娘嗎?」。

阿旺也跟著跪下,祈盼地看著溫慧娘,「溫姨,小樹說的話,也是我想說的,溫姨,請您收下我和小樹,您就是我們的娘親再世,好兒就是我們的親妹妹。我和小樹,願意聆听您的教誨,用一生去愛您,孝敬您!」

相處這些日子,溫慧娘早就喜歡上這小哥倆了,如今得知他們身世如此淒苦,溫慧娘的心早都軟了,好兒的話,又表明是贊成她認下小哥倆做兒子的。

溫慧娘扶起小哥倆,含淚笑道︰「好,好。只要你們不怕跟著吃苦,從今起,你們都是我的好兒子!」

「娘!」

「娘!」

阿旺和小樹大喜,兩人破泣為笑,給溫慧娘「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地上冰冷,溫慧娘心疼得趕緊拉起小哥倆,好兒湊上去,甜甜叫道︰「哥哥,小樹。」

「妹妹!」阿旺伸手摟過好兒,這一句「哥哥」讓他無比暖心。

小樹不解地問道︰「妹妹,你怎麼還叫我名字,不叫我哥哥?」

好兒伸手比量了下和他的身高,差了大半個頭,她調皮地說道︰「小樹比哥哥更好听,我喊習慣了。」

小樹不依,「不行,我比你大,你得喊我二哥。」

「不喊不喊,就喜歡叫你小樹。小樹,小樹。」好兒耍起無賴笑著叫著,眼睫毛上還掛著一顆細細的淚珠。

小樹看著好兒甜甜又調皮的笑臉,想生氣都生不起來,只好妥協道︰「好吧,不要你叫我二哥了,不過你心里得叫我二哥。」

溫慧娘收了兩個好兒子,心情格外的好,見菜都涼了,忙叫阿旺幫燒火,她把菜都下鍋再熱一熱。

這是令他們畢生難忘的年夜飯,許多年後,阿旺和小樹還記憶猶新,陪著溫慧娘回憶過去的酸甜苦辣,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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