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似霰一腳踏進這密林便開始後悔了,在外面看來,這密林明明滿是枯枝落葉,草木凋零。誰知越往里走,竟然漸漸草木茂密,灌木叢生,明明已是深秋,卻絲毫不見葉落花黃之景。林似霰抬起頭,望著這環環頂天的樹木,只覺視線之外已經看不到天空,再低頭看路時,竟忘了東西方向,一時停在原地,不知所措。忽然看到不遠處,彩蝶飛舞,絢爛奪目,細看,竟是繁花似錦,百卉含英。仿佛自己也漸漸開始迷失,不受控制地走向那春意盎然的美景。
「霰兒,小心!」
林似霰直覺身子突然被人一拉,猛然驚醒,回頭一看,真的是朱煦!「放手啊,好痛啊,某些人不是一直不理我的麼?干嘛要跟著我啊?」
朱煦看著她得意不屑的表情,松開兩手,聲音詭異嚇唬她道︰「你知道你現在什麼地方麼?你知道還能怎麼走出這片林子麼?你知道你剛才差點就沒命了麼?自以為是的林大小姐~」
林似霰果然一驚,顫顫一抖,假裝正色道︰「我,怎麼,你又知道多少啊?五十步笑百步!」雖是這麼說著,身子卻不由地往朱煦身邊輕輕靠近。
朱煦見她靠近,一笑道︰「我是不知道什麼,但我知道一點,某人害怕了!」
「誰誰害怕啊!這有什麼好怕的!我,林家大小姐,也是會武功的好不好!」林似霰只能又向後輕退了一步。
「對對對對,我們林家大小姐嘛,嬌生慣養慣了,平時出門都是武士隨從一大堆的,現在又有本公子在身邊保護,自然什麼都不怕了!」朱煦抱劍道。
「什麼嬌生慣養,什麼有你保護啊!本小姐這次就親自走出這片林子給你看!不~要~小~瞧~我!」一語說完,扭頭便走。
「喂!林大小姐,回去的路在這邊!我一路上都做了記號。當然了,這是不能跟林大小姐,一路看風景采花,那麼悠閑相比的!」
「哼~」林似霰沒有回頭,偏偏就往反方向走,也不理他在後面叫喊,只道不能讓這臭小子給小看了自己!
一時氣急,快步而去,見身後已沒有了朱煦的蹤影,心下卻又突然一沉。
「這個朱煦,竟然真的沒有跟過來!好啊,我自己走就自己走,看你怎麼跟我爹娘交代!哼。」自己又給自己壯了壯膽,想到朱煦說自己沒有刻下記號,便隨手拿起幾顆石子樹枝,堆成一個「豬」字。心想若是朱煦追了上來,看到這個字的表情,一定會很可笑!
「哈哈豬頭煦!」想著想著,自己竟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參差的參天樹木,枝葉繁茂,將天頂一幕遮蓋,只留下絲絲空隙,投下一束束若隱若現的日光,將正午時分的密林籠罩在神秘的莫名之下。走了很久,林似霰漸漸發現,這篇密林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本以為再走幾步,便會找到出口,誰知卻是越走越深,且不說這深秋季節還有這樣一片奇怪的茂密叢林,就是這漸漸升高的溫度,也讓林似霰忍不住月兌下長襖,只著一身金色長裙,信步而走。
一時又渴又累,便將月兌下的長襖,放在一棵樹下,繼續往樹林中行走。不知又過了多久,只覺天色漸漸暗下,自己也已是精疲力盡,便找了一棵最茂盛的參樹,坐在旁邊休息。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啊?我剛才明明看到百花爭艷的花園,以為可能正有人隱居在此,可是怎麼總是找不到呢?」林似霰自言自語道。
「這個豬頭煦,難道真的放下我不管了麼?枉我還對你可惡!」正說著,突然只覺一滴水滾滾落下,抬頭一看,竟又下起雨來,雨順著藤藤的枝葉,一滴一滴地滴落下來,發簪上,肩上,漸漸滲透到背心,雖只是一點一滴,但此刻卻感覺冰冷至極。心下後悔道︰「不會吧!一下雨竟然這麼冷!又沒有人告訴過我,我怎麼知道!早知道我就不會把我的長襖丟了!我的衣服你在哪里啊!我真的冷了!」林似霰說著,聲音已漸漸顫抖起來。
蜷縮在樹下,緊閉著雙眼,至少這樣會讓自己溫暖一點,安心一點。
突然只听一聲悶響,仿佛一堆莫名的東西飛向自己而來,林似霰心里一驚,不敢睜開眼,用手輕輕踫了踫飛到自己肩上的東西,只覺軟軟的,暖暖的,絲滑細女敕,突然模到鼓起的絲線,想來可能是刺繡,果然,竟是一個「林」字,林似霰突然一驚,睜開眼一看,果然是自己方才丟下的衣服,再往四周一看,卻不見任何人。
頓時只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此刻已是魂不附體。急忙起身,驚慌失措地奔跑而出,也不顧及方向,也不顧及木林落下的雨滴,只是拼命般地奔跑而出。心里只有一個吶喊︰朱煦大哥,朱煦大哥,你在哪里?帶我出去!
跑了好久,不知道走了多遠,跌倒過多少次,身上已是全身濕漉,衣服緊貼著身子,早已分不清淚水?汗水?雨水?只覺像是一個從來不能語聊過的噩夢般,第一次那麼害怕,不知道害怕什麼,就是害怕。
正狂跑著,突然只覺撞上了一個暖暖的胸口,沒看清是什麼人,便已支撐不住,昏倒在那人胸懷。
林似霰緩緩睜開眼楮,竟發現自己正躺在蘇州府家的閨床上,依然感覺甚為疲憊。掀開被褥竟發現自己只身著一方褻衣,不禁臉上嬌羞。暗想自己分明是在密林之中,怎麼會回到家里了呢?隨即穿上手邊的流蘇裙,披上青絲長襖,走到梳妝閣上,青花麒麟圖粉盒,半月形梳篦,青古銅鏡,果然正是自己閨房內的物品。
正自思索著,忽然听到門外刀劍之音,急忙推門而出,未看清其人,心下已然一熱,那人正是朱煦。
「難道是他把我帶回蘇州府的?可是從那片密林,到這里,至少需要兩天時間。莫非我已經昏迷了兩天?」林似霰忍不住搖了搖頭。
「朱煦!」林似霰對著遠處正在練劍的朱煦喊道。
朱煦一听,立即放下劍柄,轉過身來,向林似霰走來。
只听林似霰突然驚叫道︰「你,你的臉!你的頭發!你的衣服!你干什麼打扮成這樣!這麼老!」只見朱煦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年,臉上已不再似之前那般稚女敕,頭發也漸漸多了幾縷青絲,衣著裝束更是沉穩莊重。
朱煦見林似霰一醒,欣喜地走近她身旁,輕輕握起她的手,眼神溫柔道︰「娘子,你醒了啊!怎麼不再多睡會兒?」
「等等,你叫我什麼?」林似霰越看這世界越覺得奇怪,只覺得天地似乎都在動蕩搖晃,漸漸發暈。
朱煦急忙抱起她,道︰「林大小姐,你不會有跟我開玩笑吧,難道你忘了我們已經成親生子了麼?」
「生生子?」林似霰越听越覺莫名其妙,就連朱煦那麼緊緊地抱著她,她也沒有一絲心動的感覺了,眼前的朱煦的臉,仿佛正在滾動著,面容一層一層地剝落下來,竟又成了一個十來歲的年青少年,放下她後,突然跪下道︰「賢兒給娘請安。」
林似霰親眼看著朱煦消失,此時已是魂不附體,又突然出現一個少年,直喊他娘,頓時覺得眼昏頭脹,昏沉不已,只希望之一切只是一夢,夢醒之後便又是原來的自己。
「霰兒,霰兒你怎麼了?林大小姐!醒醒!」
林似霰只覺身子不住搖晃,好像有人在耳邊呼喚,是他~是他!他來了!用盡全力掙扎,突然睜開雙眼,依然不住地喘息著。
「你做了什麼夢啊?那麼痛苦?」身旁一人問道。
林似霰緩緩回頭,那人正是朱煦,正是自己一直呼喊著的朱煦,心里頓時滿是安穩溫暖之一,一時間淚已懸在眼眶。只見朱煦與自己此時不過相距分毫,正一同坐在一株樹下,將青絲長襖披裹在自己身上,又將自己的衣服月兌下,放在二人頭頂,避著木林垂下的雨滴。林似霰看著他依舊是一臉淺淺的笑意,心里深深一緊,竟不由自主地頭靠在他肩膀,若不是雙手被裹在長襖里,只怕自己此時已經忍不住緊緊抱住他了。
深秋卻依然茂密濃郁的森林,層層綠葉飄蕩而下的雨滴覆蓋著整個林間的世界,清香醉人。林似霰依偎著朱煦,憨坐在樹下,聆听著他的呼吸,仿佛依然在睡夢里,那般浪漫柔情。
「怎麼了?現在知道害怕了?」朱煦看著她安詳的面容道。
「嗯」林似霰矜持般地點點頭,淚水已呼之欲出。
朱煦一驚,原以為她會生氣回頂他一句,不想她竟然如同一只溫順的白兔一般順著自己,只覺心里一熱,嘆道︰「你要是永遠那麼溫柔,該多好啊!」
「我要是永遠那麼溫柔啊,那還有誰跟你吵架,跟你拌嘴啊!」林似霰一笑道。
「這倒是,你要是有一天不跟我吵架了,我一定會寂寞地發瘋的!」
「你才不會,你的貂苒宮的宮主不是一心非你不嫁麼!」林似霰說完,嘟嘴道。
朱煦突然一笑,眼神發亮地看著她到︰「怎麼,你又吃醋啊!」
「吃醋,我林似霰長都不知道吃醋長什麼樣子呢!而且,就算吃醋,也跟你沒關系!」林似霰嗔道。
「是啊,我差點忘了,反正你還有宸豐鏢局的那個王什麼」
「你是說御風啊?」林似霰突然痴笑起來,「他對我真的很好,不會跟我吵架,不會跟我拌嘴,我做什麼,想什麼,說什麼,他都知道,他都懂。他真的是一個難得的好男人。」
朱煦只覺一股悶氣堵在心口,深深地舒了一口氣,一時不語。
林似霰用手肘拱著他道︰「喂!你吃醋了?」
朱煦白了她一眼,低聲道︰「我還沒瘋。」
林似霰又是一起,抬頭離開他肩膀,從青絲長襖里抽出右手,想教訓他一下。不想,一身出手,青絲長襖便順滑而下,一低頭,見自己竟然只穿了一件褻衣,酥胸更是呼之欲出。朱煦不小心一回頭,也是一驚,連忙轉過頭去,眼神迷離,心下洶涌澎湃。林似霰只覺嬌羞難耐,又是生氣,又是雙頰緋紅,急忙重新裹住自己,一下站起身來。
「你」林似霰雙臉越來越是通紅,嗔道︰「你,你太過分了!」
朱煦無奈也站起身,將自己的衣服披在她頭上,自己不敢再看她,道︰「你,你身上的衣服濕透了,所以」
「所以你就做出這麼下流的事!」林似霰強怒道。
「林大小姐,你講講理好不好!你身上濕透了,你知道麼?濕透了!」
「那也不用你管,誰讓你月兌我衣服的!你,你讓我以後還怎麼見人?還怎麼嫁人!」
「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你那位御風公子的!你也就不用擔心了!」朱煦冷冷道。
「豬頭煦,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嫁給他!你,你混蛋!」
朱煦只覺瞬間無奈,低聲道︰「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你一句不好意思就完了?你現在奪去的是我的貞潔!貞潔!你知道麼?我該怎麼辦」林似霰不依不撓道。
「你要是還不滿意,大不了我委屈一點以身相許了。」朱煦一時詞窮,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
只覺林似霰突然安靜下來,不復言語。
「喂,千金小姐,不會吧,你沒那麼脆弱吧!霰兒?」朱煦緩緩問道。
林似霰還是不回答,卻漸漸傳來抽泣聲。
朱煦不敢怠慢,轉身回頭,見林似霰又已坐下,花容失色,胭脂凝淚。便走到她身旁道︰「我向你保證,我什麼,都沒有看到!我發誓!你濕著身子要是捂出風寒,我怎麼跟你爹娘交代。」
林似霰忍無可忍,一抬手,對著朱煦的臉上打了一掌,五個赤紅的手印,深深地刻在了他臉上,打完之後,卻又後悔起來。朱煦的臉色瞬間沉默下來,也不躲閃,也不回手,反而冷冷地盯著她。
林似霰不敢看他的眼楮,後悔道︰「對不起,我不該動手打你。你也是為了救我。」
朱煦嘴角擠出一絲笑意,轉身離開,坐到另一棵樹下,愣愣的看著這密林,尋找著出路。之前在找林似霰時,朱煦便已發現,這片樹林會給人一種方向的錯覺,你若是按著直覺而走,你會慢慢發現自己正在繞著這密林轉圈,但也不似以往的「雁不歸」,雁不歸會讓你不斷地重復一段路程,然後你就會發現,自己竟又回到原地。而這片密林,雖有異曲同工之妙,卻又有一點不同,因為自己從來沒有回到過原點。
林似霰穿上朱煦的外衣,披上青絲長襖,輕輕地走到他面前。一臉笑意地對著朱煦道︰「朱公子,朱公子!」
朱煦一听,只道這丫頭又要想出什麼來對付自己了。只好按兵不動,看她究竟想要如何。
「你還在生氣啊?你不要生氣嘛!不然你也打我一下!怎麼樣?」林似霰故作撒嬌地搖起朱煦的手道。
朱煦果然舒心一笑,道︰「我哪兒敢呀。」
「你知道就好。」林似霰見他一笑,便頓覺輕松,坐到他的身旁。月兌下長襖,學著朱煦之前一樣,披在兩人頭頂上,避著風雨。
朱煦見她抖抖地舉著,便接下長襖,讓她休息,道︰「你不穿長襖,不冷麼?」
林似霰輕哈一口氣,笑道︰「這樣就不冷了。」
朱煦突然一把拉她入懷,道︰「你知道什麼叫荒野求生麼?」
林似霰正想推開,听他一問,便搖了搖頭。
「就是我們現在這樣。在這場雨停之前,你要是不想被凍死,那就不要亂動。知道麼?」朱煦低頭看著懷中的她道。
林似霰一臉嬌羞,雙頰早已緋紅,只覺只要朱煦在身邊,即使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即使是一句賭氣斗嘴的話,都會讓自己安心,溫暖,
「朱煦,你說我們能走出去麼?」
「不知道。我從來沒見到過這麼奇怪的密林,你發現沒有,我們現在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圍繞著一個中心點而轉著圈,卻永遠不會走回原點。」朱煦皺眉道。
「不會走回原點?我記得听師父說過,北少林有一片密林,叫雁不歸,之所以名曰不歸,就是因為里面樹木太茂盛,無法分清方向,而且,即使你已覺走了千萬米,最終卻還是會回到原點。這里會不會和雁不歸一樣?」林似霰道。
「不知道,但我肯定不一樣,我找你那麼久,做了很多記號,到現在為止,卻一個都沒有遇到過,這說明,我們沒有走回頭路。」朱煦正想著,眼楮突然一亮道︰「我知道了,我們是在繞圈兒行,但不是畫圓,二是沿著一個類似年輪的軌跡走著。我相信,走到最終點,一定是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
「那我們去麼?天色那麼昏暗,我現在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你說羽卿和書生會不會因等不到我們,而焦急呢?」林似霰道。
朱煦沒有回答,因為他正在思考著,突然眼神一驚,頓悟道︰「我知道這是哪里了!」
「哪里?」
「這是蘇州府邊界的千年陌林——不須歸。」朱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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