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養成記 012 奇怪的男人

作者 ︰ 輕菀

當青鳶憑借著記憶趕到村莊時還未過正午。雖未入夏,但是村中人見她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都覺得十分奇怪,而她的衣服不知也在哪兒被鉤破了好幾處,裙邊沾染泥土和草汁,顯得狼狽不堪。

她將斗笠壓得很低,村民只能看到斗笠下垂下的散亂的發絲以及被她餃在口中的碧綠的玉簪。

沒有人知道她是誰,來自何方。但是善良的村民很快意識到在她背上那個孩子的狀況。幾位婦人圍了上去,一邊檢查孩子的狀況一邊詢問著青鳶。

青鳶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卻什麼也听不清楚,長時間的曝曬將她的身體連同她的意識一起「蒸發」。好在她並沒有忘記自己來這里是為了什麼。她想開口卻發現自己已經發不出聲音,只能通過嘴型一遍遍傳達「大夫」的意思。

其實不需要她再多說什麼,好心的村民將她和付安白一起帶到村中唯一的大夫家中。十多年過去了,青鳶印象中的老郎中依然健在,只是這里的人已經對她完全沒了印象。

踏進大夫家中,青鳶覺得壓在自己身上的千斤重擔一下子卸了下來。由于沒有了陽光的照射,她不再覺得自己輕飄飄的,仿佛隨時會飄散于空氣中,但也由于長時間的曝曬,讓她現在即使置身于陰涼之地,也覺得自己隨時都可能變成透明。

為此她很想將頭埋地更低,防止被人瞧出破綻。只是為了安白,她又不得不抬頭。她的樣子已經叫人覺得可疑,若是再遮掩反而越發引人注意,更是容易被人類發現。而且她很擔心安白的病情,這些因素加起來使她不得不抬起頭做「人」。

大夫很快給付安白做了診治,並從自采自制的藥材中挑了幾種,混合在一起命他的小徒弟李州熬藥。老大夫一把年紀安排事情有條有理倒是十分的利索,使處于不安中的青鳶漸漸鎮定下來。

由于安白病重不適應移動,一位一直幫助大夫打理起居的農婦——草姑,收留了青鳶二人。草姑是李州的親姑姑,由于孀居在家,才被李州介紹來此幫忙。

冷靜下來的青鳶這才發現她出門時竟然忘了帶錢。從來沒有花錢習慣的她對這里的村民說不出的感激。幸而大夫和草姑以及這里的村民都是淳樸之人,並沒有和青鳶計較這麼多。這些年獨自一人流浪在人世間,嘗盡人情冷暖的她第一次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但是這也只能是沖動,眼淚對于她而言是絕對的奢侈品。

長期營養不良導致安白底子很薄。這一次染上風寒,癥狀卻要比一般人嚴重的多。喝下大夫配置的藥,出了一身冷汗。情況並不見轉好,只是沒有惡化下去。青鳶寸步不離的守在他身邊,卻又不敢挨得太近,生怕自己身上的陰氣影響到他的康復。

由于感覺不到溫度,她無法準確地判斷安白的病情變化,只能時不時的詢問他十分難受。只是安白病得有些迷糊,回答她的答案常常文不對題。

有幾次青鳶問他要不要喝水,他卻含含糊糊說著一些不明所以的話,其中只有一句青鳶可以听得明白,那就是︰「娘,孩兒難受。」

每每听到如此,青鳶便感到一陣揪心的難受,他很少在自己面前提及親人。而她顧忌他的感受也從不詢問,上輩子做為一只妖怪,她並不能理解人類之間的親情。所以她一直以來都是以一只妖的眼光看待他與他的親人。

妖有養育後代的義務,但是一旦他們認為子女可以獨當一面時便會毫不留情的將子女趕出家門,除了伴侶他們不會將他們的關愛長久的延續下去。

所以青鳶從來不覺得失去父母是一件多麼可悲的事,只是由于安白還沒有獨立的能力她才會對此感到一絲惋惜。人與妖之間的觀念差別,讓她再一次認識到她對于安白的關心還遠遠不夠。

入夜前草姑和她的小女兒送來了晚飯,被青鳶推月兌沒有胃口好言謝絕。她需要的不是食物,而是尋一處陰氣重的地方好好休養一番。她抱著膝蓋蜷縮在角落,默默看了一眼安白,半晚時大夫的藥終于起了效果,安白的病情有所好轉現下已經沉沉地睡了去。但是她仍然不能完全放下心,更不敢離開這里半步。

她伸出左手褪下黑絲手套。雖然有所察覺,但是當她看到自己的手指末端變成半透明狀,仍舊禁不住打了一個激靈。這只手要是被人看到她還有活路嗎?

她將手套重新帶好,確認了一遍自己沒有露出奇怪的地方,才斜靠著牆角閉目養神。她太累了,長時間緊繃的神經一旦放下讓她不知不覺陷入夢鄉。

即使做了鬼,依舊會做夢。

……

她于暴雨之中奔跑,迎面而來的雨滴傾倒在她的臉上,讓她感受到久違的疼痛。淤泥在她鞋底越聚越厚多,讓她沉重的步伐越來越難以邁開。

「為什麼,你是妖。」

悲痛而絕望的低語讓她遍體生寒。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去,凌亂的頭發被雨水打濕緊緊的貼在那個人的面龐。她看不清他的臉,卻認出了他手中的劍。那三尺青鋒劍身上刻滿銘文,那是一把斬妖的劍。

「道塵,這究竟是為什麼?」她向那個人痛訴,得到的卻只是一陣沉默。

他抬起長久,雪亮的劍鋒反射著他的蒼白的面容,他苦笑︰「妖,何為妖,何為人?師父,我不明白。」

她覺得手腳冰涼像是陷入了萬古寒冰之中,那一刻仿佛凝結成了一分永恆的畫,將她的記憶與痛禁錮在畫卷之中,她雖然極力將其深埋,但是那幅畫早已深深印在她的腦海里。揮不去,更抹不掉。

長劍穿胸而過的痛遠比不上遭遇背叛帶給她的絕望。她猛然驚醒,下意識揉了揉眼楮,然而干澀的眼角卻沒有流下一滴眼淚。

她又忘了,還當她自己是活著的生物。只有擁有生命的生物才有資格擁有眼淚,她的淚早該在她活著的時候流干。

還未等她自我批判,一股寒氣順著牆壁滲透到她的身體里。明明已經感覺不到溫度,卻可以清晰感覺到那陣寒意,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畏懼。

本能的恐懼讓她不受控制的發抖。為什麼會覺得冷,這世界上應該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她體會到溫度。

難道這陣寒氣與她一樣,都不屬于這個世界?她抖得更厲害,無知是一種幸福,可一旦得知了某種結論便叫人難以安然處之。

寒氣在蔓延,透過窗戶青鳶看到了微弱的亮光。這越發肯定了她的猜想,她將頭深深埋進臂彎之中,以這種掩耳盜鈴的方式企圖驅逐內心的恐懼。

不要過來,求你們不要過來。青鳶在心中向著上蒼祈禱,只是上蒼怎麼會理會一只孤魂野鬼。

太害怕而不敢看,而不敢直視便越害怕。這樣的惡性循環讓她的神經幾近崩潰。她稍稍抬了點頭露出一條細縫向外窺探,心里想著只要看一眼確定它還在不在就可以。

柔和白光映亮了整間屋子,老人面帶微笑的站在她的對面,對于自身發出的光線全然不在意,只是頻頻回頭看向她的身後,渾濁的眼中盡是道不盡的留戀。

青鳶認識她。老人是好心收留她的草姑的婆婆。由于年紀太大常年躺在藤椅上曬太陽對誰都不搭理。

與之相對的是站在老人身邊的男人,全身被黑暗籠罩,即使是老人身上的光也無法驅散他身上的暗。他和老人唯一的聯系就是一條連接著兩人的黑色鎖鏈。

青鳶停止了思考,呆若木雞,像是任人宰割的綿羊。

「喂!你看得到我?」男人來到青鳶面前半跪蹲下,死死地盯著青鳶,仿佛發現了什麼新奇的東西一樣,露出一絲興奮的神情︰「你不是人!」

青鳶不敢回答是,也不敢回答不是,只能呆呆地看著這個男人。但顯然男人對于青鳶的反應很不滿意,他皺起眉頭伸手向著青鳶臉上抓去,看樣子是想親手確認。

「不要!」青鳶甩開那人的手,沉重的壓迫感讓她有種魂飛魄散的幻覺。壓力之下她爆發出超乎她勇氣以及性格中的反抗因素。

她不是一個善于反抗的人,只有被逼上絕路時才會誓死掙扎。她很清楚她要面對的敵人究竟是什麼存在,他們是往返于人間與冥界的無常使,對于魂魄他們有著天生的克制。

她沒有理由的不畏懼他們。但是這卻不是她可以退縮的理由。想「活」的意志讓她站起來,不再因為害怕的顫抖個不停。

男人活動了一下被她甩開的手,似乎對于青鳶的舉動很不解,但是很快他臉上疑惑的神情轉變為對青鳶的濃厚興趣,

他再次出手,青鳶根本沒有看清他的動作,他的手指已經捏住她的臉頰,像是在測試彈性和手感捏過又掐,眼神中充滿探究︰「喂,你和那些家伙不一樣,女人!」

這是什麼情況,青鳶的大腦有些轉不過彎來。只是身為女人,被陌生男人如此對待,羞辱感讓她氣憤地說不出話來。她心中一遍遍強調,要冷靜不可沖動。但是這男人似乎一再挑戰她的極限。

他像是審視貨物一般看待自己,但是當他看清後覺得眼前的靈魂要比一般的靈魂奇特得多,他的興趣漸漸轉化為對工作的認真。

這樣有趣的靈魂,怎麼可以讓她繼續流落人間。

「死去的人是不可以滯留在人間,女人,我不知道道為什麼你會和其他的魂魄不同,但是既然被我發現還是跟我下去吧。」男人的語氣很霸道,甚至還未說完就伸手拉住青鳶的胳膊把她望外拽。

青鳶知道自己沒有勝算,或許現在假意順從一下,路上可以尋個機會再逃出來。但是她很快打消了這個想法。因為她看到那人取出了魂鎖,那是為了防止如同她一般對人間留戀的靈魂逃跑而準備的。它可以束縛住她的靈魂,只要她離開使用者一定範圍,她的靈魂就會持續衰弱下去,直到魂飛魄散。

這要是真讓她戴上,那她就非必去喝孟婆湯投輪回井不可。她熟知的孟婆已經不在了,現在那個位置上坐著的是一個于她完全陌生的女人,再也不會有人幫助她。

她亦是果斷之人,見此立馬拔出發間的碧凝簪向著那人狠狠的扎去。

男人並沒有在意青鳶的防抗,哪個不願投胎的靈魂在遇到他時不反抗。相比起其他人青鳶的防抗顯得微不足道,居然用發簪扎他,這個女人的創造力倒是挺強的。

男人沒有將這發簪放在眼里,所以當他感覺到發簪扎進他的手臂抽取他的靈魂時。他吃了一驚猛然松開手,詫異地看了青鳶一眼。

她緊緊地握住發簪小心的戒備著不讓他靠近半步。

那簪子的確古怪,他模著被扎的地方感覺到手臂上的麻木,他的神情變得認真起來。

「咳咳咳!」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一咳嗽聲,聲音很輕卻帶著難以言喻的穿透力,直達屋中兩人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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